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九月,霓县气候异常,竟在月初就降温入秋,每日最高气温不超过三十摄氏度,晚温更是直降十几度。
从大汗淋漓离不开冷气的热夏跳到盖棉被穿长袖睡觉的初秋,每个人都措手不及,但也没放在心上,还是穿着夏季校服。惧冷的岑白已经套上了秋季外套,包里还塞了件卫衣,以防晚上气温过低。
校园林荫大道的一旁立着一排告示栏,其中一个是“红黑榜”——每学期根据学习成绩、道德素质、日常表现等多方面评定后选出三位张贴告示,红榜用来激励,黑榜用来告诫。
今天正好是放榜的日子,岑白快步到告示栏前,这学期他依旧是第一。旁边的黑榜第一也是个男生,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很帅但是脸很臭,看起来像是被临时抓来不情不愿拍下的这张认证照。
这人和他一样,似乎从未掉过第一的宝座,虽然是黑榜。
岑白视线下移,看到照片下方那一小行字:高二(5)班——许俨。
预备铃响起,岑白小跑进教学楼。
班级的黑板上贴着开学考的成绩单,岑白路过时,瞄了一眼,确认自己还是稳坐全校第一的位置后,心情变得稍稍轻松。
他坐到位置上,同桌杨越正拿着成绩单分析。
“呦,全校第一,今天怎么掐点来了?”
岑白对班上所有人都一个态度,普通同学。他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也没有关系很差的,更没有朋友。
杨越是全校前五,班级第二,缺点是嘴太碎太欠,上课爱讲小话。班主任无可奈何,把他俩凑在一起,岑白性子沉闷,从不违反课堂纪律,也绝不会被他带偏。不到三天,效果斐然,班主任为此还特地将岑白叫到办公室进行表扬。
当了两年同桌,杨越算是岑白在学校里最亲近的人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偶尔不太喜欢杨越。
岑白没理他,自顾自朗读课文。
霓县一中的早读是需要站起来,岑白坐在靠窗边,那一列的学生全都倚着墙,像是没有骨头,打哈欠的打哈欠,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只有岑白一个人站得笔直,认真背诵课文。
他读得有些口渴,从桌洞里掏出外层的漆掉的差不多的银行赠送的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温水。
忽然,他目光一定。对面的教室后门走出来一个男生,他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岑白认出来了,是黑榜的榜一大哥。不多时,他的班主任也出来了,对着他说了什么,岑白猜测是批评的话语,因为许俨很快就举起课本,尽管课本是拿反的。
等班主任离开,许俨的手落下,呈抱臂姿势。
应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许俨望了过来。岑白立马扑进书本中,翻开的书页挡住了他的脸。他不敢出声,默读着课文。读了五遍《梦游天姥吟留别》,余光瞥到许俨重新低下脑袋,才移开了书本。
学校的玻璃脏兮兮的,他看不清许俨具体的样貌,因此学着前后的同学,靠在窗上,以便更好地观察。
晨读结束,中间有三十分钟休息时间,岑白和往常一样带着保温杯出去接水。每层楼的尽头一边是饮水机,一边是洗手间,岑白所在的(1)班恰好是饮水机这边。
但是这会人有些多,需要排队。
“岑白!”葛如婷带着她的小姐妹们,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一起去对面接水不?”
换平时,岑白绝对是不愿意的。因为对面可能也需要排队,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都够他背十个英语单词。
但这一次,他点头了。岑白跟着小姐妹团一起,经过长廊,走到对面的饮水机前。
这里的饮水机没有人,不需要排队。岑白没着急接水,往(5)班后门瞧了瞧。后门站着两个男生在聊天,人高马大的,挡住他的视线。岑白收回视线,接了满满一壶温水。
回座位时,杨越正埋着脑袋玩手机。学校对学生带手机管得不严,只要不被监控拍到,不要被老师抓到,就不会出事。
岑白也掏出他的小手机,交完水电费,银行卡余额显示只剩1256.38元。
岑白的心情更郁闷了。
中午,岑白简单用超市的特价椰蓉面包充饥后,趁着大家都在食堂吃饭,教学楼里没什么人,溜进了后花园的器材室。
这个器材室已经是半废弃的状态。暑假时,高三学生需要留校补习,其中有几名高三男主在这里偷偷抽烟,随意丢弃烟头没有掐灭。当时器材室存放着许多班旗、体操垫、卫生纸等易燃物品,引发了小型火灾。好在路过的老师及时发现,只是损失了几面高一的班旗和半箱卫生纸。
几位罪魁祸首得到处分,并在开学典礼上进行深度检讨。恰好学校新修的器材室已经在暑期完工,开始投入使用,所以这间破旧的器材室无人管理,门外的锁也能随便打开。
岑白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尘土飞扬,体育器材已经搬得差不多,除了一些损坏或者老旧的仪器仍留在这。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风,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
事实证明,人在穷困潦倒时,连兜里的烟也不尽人意。岑白拿出烟盒里仅剩的一根,叼在嘴里,咬破爆珠,手一滑,噗呲一声,烟雾渐升。
岑白会抽烟,但没有钱买烟,尤其是好烟。暑假时,他在清吧、纹身店、高级饭店兼职,同事抽烟时都会分他几支,有时候抽到不爱抽的烟直接给他半盒或送他一盒,他不挑,都会收好,留着慢慢抽。但现在,这些来自别人馈赠的香烟,已经抽完了。他把空烟盒塞进裤兜里,准备放学后丢到学校外面。
岑白坐在板凳上,远眺晴空,往窗外吐烟,享受着宁静放松的时光。这里是他的安全区,他在这间布满灰尘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可以短暂的卸下好学生、学霸的伪装,做自己的坏小孩。
“谁他妈在这抽烟?有没有素质?”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在这静谧空间响起,带着些回声。
岑白一愣,这里还有人?
他循声望去,靠近墙面的货架后,冒出一个脑袋。那人头顶立着一小撮毛,风一吹又弯了下去,臭着张脸,看起来像是被人吵醒后的烦躁。
岑白换了个角度,发现眼前这人是榜一大哥。
他本人比照片好看几倍,一头黑色短发,单眼皮,眉骨硬朗,棱角分明。脸上挂着彩,鼻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红色伤痕,添了几分桀骜。
岑白觉得这人挺奇怪的,看着像小混混,但是校服扣子扣到最顶上,穿得像模板一样整齐。
许俨挪开货架,眼神阴恻恻的:“你没事到这来干嘛?”
岑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你打扰到我睡觉了。
岑白晃了晃手里的香烟。
许俨盯了他几秒:“好学生?”他眼睛微眯,凝着岑白两指间燃烧的香烟,眉头轻耸,“也抽烟?”
虽然这是岑白在学校第一次被人发现抽烟,但他并不害怕,也没有被撞破的窘迫感,甚至朝许俨的方向悠悠吐了一口烟圈。
许俨背靠着墙,双手抱臂,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红榜第一,你不怕我告老师啊?小心被通报批评。”
岑白自信道:“老师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坏学生指认好学生,好学生极力否认,老师们究竟会相信谁,结果显而易见。
“但你要是说出去,我就告诉教导主任你逃课,带手机,还斗殴。”
岑白的声音起伏,带着些威胁。
对于许俨来说,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他懒懒散散地“哦”了一声,躺了回去:“随你。”
岑白看他这样,应该是不会多管闲事。器材室回归平静,许俨躺在体操垫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我舅爷爷在我五岁的时候,因为抽大烟,把肺抽黑了。”过了一分钟,垫子上的少年突然开口,语速不疾不徐,“他抽了四五十年的烟,肺癌晚期,躺床上生不如死,最后自己要求拔管。临走之前告诉我们这些小辈,不要碰烟。”
“……”
岑白看了眼手上的烟,还剩一半,他不想浪费,继续抽着。
许俨继续说:“我还有个亲戚,每天一包烟,三十出头人就没了,脑干梗塞走的。多年轻啊,就因为抽烟……嗐!”
“……”岑白觉得他过于聒噪,肉疼地掐灭还剩三分之一的烟头,幽幽瞥了他一眼,转头离开。
烦人的烟味散去,器材室只剩自己,无人打扰。许俨找好舒适的姿势,美美入睡。
午休时间还剩半小时,教室倒了一片,落针可闻。杨越不知道去哪了,这样也好,不需要吵醒他回到位置上。
岑白眯了十分钟,被尿意憋醒。从洗手间走出来,正好碰上葛如婷和小姐妹在楼梯口聊最新八卦。
葛如婷朝他打了个招呼。
岑白停住脚步,问:“你们知道许俨吗?”
“你说许俨啊!这我可太了解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葛如婷从台阶跳下来,和小姐妹们说相声一样,绘声绘色地描述许俨的“光辉事迹”——
许俨高一开学没多久,和高三一位地头蛇发生冲突。具体原因无从知晓,只知道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双方约了架。许俨单刀赴会,一对五,地头蛇进了医院,许俨见了血,谁也没比谁好,最后双双通报批评。有小道消息称,两人是情敌,为了一位高三学姐大打出手。
高一下学期,许俨当着整层楼的学生面暴打他们班数学老师。据当时站在第一排的一个小姐妹描述,数学老师跟鸡仔一样甩在地上,鼻青脸肿,无法反抗,嘴里说着“你居然敢打老师信不信我让你混不下去”等激怒许俨的话语。要不是隔壁上课老师带着几个块头大的男同学及时拉住许俨,恐怕数学老师还要挨几个拳头。
这件事十分轰动,所有人以为许俨会被开除。最后处理结果令所有人意想不到——数学老师离开了学校,许俨勒令停课一个月。
葛如婷小声逼逼:“听说我们学校的资源,都是他家给的。现在我们用的全新教学设施,就是他妈妈捐的……”
虽然故事掺有夸大成分,但岑白也明白为什么他能稳居黑榜榜首了。其他两个名额每学期都会变,唯独他,只是改了个年级。
葛如婷还说:“别看他犯了挺多事,大家都挺怕他的,但是挺受女孩喜欢的。据说高一的时候他收到过半个课桌量的情书,到现在,整个课桌都塞得满满的。”
岑白回想了他那张出众的脸,认同了这句话。
葛如婷:“话说,你怎么好奇起许俨了?你向来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岑白沉吟片刻:“因为经常能听到别人讨论他。”
……
下午都是理科课,最后一节是数学课,岑白是数学课代表,需要提前去办公室拿作业。
刚上完课的马正雄指着桌上一处:“岑白,你把(5)班的也带过去,顺便送一下。”
岑白应下,搬起两大摞作业本。他先让班长代为发下去,自己再去(5)班送作业。
从后门往前走,岑白透过窗户,寻找那道身影。岑白走到前门,环视一圈,根据葛如婷的描述找到最后一排孤零零的课桌,上面摆着零星几本书,但是零食礼物堆的满当当,并没有看见许俨。
看来是个逃课惯犯。
(5)班课代表李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忘记去拿了,让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请你吃糖。”
他的掌心躺着一块牛奶巧克力,岑白眉头一蹙,露出一张不太好看的笑容:“谢谢,我不吃巧克力。”
“啊?哦……好,谢谢你了。”
岑白回了教室,杨越正在啃巧克力面包。这面包很实在,巧克力馅料塞得满当当。岑白闻到这味道,一时有些反胃。他灌了一大口水,压住恶心感。
他用纸堵住鼻子,杨越不明所以:“你流鼻血了?”
岑白摇了摇头,打开窗,将椅子挪得离他远远的。
许俨:一款新型的劝烟大使[熊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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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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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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