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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光明(上)

世事总是无常,甚至让人觉得这是应当的

于是每至春来,惆怅还依旧

于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对于秦青来说,生前自然是照耀邪祟的大光明

死后也是佛前海灯,幽幽燃火,给了很多人力量

他得到的,永远都是因为他的付出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2025.2.8,辰

他们三个,反倒是坚持到最后的秦青伤得最重。

左胸的创伤,冻伤,过度疲劳导致的肌肉痉挛,还有缺氧导致的轻微后遗症,这些都让秦青陷入了一种类似昏迷的无梦的长眠。说实在的,他本来就瘦,经此一役更是差点脱象了。

阿列克夏把他们救了回来。阿列克夏很庆幸,如果再让秦青拖着两个人游一会,估计他们三个都得沉水里去。

皇帝总是如此,想要用他的力量来帮助自己,即便是正当防卫也要经过层层审批。只能说幸好都没事,不仅德米特里也只是被迷晕,就连下落不明的外国朋友也被安全救回来了。说实在的,他这个牧首不是因为信仰而当的,但是经过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之后他似乎也开始信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能感受到神明的护佑。如果祈祷能够奏效,如果所求能够实现,那屈膝下跪也算不得什么代价了。

可惜他依旧疑惑,他疑惑于眼前这个中国男人的胸怀和力量。他不明白面对绑架自己的人的孩子他居然能够不计前嫌的去救赎去帮助,而原因却只是因为他曾遭受虐待。那孩子长得确实有些好看,似乎是会让人产生怜悯的,但是他也能敏锐的察觉到这孩子的所谓惹人怜爱之中的那一丝虚情假意,包括他谈吐中的明显的偏执......他不信秦青没有捕捉到这些。

他猛然意识到,正是因为秦青在能捕捉到这些的同时还能对他们抱有那种救赎的怜悯,才更显得秦青的这一种怜悯的难能可贵。他怜悯只是因为可怜和需要帮助,他不会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包括什么是否能够救赎或者会不会影响到自己。这在普罗大众的思想中似乎很浪漫的被叫**,那种对某个人的无条件的偏见和帮衬......但是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了呢?为什么他会对所有人都有这种普遍的同情?

他能感受出来起码秦青对这个男孩是没有那种特殊情感的,他突然对这种感情肃然起敬,他意识到如果让这么个人来领导一个地区他是真的能因为爱与怜悯而发挥自己的能力最大化以此来让所有人都趋近于满意。他的胸襟和力量源于他那本能的悲悯,那种神爱世人一样的想当然的悲悯。

秦青醒来的时候是黄昏。他醒来之前先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就好像鲸鱼在换气一样,甚至有些滑稽,反正是逗得楚天青不禁露出了微笑。秦青颓然的睁开眼睛,俄罗斯的冬日黄昏和国内似乎差不多,莫不如说是雪给了他们相同的底色,有那么一瞬间秦青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国内,直到他看见了阿列克夏和楚天青。阿列克夏自然还是那样优雅,但是楚天青似乎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突然想到袁了凡,这位就在自己的书里面说过自己换了名字就算是换了命格的,他当时读到的时候还有些嗤之以鼻,但是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楚天青从那个带有明显的风雪气息的“oleg”变成了现在这种带着烟雨朦胧的感觉的“楚天青”,面相都变得柔和温润了许多。他猛然间意识到楚天青或许就是那样的一个孩子,他是个如玉般的有润泽的光辉的男孩,但是他被硬生生雕刻成了一把刀。但是有谁能否认这把刀是玉石的呢?

阿列克夏见他苏醒,明显出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担心极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春一白所说是因为他监管不严照顾不周导致的,如果秦青出问题他必须得负全责。当然了有时候他的那种情感也和负责无关,就好比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有领袖潜质的人出现,却死在了他手里,那不简直就是造孽吗?

他这个牧首当得权宜,但是有更多的其他地方的人民需要更好的人来领导。

等到秦青缓了缓,他正式和秦青鞠躬道歉,同时给了秦青补偿。秦青自然是死活不收,他的死活不收可不是推脱,他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阿列克夏灵光乍现,他把补偿换成了一种精神上的尊敬。他让人拿出了那个贵重的生日礼物,是德米特里送的。

那是一块几乎有人头大小的,卵形的明霞色矿石,这很难得了,甚至可以说是价值连城。阿列克夏说他觉得这块矿石让他想起了中国的玉石,他想请秦青帮他想想刻什么字,或诗词或对子,不拘一格。他要把它摆在教堂大殿中以作箴言。

看着阿列克夏真挚的眼睛,秦青陷入沉思。

眼见秦青正在思索,春一白不知怎么居然也感了兴趣,他思考了一会,微笑着说:“雄心欲把星河挽,身怀雪刃定锄奸。这二句如何?”

“恕我才疏学浅,竟不知这二句出自何处。”阿列克夏谦逊的说。

秦青听了这两句,却不禁掩嘴笑了。他拿起笔写着:【这是京戏《野猪林》的一句唱词改的,原句是“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实际上是叹惋林教头不得志的句子,倒是被春一白改的巧妙。】

阿列克夏看后一怔,不禁笑了:“原来是说林冲林教头。说实话我是不曾读过水浒传的,中国古代的文学巨著也就硬啃了一本红楼梦,还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关于林教头我也只知道那一节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而已,不过这二句的面上意思我还是能懂的。”

“那你就解上一解。只说懂了谁知道实际如何?”春一白撇了撇嘴,打趣着说。

阿列克夏依旧笑意盈然:“这要是都解不出,也枉费我学中文几十载。这两句不过是赞我有雄心壮志,而且又能够杀伐果决吗?实际上我认为不妥,春先生并不了解我,这两句说的也不像是我啊。”

春一白不以为意的眨眨眼睛:“是你说要用作箴言的,我这不过是警醒勉励多过祝福罢了。”

“好好好,也是自有你的一番道理。”阿列克夏笑着说。

楚天青已是呆呆的望着那块矿石好一会了,他在嘴中把看过诵过的诗词歌赋颠来倒去嘀咕了个遍,最终轻声说道:“我倒是也有一言,不知道......”

阿列克夏有些惊异的看着楚天青,那孩子居然突然脸上多了几分“辽阔”,这脸色或许也只能用“辽阔”来形容了吧,他能明显的看出他仿佛胸中多了什么。是郁结之气吗?还是什么壮志?他看不太明朗,但是既然人家想说自己总不能不点头吧。

“有什么话说就是了,孩子。”阿列克夏盯着楚天青,说。

楚天青缓缓吟诵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阿列克夏一怔,这句词很有名,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以说是辛弃疾最有名的几句之一了。这句话立意极佳,一时间竟让阿列克夏觉得立即刻在这上面也是别有一番壮志豪情。只是似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什么不对呢?

他先是微微颔首,而后,又看向秦青。说实话有很多时候这种意境的东西是他说不清的。他只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要是想说清楚非得是对此很了解的大家才能说明白。

秦青微笑着温柔看着楚天青,但是却摇了摇头。

“秦先生认为如何?此句又有何不妥?”阿列克夏问。

【此句壮则壮矣,可惜也过于悲情。且不说此句之后即是“可怜白发生”,就单说“生前身后”四个字就不适合刻在生日礼物上,总有种要为国捐躯之感了,不大好。我觉得还是要兼并提点和祝福的句子最好。】秦青略一沉吟,就解了阿列克夏的疑问。

这番解释倒是很有道理,只是春一白也有些遗憾。这句词确实是悲壮,但是他个人觉得刻在上面也并非不好。难道不是更能显出自己的忠心耿耿吗?作为一个仍然是君主制的国家,给君主这种立意的暗示不是更能保全自己吗?

好吧,人家也是生日,也得有点好的寓意才是。他也只得这么想。

阿列克夏微微笑了,他突然也想到一句。他张口就来:“若是篆刻‘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八个字如何?”

举座皆惊,甚至秦青都忍不住脱出思绪正眼看着阿列克夏。阿列克夏见此情形心下欢喜,春一白先点了头,楚天青只是眼睛发直,轻叹一声,似乎是在表达甘拜下风。秦青则倒吸一口气,微微皱眉,似乎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一层来。但随即,秦青又摇了摇头。只写到:“你”在哪里?

阿列克夏愣住了。什么意思,我在哪里?倒是楚天青先理解了这四个字。他也跟着秦青皱眉:“爸考虑的周全,确实有理。这八个字,前半句苍山如海可以解释为民众的力量之广博宏大,但残阳又指代什么呢?如果指代你的庇佑之心的话,如血是不是有点太惨烈悲壮了?如果以生日为题,这两句确实称得上意境足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若要这二句作为箴言,则找不到你这个人在句子里的意向了。你又不能真把自己比作那残阳不是?”

一番话说的阿列克夏醍醐灌顶。这样说来还真是难题。他自以为这八个字已经够好了,但是被秦青和楚天青这么一解释如今又显得头重脚轻,上升有余但沉淀不足了。说到底主题还是生日而不是家国情怀,只要略带就好,但是真的找这种是不是......很难找到啊。人写东西总是单独突出的,要怎样折中呢?

这时候,秦青笑了。

他想到了。

提笔写下八个字,龙飞凤舞,但是却隐含着无限松柏风骨。从上到下读来也不觉什么,但是一联系前面几位的“过度解读”,到此处反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秦青缓缓搁笔,做了个“请”的动作。只见上书: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八个字在阿列克夏眼里看着,恰如一阵珠玉迸射之声,一下子打通了他的思路。其他两人还不太明白,这不就是《红楼梦》里面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上面的吉祥话吗?这倒是很适合生日,毕竟提到了“寿”字,但是是不是有点失于浅薄了?

只有阿列克夏,他激动的握住了秦青的手,甚至几近落泪。实在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莫失莫忘,自然是提点他不要失去本心的意思;仙寿恒昌,也是祝愿长寿的意味。很符合生日。他更是看见了这所谓“仙寿恒昌”,说的就不仅仅是寿命,更多的是国运。仙寿指的可是无垠长生的意味,而恒昌又几乎只用来形容国家兴旺繁荣。所以一句仙寿恒昌,既可以承接上文的莫失莫忘告诫他不要丢弃和忘记来自朋友的关心,好好保养自己,活到高寿;同时也可以说是让他不失去本心,努力让国家繁荣昌盛。

要说壮志也没有很多,要说关心也没有很亲密,淡泊如水,但是又恰到好处。这就是秦青,也只有他能如此完美的做到对文字意蕴和引用的把控了。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阿列克夏不仅觉得这是秦青赠给他的箴言,更是他要祝福秦青的话。他这样的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一定会让社会变得更好的。若能与天同寿,那就是天下人的幸事了。

春一白却与他不同,只有他想到了这句话的另一对对子。那篆刻在金锁上的八字箴言。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他忽然就冷汗直流,他一定是感受到了什么,那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如蒙天启”,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当时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一再的把这对应的八个字念在嘴里。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俄罗斯的军事援助很快就到了。到的很及时,恰好赶在最后一次“招安行动”报名结束之前赶到了。

登记的时候中央的登记员根本就没把秦青放在眼里。说实话,要是这边有个什么可能发展的军事代表那他们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是当秦青填完表格的时候他眼睛都直了。

第一栏就是资产总量评估,秦青理所应当的填了“约2540亿元”。他根本来不及看下面的具体报表,连忙去看了第二页的军事力量评估。

主要来源国,俄罗斯;具体数量,约三十万现役......登记员瞠目结舌,皱着眉头看着秦青:“先生,我势必要提醒您,如果您的资料作假,是要付出一定的责任的......”

春一白有些不耐烦了,他倒是更像个暴发户,已经染上了些许习气。他随手拿出一把手枪,扔在桌子上。枪顺着力道滑到登记员面前,登记员能明显闻到新鲜的枪油味。

“你自己看看,编号和首字母缩写都在上面的,能来当登记员的总不可能这点知识不懂吧,嗯?”春一白大咧咧的拍了拍登记员的肩膀,随即笑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养得起?”登记员眯着眼睛问。

有人帮我养。秦青微笑着写。

这种敏感的地理位置,这种过人的军事资本,在中央几次的并不算成功的探查之后,就基本定下了要给他一个S级军事代表的地位来安抚的政策。甚至破例的,春一白也作为副手得到了一个A级的军事代表的衔。

刚一上手肯定是很难搞的,尤其是办公地点还不是很方便,临时起一栋楼也没那么容易,秦青也只好先到黑省办公,林省的基地就先建着。作为军事代表,他有了更多的豁免权,这让他的那笔基金更能发挥作用了。

他把原来的基金会改组成几个分部,给他们不同的份额,对应着不同的投资方式。国际形式现在还是不算稳定的,他终归还是把更多的钱分给了债券方面,比起其他投资机构。直到2025年的今天依旧如此。

2025.4.2,昏

楚天青喝了口水。毕竟说了这么久,又吃了不少鱿鱼丝,难免口渴。

“你喝慢点,胃液都冲淡了。”陈楚河见楚天青这个模样,不禁笑了。他在那一瞬间又想起了早逝的弟弟。不禁脸色微沉,虽然脸上还明显是柔和的笑意。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陈楚河看着窗外的雨水模糊了窗户。按理说春天都不会下这么大的雨的吧,但是为什么呢?

或许就是因为很多事情都没法“按理说”吧。陈楚河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小时候他的人生似乎就没什么颠簸的地方。他四岁记事,第一个有关自己人生的记忆就是在落地窗之前。他叉着腰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面,身上穿的是蜜蜂一样的黄色黑色的毛衣。他笑容明媚,时候似乎是黄昏,毕竟他还记得落地镜银色的边框被什么染成了金色。长发的,应当是身穿白衣的母亲就站在身后,他抱着小小的陈楚汉站在身后。从他有记忆开始,家里就是一直在走上坡路的。

后来再想,其实母亲是有所思虑的。母亲怕自己在知道楚汉的身世之后对他不利,所以故意给自己报了非义务教育的所谓“贵族班”,但是又让楚汉去遵循正常的义务教育流程。这样既是给了他关于投资管理方面的知识,又给了楚汉一个可以用来自立的文凭。而陈白礼本人则努力把公司从文娱产业转型成为投资公司,用来让陈楚河所学的东西与之匹配。

母亲真的很聪明,他会算到很多东西然后精准的找到那个最棒的解决办法。可惜他没有算到的是自己的身体。

母亲并没有做到把公司转型就已经病入膏肓。病来如山倒,陈楚河只能祈祷病去如抽丝,只要能慢慢好转怎样都行。最后照顾了一个月也不见这病去了半分。他当时也只是一个还没过二十岁生日的孩子。

但是那时候他就在努力学着去做一个大人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爱当时的十七岁的甚至还没成年的小青,他对秦青的年纪乃至关系都是模糊的不成体统的,说实话要是让他爱上陈楚汉或许更背德些。

秦青就像一块带有纱雾包裹体的祖母绿,他迫切的想要占为己有,他看见那块宝石就像面对镜子一样看着自己的**,他知道那是**,他也能清楚明白的分开**和爱的边界线。他明明白白的知道秦青的对于爱情的渴望,他也读过书,知道秦青到底在渴求什么。

这是他不能给的吗?这不是。但是他不想。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而打扰沉重的,他一直在背负着编织着的美好生活。

这生活起码对于秦青和陈楚汉还算美好吧。在没出事之前,还算美好。出了事也可以维持表面的体面。这时候他对秦青的感情又自动切换成了哥哥了,那是责任啊。

可是他最后连体面都没留下。

是的,陈楚汉死了,秦青也被他亲自赶走。他后悔吗?现在自然是后悔的,可是当初他甚至都没办法去想去面对。他给陈楚汉举办了风风光光的葬礼,对外都说他是出国了然后飞机失事,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他当时没有意识到那也是在帮秦青了事,他似乎把这一切归咎于脸面......实际上他确实帮助秦青解决了一部分的麻烦。那段时间太忙了,那是他唯一的来得及找秦青的时候。到后来他自己也都放不下那一层心理防线了。直到那时候他才意识到,从陈楚汉尸体里溢出来的从来都不是陈楚汉的怨恨,而是陈楚汉终于解脱的愉悦。

这样说似乎不太尊重陈楚汉,但是后来他看见他日记里满满的求死欲,多多少少也有释怀吧。他曾经那样风光,洋溢着青春气息,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任谁都会难受些。

他时常会梦到秦青和陈楚汉的。那是两个他最后的亲人。他们时常会就那样站在他的无边黑暗的梦境中。今晚亦是如此。

秦青手执长刀,念着唱词,汉字从秦青的嘴里迸射而出,在他周身盘旋绕成枷锁,把他捆起来。说实话在梦里,秦青经常说话,甚至趋近于话痨了。他每次听见秦青说话都会感觉到窒息,这种窒息来源于控诉,似乎他潜意识也是知道秦青应该控诉的。

“嫂嫂你且息怒来慢动手,你听三弟诉诉下情。包勉长亭把我送,亭外传来喊冤声。告他吞没灾粮款,告他仗势胡乱行,告他强霸良家女,告他王法罪难容。铁证如山难抵赖,包勉画供全认承。无奈给他上了绑,三弟怎能不心疼。从早晨绑到天过午,没有一人来讲情。当头要有个乌鸦叫,也算冤家救命星。不是没人把情讲,他作恶多端法不容,无奈铡了小包勉,弟怎能不理民情恋私情啊,我的老嫂子......”

好可怕。

他想问,你说的那罪大恶极论律当斩的那不是包勉吗?那不是真的,陈楚汉没做过什么错事,为什么你包青天要斩他的头呢!他张张嘴,却又发现自己也变成了秦青,似乎嗓子里声带微微一动就疼的要命。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在等待,而秦青或者说包公也在等待,他能看到“那位爷”的惶恐,无论作为谁。事实上他也不想杀人的不是吗?这不是为杀人而开脱,实际上这两个都是良善到不能再良善的人了,奈何命中正犯着杀伐......于是无数淋漓的鲜血就洒在他们的手上身上,斑斑驳驳。

正在此时,他看见包勉,或者说陈楚汉,笑了。

眼前的一切猛然异化,陈楚汉在他面前变成了两个,他们都有陈楚汉的脸,但是一个蒙着眼睛,一个捂着耳朵,摇摇晃晃亦步亦趋的走过来。

二人从老远就开始大笑欢歌,陈楚河开始是听不清的,但是后来就逐渐能够听见了,二人是在说梵文,他听不懂,但是潜意识告诉他那是梵文。

他上前,不自觉的鞠了一躬,而后又仔细端详,这才轻声说了一句:“弟弟!”

二人都一愣,随即大笑:“哪个是你弟弟!哪个是你弟弟!我二人从十八重兜率天宫来,要奔这十八层幽冥地府去,你寻哪个是你弟弟?”

“我弟弟,是......春城陈楚汉,不知二位仙长......”

“好名字!好名字!楚汉,是相争的楚汉,还是那楚天之楚,河汉之汉?”

陈楚河愣了半晌,才说:“鄙名楚河,想必是河汉之汉。”

“那岂不是明白了!你看看天上嘛!”二人竖起食指,天上璀璨银河如同丝带一般流淌着。

“您是说,楚汉做了星星?”

二人抚掌大笑:“到底凡俗,还在纠结眼前之事。你说他是汉,你为河,他是星星,那你又是什么?”

二人话音未落,就消失不见,只留下陈楚河独自坐在浩渺银河之间。他忽然感觉到无边的冷侵蚀着他的胸腔。他感觉到自己要结冰了。

2025.4.3,辰

梦这种东西,自然是醒了才知道是梦。

陈楚河从溺水一样的沉梦中苏醒,这才感知到些许疲惫。做梦是让人疲惫的,陈楚河回想起梦里的只言片语,大部分都记不清了。只有些印象落在了“是相争的楚汉,还是楚天之楚,河汉之汉”上。这句话在他的印象里很清晰,甚至他都忘了具体梦见的是谁说的这话,但还记得这句话本身。

他看着睡着的楚天青,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他注意到太阳没有完全升起,只是天边泛起一丝丝白色,与之对应的,月亮也没有全然落下。今天的月亮似乎格外大,陈楚河能清晰的看见月球缓缓移动的样子,在碧青色的天空中,就像一块浮在水面上的宝石。不对,宝石一般不会浮在水面上的,月亮就是月亮啊,怎么能成为谁人的所有物呢?

他看着朦朦胧胧的月亮上的印记,那印记是环形山,那印记不是祖母绿里面的包裹体,那是数万年的积累,不是地球上的某种自以为是的浪漫结晶。他在那一瞬间意识到,所以秦青不会属于谁,自己所做的一切争取不过是让月光多投下几分罢了。即便是这几分眷恋,也让他欣喜若狂,乃至于做出傻事。

在秦青周围几个人里,他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一点的。但是他意识到了又有什么用,他一向是一个清醒着沉沦的人。即便是月亮他也要学学嫦娥奔一奔不是吗?

楚天青睡觉并不沉,其实陈楚河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他眯着眼睛看陈楚河费力的用左手撑起身体。陈楚河的眼睛里映照着那轮并不圆满的月亮。那月亮几乎是只有一个月牙,但是依旧很美。月白光辉之处倒不显得什么,映衬着的陈楚河的眼眸深处,反倒越发显得澄澈恢弘。

楚天青愣住了。

楚天青不管什么事,他的代号是红中,在春城麻将圈里打牌是不带着发财白板这些的,红中属于“编外人员”,不参与他们其他牌的纷争。所以其实秦青也是有意要他避开的。幸而秦青不避讳他出入办公室,他也因此看见了很多秦青和阿列克夏的聊天记录。

说实话,秦青对于俄罗斯方面的主动反馈似乎都在阿列克夏上,然而他们两个所聊得也几乎和国事没什么关系。

他“不小心”看到过两次,一次是看见他们似乎在讨论某个戏曲的续篇,还挺有意思的,说的应该是《包公赔情》的续篇吧。

主要是他们讨论的实在是太过让人记忆深刻,由不得楚天青不记得。那段被命名为《包公断嫂》的剧情实在是过于让人难以接受了。

楚天青是知道一些有关戏曲的知识的。他自己感兴趣,也因为秦青。他觉得至少不应该如此惨烈——在他们两个的设想中,包公的嫂子王凤英因为想测试包公是否会如他所约的给他披麻戴孝,特意给他传了自己病死的假消息。果真看见了包公不远千里回来吊孝,又碍于欺君之罪,不得不被依法处置。王凤英为了显示志向,自我埋葬,而包公又因为觉得自己接连逼死侄儿和嫂子,含恨把自己套上麻袋,让手下把他当做普通人铡了。

历史上包公的结局当然不是如此,这样写的艺术加工成分有些太多了,但是就算作为艺术加工来说,楚天青依旧觉得有些不太对。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难道封建的皇权就这么不堪吗?怎么会导致这么戏剧化的悲剧?

但是说起戏剧化,这不就是戏剧吗?

楚天青注意到了一点,这篇续篇不像原篇的《包公赔情》那样是二人转,而是一篇经典的拉场戏。这个改编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加入的角色也看似没有什么太多的实际意义,是不是两个人也能念完台词呢?楚天青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剧本台词,猛然间觉得不对。

他怎么这么刻板了。

秦青设计的东西,不会有不对。

他猛然间如同醍醐灌顶,这到底是为什么他需要多想吗?那是秦青,那是他的东西。哪怕是因为私心,他设计了就是设计了。

这就是他。

阿列克夏对于秦青设计的台本基本没什么异议,唯独加粗了包公被手下斩首的地方,标上了一个“待定”。

第二次看见他们聊天是关于一个什么“周期律”的讨论。

阿列克夏坚持说周期律之所以是周期律在于他就是亘古不变的,而秦青却罕见的回复的很激烈。

【周期律之所以是周期律,是在于通过过往进行总结的结果,而不是铁律。历史离不开人的力量,历史的规律也由人塑造。之所以一直如此是因为太把他奉为圭臬导致人的行事风格会对他进行考虑。我就是会要冲破这种规律,我相信能够长久。】

而阿列克夏只回复了他一句,我会很担心。

其实楚天青会觉得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有点怪怪的,有时候是不是有点太多情了些?他不明白,也懒得去计较。他爸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只要他爸好就行。

说实话他没看懂。

他也不需要看懂。他才多大,他爸在他这个年纪还未曾情窦初开,他的故事还在后头。

2025.4.30,辰

陈楚河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马上就要好全了。

所有人,包括天天照顾他的楚天青在内,都觉得有些诧异。

陈楚河也对楚天青多了些了解。他这个小侄子,似乎还是那样粘人,但是一跟他说一些大是大非的存在,他总会做出出人意料的选择,或是会发呆思考,或是突然语气就冷了,猝不及防的。

他也很怪,陈楚河家和秦青家户型一样,住两个人绝对绰绰有余,但是楚天青死活不和他一起住,即便要等他睡着了再回去,会折腾到很晚,第二天来的时候哈欠连天的,他也就是要回去。

“你家有什么你放不下的?你养宠物了?”

“没有。”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在别人家里放不开?认床?不应该呀......”

“......你就当我养宠物了吧。”

眼见着楚天青着实是不想谈,陈楚河也寻思着要打趣打趣他。

“莫不是家里养了个小女生?没事,我不跟你爸说。”

“我才十七岁。”

“十七岁咋了,就不能早熟了?”

“啧,大伯,你非得说这些东西?”楚天青把“大伯”两个字格外加重了几分。

“哎呀,大伯问你个事,你说你更喜欢谁,我和那个宁叔叔?”

“我?”楚天青突然也笑了。他的笑就像嘴角含着一朵桃花,看的陈楚河眼睛一热。曾几何时,他也这样年轻。

或者说,曾几何时,他的弟弟陈楚汉,也是这样年轻。

楚天青笑过了就说:“你觉得我会更喜欢谁?”

“我吧,毕竟我对你比宁叔叔上心,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陈楚河颇为自信的说。

“你对我确实上心,但是我会更喜欢宁叔叔的。”楚天青认真的说。

陈楚河一愣,他有些不解,这孩子就算是骗他也该说是他来着,他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为什么?是我哪里让你不舒服?”陈楚河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然,但是却并不轻松了。

“不是,只是因为我爸啦......”楚天青低垂着眼帘,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其实我爸身上一直都有那种很浓重的疏离感......和宁叔叔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有个人样,他身上还有温度。我没见过当年他和你是怎样相处的,我只知道我......我不喜欢现在这样子的他。”

陈楚河沉默了。

他突然有点羞愧。他居然一直只是想到陈楚汉,他全然忘却了,那时候的秦青,也才十七岁。

那个被他从雪原带到南方的年轻男孩,那个暗含情愫的男孩,那个纷飞桃花雨下的男孩,那个江南梅雨雾里的男孩,那个蹁跹红枫霁中的男孩,那个灿然耀雪霭中的男孩。那个十七岁的男孩,那个男孩亲自把手给了他,是他对不起。他将来或许会对得起二十二岁的秦青,但是他一直欠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郎。

他突然想通,夜夜魂牵梦萦的,不是那个冬夜离去的人,是那个坚定的微笑的少年。

可是回不去了,他的手就在那时候的自己手里,可惜他们都已经成了不归人。

而今再见少年人,不是当年人,竟似当年人。楚天青似乎真像是秦青的儿子,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三分神韵。

一样聪明,一样内敛,一样善于伪装。

可是,十七岁的秦青从不在他面前伪装。

“我明白了。”陈楚河忽然就郑重了起来。

楚天青愣了愣神,随即苦笑。他的那种苦笑几乎让陈楚河看不清他的年纪。

他说:“你知道吗,大伯......我感觉我时常抓不住我爸。他不像人......不是骂他,他好不真实。你说他为什么要救我?他又为什么要安顿你?他不恨你吗?我相信是恨的。”

“他是恨的。”陈楚河没什么表情的点头:“我知道的,他一定会恨的。说实话,作为一个爱他的人,我时常都会恨自己。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做些混账事情......”

“放宽心......”楚天青轻声说,似乎是想安慰,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妥。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呢?

没来由啊。

可是人总会犯点没来由的事的。

就像此刻,春一白突然给楚天青打了电话,楚天青根本没想到。一般来说没什么大事是不需要给他打电话的。他接起电话,陈楚河眼见着他脸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就在他挂电话之后问怎么回事。

“白叔叔说出了大事,要我去呢。”

“我也去。”

“你没好全,别去。”

“我可以。”

“大伯,别闹。”

“你也知道我是你大伯,带我去。我是他哥。”

楚天青抿了抿嘴,皱眉看了他半天。陈楚河的目光中带着坚定,有那么一瞬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楚天青好像真的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秦青的倒影。只是一点,放在普通人身上就已经是无边气魄了。

他只能答应,他没什么选择。

他和陈楚河都坐在了后座。仲春时节无比热烈的阳光毫不吝啬的从车窗里闪耀到他们身上,暖烘烘的。已经有了一分夏天的味道了。

楚天青忍不住看向了陈楚河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说实话确实挺好看的,匀称,偏长。要是再长又会显得太纤细,总的来说,正正好好。

指甲......伸出手指一点了。他记得陈楚河不喜欢这个,等他下次想起来会提醒他的。现在还是算了。

秦青坐在会议室的上首,会议室不大,除开秦青座下,只有四把椅子,分别坐着春一白,古连四,吕胤柒,就等着楚天青了。

陈楚河跟着一进来,几个人都抬头看着他,除了秦青。楚天青给陈楚河从一边拽了一把椅子,放在秦青的正对面。陈楚河轻轻点头,用那只没伤的手把椅子拖过来坐下。

春一白皱了皱眉,但是看着秦青没有说什么,他自然也不好说。只好站起来:“叫大家来很简单一个事情,俄罗斯方面要求青青去他们那,自己,没说具体去多长时间。”

除了吕胤柒,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楚天青说:“他们那边什么意思?”

“现在谁也不知道,要求青青最晚一周后必须到。”春一白凝重的说。

“不去会怎样?”古连四沉声说。

“说的很明白。”春一白低头说:“撤出所有投资,且宣战。”

一片死寂。

陈楚河有些局促不安,他进门其实就看出来秦青脸色不好,但是他也没想到是这种大事。不用说,秦青肯定是要去的,他也能明白这个会议到底是要干嘛了——秦青要临时把这边所有事情托付给别人。

如他所料,春一白也是这样说的。又是一片寂静。首先春一白就把自己拿了出去,他一直都是一把弓,秦青指哪他射哪,他不会自主的找方向。楚天青也自然而然的被排除在外,他还太小,叫他来也只是要给他交接别的工作。古连四说他没什么大文化,一直也都是听指示办事;吕胤柒也有自己的充足理由,如果中央和俄罗斯同时翻脸,俄罗斯要到黑省还要时间,但是中央到辽省可是很快的,她现在已经需要去主动布置防线了。

陈楚河笑了,这不就剩下他了?他很兴奋,他突然感觉到有种受命于天的意思,好像这时候非他不可了,那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清了清嗓子,刚要说什么,就看见秦青起身从后面拉过来一块触屏板,上面一个表格写了全部知道他身份的人的名字以及基本信息。他在旁边用手指写了三个字:组内阁。

这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东四区的这种形式就不适合贸然组内阁。这些人甚至会各自为政,他们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很难真正发挥作用,到时候可能还是要事事请示秦青......但是要是那样那这个内阁就毫无意义了。

陈楚河皱了皱眉,又清了清嗓子:“我可以,我可以代替你暂管这片区域。小青。”

这回倒是所有人都回头看他了,几乎都带着诧异和不解,只有秦青没有,他还在自顾自的圈点表格上的名字。

“喂,小青,我说,我可以的。”

“小青?你不信我吗,我毕竟跟你学了这些时日,还是有一些基本能力的,怎么不比别人熟悉?”

“小青,你也知道这些人靠不住的,甚至不如我对东四区的整体情况熟悉,我说的是事实。”

“小青!你看我一眼!”陈楚河的声音里头一次带了些许怒气,其他人也都不耐烦的看着他,但是秦青没说话他们谁也不敢说话。

秦青开始一边圈点一边吹口哨。他吹的是一曲《唐人恋曲》,这似乎是他很喜欢的曲子,他一边吹口哨一边在表格上涂涂画画。令陈楚河有些奇怪的是,周围这几位几乎都额头上冒了冷汗,似乎很怕这首曲子。秦青吹得完美无瑕,没有一处漏音错音。吹了一半,他点了点屏幕,把表格收起来,回身坐下。

【你不行。】

他在纸上用红笔写了三个大字,所有人都看见了。

陈楚河简直有些恼怒了,这难道不算是对他的羞辱吗?他心里偏执的想,如果我不行,那谁可以!他当然也是这么说的:

“我要是不行,你算是白培养我了。我敢说,对于东四区的管理事务的熟悉程度,如果我说第三,没人敢说第二。”

秦青上下打量审视着他,眼神中既带着戏谑,也有着浓重的不信任。他笑了。那笑里面有讥讽,也有无奈。很复杂,一时间谁也说不清秦青在想什么。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春一白读懂了,但是也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陈楚河才说:

“如果你和三年前那样,发生了点什么事情就无限逃避,连消息都不愿意发怎么办?我本人已经被你祸害过了,我可不敢把东四区这么多人交到你手里,我怕我半夜睡觉都不踏实,做梦都梦见你陈大少爷说走就走了。”

春一白也有点疑惑,秦青几乎不说这种类似阴阳怪气的讥笑嘲讽的话语,今天......好吧他也是心情不好。

陈楚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怎么反驳?他知道秦青在故意这样说,他也生气这样的秦青。

但是他说错了吗?

此刻他只恨自己没担当没给人留下好印象,不是一个合格的能帮弟弟分忧的哥哥,更从来没有做好过一个恋人。

太惭愧了啊,陈楚河,你算个什么?他问自己。

羞愤难当,他终于冲出门去。楚天青皱了皱眉,跟了出去。毕竟他还有伤。

秦青见二人出去,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

陈楚河的想法确实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是也就止步于此了。他不信任陈楚河,但是更底层的也是,他不敢,也不想让陈楚河担责任。

要是组建内阁,只有一个好处,可以把一切失误过错都推到群体意识这个点上。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能保护近前的人,就够了。

他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春意盎然的世界,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都在土崩瓦解,就像树根扎进干涸的土壤一样。

他只感觉到一阵失重一样的眩晕感。他想起了几年前和陈楚河在汉都的游乐园一起坐跳楼机的时候。那种忽上忽下的怪异感觉。他现在就有点晕乎乎的,内脏时而轻飘飘浮起,时而又猛然下落挤在下腹上。那种感觉......很奇妙,但是也只能说是奇妙。恶心吗?悲伤吗?或许都没有的。生理性的难受,谁能通过感情解释呢?

都过去了。那时候陈楚河很有担当,他的臂膀和跳楼机的护栏一样坚硬,并且能牢牢抓的住。他只能安慰自己不喜欢陈楚河了。他只是喜欢有担当的人。

实际上更多的是希望自己变成那种人。

他现在就是了,而且比当年的陈楚河做的好得多,能保护的人更多。他还纠结什么呢?他没空。

楚天青追出去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陈楚河步子很大步伐很快,楚天青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陈楚河快步进电梯按了向上的按钮,楚天青没能赶上,只好等下一班。

大厅没开灯,但是已经有些暗了,窗外亮白的光芒从大门映到里面,就像电视机的光芒一样,方方正正的。陈楚河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在地上的光幕里神似一弯雪里沉舟。

陈楚河手里拿着一根烟。外面风极大,不用他陈楚河去刻意吸,烟头都一直是亮着的。

陈楚河把烟头举到嘴边,一阵大风猛然吹过,几乎把他吹了一个趔趄。无数被风折断的枝叶飞舞在他眼前身后,有的甚至打在他脸上。

他端详着香烟逸散在无限春光中,他笑了。

这烟他抽了一半,风抽了一半。

太便宜这春风了。

最后一口,得是他来。

他猛抽了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回头看着追来的楚天青。

楚天青看着他的头发在风里乱飞,完全失去了造型。

“大侄子,陪我去办个事。”

“不是......你别气,这活不好干,我爸他也不是不信......”

“我气?我没有,还不至于这么幼稚。”陈楚河笑了。他的笑容如此张扬,这是楚天青从没见过的陈楚河。

但是不代表这个陈楚河没有出现过。他那一瞬间就找回了自我,那个年轻的他就在风中,而且从未消散。

真是的,他现在也才二十五岁,怎就算老了呢?

秦青的头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真的很麻烦,要是组建内阁,这个人选简直不要太难抉择。有不少人都是只涉及财政没涉及军政的,但是要想让他们全权负责下来,又不能把只管财务的人全摘出去,但是又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负这样的责任。几个人在一起讨论的焦头烂额,秦青只能感觉到从脖子靠着头的那一端开始隐隐作痛,疼痛一直连着整个头顶。他无力的把脖子靠在椅子靠背上。春一白察觉了他的难受,迟疑片刻,走到他身后给他揉着脖子和头。

春一白属实很享受秦青这种时候,他不再强势,反而是很会依赖人。就像一只小猫。春一白不禁浮想联翩的笑了。秦青没有察觉他的笑容,他只觉得那双手很温柔。

春一白突然收敛笑容,他想到宁思明每天都会见到这样眷恋人间的秦青,他心里是有嫉妒的,但是更多是心疼。

怎么可能不嫉妒,怎么可能不在意。他也想和秦青同床共枕,即便只是一起睡,他能闻着秦青头上的发香就好了。

所以其实他是迁怒于陈楚河的,他都得到过青青的心,还这样不满足?青青天人之姿,能跟他有过关系都算是恩赐......

他没有注意到,事实上秦青在他心里已经变成了那种“偶像”,不是泥捏的,不是陶土的,就是他。他用手摸到他的身体,他都觉得魂飞天外。以至于秦青说了几次话他都没注意读唇,直到秦青捏了捏他的手腕,他才反应过来。

秦青拿着已经定好的表格,说:【大不了挨家挨户去拜访吧。】

春一白顺从的,肌肉记忆一样的念出秦青的决断。秦青挥了挥手,吕胤柒和古连四就都走了,只留下春一白还在给他摩挲头顶。

【你怎么不走。】

秦青的嘴唇轻轻颤抖。其实说是颤抖,也不过是血脉的跳动,实在是肉眼看不太明朗的。窗外狂风呼啸,屋里却异常安静。只能听见秦青的呼吸声。

他的嘴唇真好看。这几乎让春一白忘记了要回答秦青的话。他忍不住轻触了一下秦青的嘴唇,这张嘴曾经在戏台子上和他情戏对唱,又在后来拒绝他的好感,而现在又是命令他的东西,他甘愿背负的枷锁全都系在这单薄上下的两片唇上。

这双唇什么时候能和他有更多的情感交流呢?别再冷冰冰的了秦青,你看看我......我没有宁思明体贴温柔,也没有陈楚河帅气倜傥,但是我对你知根知底,只有我能不用你写字就能读懂你心中所想。你就不能对我心动一下吗?哪怕只有一点......

他越来越失神,忍不住俯下身就要亲吻秦青。他的阴影覆盖在秦青紧闭的双眼上,秦青察觉到,睁开眼睛,定定的望着他。

他海一样包罗的眼睛瞬间让春一白冷静下来,他在干什么啊,这和趁人之危有什么区别?青青这样信任他......

他只好把手指挪腾到秦青眼睛上,轻轻摆弄了一下他的睫毛:“有根睫毛夹进眼皮了,帮你弄一下。”

秦青笑了。他笑着伸了个懒腰。他肩膀极力靠后,胸膛腰肢挺起,微笑着喘了一口气。

【还得是你细致,我就说眼睛怎么有点不舒服。】他说。

春一白轻轻用大拇指擦拭着秦青平滑的眼角,现在那里依旧丰盈,秦青才22岁。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能爬上鱼尾纹呢,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一点了,他应当是能看到他的青青老去的样子的。

秦青和春一白坐电梯出来的时候,外面依旧天光大亮,唯一不同的是大门口站了两个人,是陈楚河和楚天青。

楚天青有些吵吵嚷嚷的,一直在陈楚河旁边说着什么,拉着他胳膊,脸上似乎都有些怒气了。但是陈楚河就是不为所动。外面风大,他们的声音被风吹得细碎难辨。

秦青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在那搞什么名堂,但是他看见了一个不寻常的东西被放进了大厅之中,那东西四四方方的,正对着他的地方还闪着一块金色的祥云形状的对称匾额。

那是一口白色棺材。

正常来说,白色棺材都是西式的比较多,但是这口棺材却很明显是中式的棺木。

“这是干啥?多不吉利?哪搞得谁弄的?”春一白上前走到陈楚河面前:“你搞这个?”

“是我弄的。”陈楚河点点头。

“你想干嘛?”春一白皱了皱眉。

“秦青。”陈楚河忽然越过春一白走到秦青近前:“我今日就假借左公向你请命了,我就带着这棺材替你管这东四区一干事务,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命给你,就死在这棺材里。我绝不逃窜。”

春一白愣住了,他回头看着陈楚河的背影。他是一直知道这个男人身材好长得帅的,但是在他眼里这依旧是个龌龊人物,所以他也没有过多注意到他的外貌。事实上他凌厉坚定的时候,真的会多多少少给人一种安全感。

秦青没有多说什么,他蹲下开始研究那块金色的匾额,上面用着篆书刻着四个字,飘忽如流水一样,灿烂晶莹,分明写着是“不离不弃”四个大字。

秦青皱了皱眉,哪有在棺材上刻这样的字的?未免太不忌讳了些。

秦青此时与陈楚河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气味,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身上是什么香气,倒是特别。

春一白转述之后,陈楚河愣了愣,拽起衣襟闻了闻,方才笑道:“是烟啊,小青不是最讨厌烟味了吗?”

原来是烟味吗?秦青猛然反应过来,随即俯下身开始咳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陈楚河连忙上前为他拍打后背:“按理说不该如此的,外面风大这烟味应该散尽了来着,是我的错,要不要去医院?”

秦青噙着眼泪摇了摇头,拄着棺材盖子起身,看了良久又点了点头。

春一白连忙上前:“青青,你......”

他怎么了?

他正如此啊。春一白忽然意识到了,实际上秦青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变,他的理性是建立在感性之上的。他确实没有想到秦青就因为这个就能答应陈楚河的请求——他觉得秦青向来是不喜欢那种所谓“男人的承诺”的。可惜他似乎错了。

秦青看了看春一白,无声的说:【你好好帮他。】

春一白先是有些震惊的看了看秦青的脸,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十几年都不曾有过的一丝戏谑。没有。随后他又看向窗外,风依旧呼呼的吹,不知道吹进了哪条窗户缝,呜呜的响,如同鬼哭狼嚎。

春一白笑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多余,夹在中间恶心的要死。他匆匆对秦青一笑,拉着楚天青就走。

秦青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局促。陈楚河没有看春一白,他的眼睛里始终倒映着秦青的影子。

“绝对是疯了,绝对,绝对是他妈的疯了!”春一白一边开车一边怒吼着。他忍不住砸了一下喇叭,吓得前面车连忙给他减速,以为他要超车。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闹心。”楚天青舔着冰淇淋说。实际上他也没觉得春一白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愤怒。刚才他闹要春一白给他买冰淇淋春一白也照样去买了。

“我咋能不闹心?他怎么想的让他来干这个?他有没有一点担当?他有没有一点改变?一直就是一个又坏又蠢的贱货,也就仗着青青当时他妈的年轻!什么烂白菜帮子都能近身!”

“爸又不傻,他是喜欢沉沦恋爱关系,但是现在该清醒的人明明是你。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身份的意义?说白了否定你说你是非法就是中央一句话的事,更不用说组内阁,这件事是写在法案里面被禁止的。让陈楚河来担,第一是因为他确实进了爸的办公室知道了一些爸的处理习惯,还有一点就是延缓正面碰撞的产生。”

其实还有一种猜测楚天青没有说。只要统领者是一个人,那么出事就只要把一切事情推到陈楚河身上就可以防止事件扩大化处理。如果是内阁,那就没有一点办法阻止清算了,一切连带关系都会被拔出。

那样的话秦青所有的苦心经营所有的基层干部建设就都白费心思了。

秦青到底有没有这么想呢?楚天青的胳膊上突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秦青的面孔在他脑海里突然不再温和昳丽,而是沾上了血。如果秦青真的有这么想......那他的眼泪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哭什么。哭谁?是哭自己,还是哭已经被他遗弃的陈楚河?

他没法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自己都有点难以接受了。倒是春一白听了他的分析反而静了静心。他长叹一声:“算了,我会帮他,但是我依旧不认同。”

楚天青默默咬了一口甜筒。却听见春一白发出一声明显的抽泣,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白大爷不是我说你,你都跟我爸多久了,这还因为这么个事哭了,不就是做了点你不理解的事吗?”

“不是,你没发现吗天青,我们都忘了......”眼泪不住的从春一白脸上滑落:“我们只想着如何维持国内的这一切事务,怎么就没人想起来,青青被要求单独去俄罗斯,肯定是有了什么变故......他会怎样啊?他会不会被......”

楚天青心下一紧。是啊,秦青呢?单刀赴会去一个明显有了变故的国度......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迟疑着用手拍了拍春一白的肩膀。春一白是有健身的,肩很厚实。楚天青随手按下车窗,把甜筒扔出去。

“这死孩崽子,就不能文明点。”春一白说,这话倒是把楚天青逗笑了,笑过之后他忽然感觉到无限的空虚,他又想起了那个俄国老妇,那个甘愿照顾他的俄国老妇,那个死在他面前死在他亲生父亲手下的老妇。

与人们普遍的印象不同,这座地下室并不黑暗,一盏裸露的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瓷砖是黄色的,带着红色线条彩绘的,颇有一种上个世纪的风格。个头不大,有些地方都翘边了。

一个穿着淡粉色西装的男人被绑缚着双手,捆在角落的暖气片上。他胸口的口袋上插着一枝蔫头蔫脑的白色百合。男人的喘息声很小,但是抵不过地下室很安静,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喘息声。

梁嘉渊不知道第多少次试着挣脱手上的绳子了。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手腕上已经被绳子磨破,甚至能感觉到绳子上的纤维嵌入皮肉。

他放弃了挣扎,他把头抬起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真他妈的背。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句中文。这还是从宁思明嘴里听见过的。前几个字都是平声,最后一个字却是去声。很有意思的韵律。

宁思明坐在餐厅里。他看着手机,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不是说十一点半见面吗?这是在干什么?

宁思明已经有些生气了。他第三次拨打了梁嘉渊的电话。他妈的,说是要陪自己出来吃饭排解一下,结果人先没了,还关机.....

宁思明放下免费的茶水,又一次冲着服务员露出尴尬的笑,提着包就出了门,还塞了一点小费。

窗外阴云密布,看样子还是要下雨。他看了看梁嘉渊的微信,一股火直蹿头顶。真不明白这男的到底想要干啥,先说自己大老远来一趟就想见见面,又说什么要帮自己排解和秦青之间的矛盾,又要约饭的,现在又能迟到三个半小时......到底想干嘛?

但是其实......梁嘉渊不是这样的人,对吧?宁思明心里也会犯嘀咕,这个人之所以自己能在对自己有好感的情况下还能交朋友,实际上就是因为他对人足够尊重,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傻呵呵的在这等上三个半小时。

一声鸣雷划过天空,他有些气愤的给梁嘉渊发了消息:“我等不了了。”随后关掉手机往车的方向走去。

这段路不长,但是他却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他想了很多,步伐越来越缓。

他不是这种人。他不会不回消息还手机关机。

他还想起,梁嘉渊似乎说过,他是个传统的信息时代的人,怎样也不会手机关机。他去找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没有找到。那或许就是以前见面的时候说过了。

那就很不对了。蹊跷,太蹊跷了。不管是他这个人的性格还是他的习惯都不会让他做出这种事。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似乎也只有外力干扰这一个可能了。

外力干扰......会是什么外力呢?秦青治下的东四区一片祥和,人们几乎都能找到工作,不像几年前打家劫舍的那么多,一到年关就过不去年的一大堆......那这样说来也没什么能够影响到他的行程的啊......

虽然这么想,宁思明依旧感觉到惴惴不安。他坐上车后座就给Alex去了电话。

宁思明在我这真的是越来越自主的角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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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光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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