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里寂静无声，音响导演懒散地坐在小板凳，右腿搭在脚踏栏上，随着声优一句台词落下，他推起调音台上的一个推子，之后按下一个对讲键：
“好，感觉不错，这条保留。”
“就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老师们状态怎么样？最后一镜还能继续吗？”
尾音刚落，音响导演透过隔音玻璃看去，蒋菲自信地扬了扬下巴，迟砚虽然还在看剧本，但给他比了个OK。
“好，我们准备开始。”
导演按下DAW上的录制键，眼前电脑屏幕上的时间码开始滚动，他再次按下对讲键：“第214场，最后一镜，开始！”
演播室，蒋菲瞥了眼手里对半折的剧本，看向电视屏幕未上色的原画——
一个面部狰狞的女人打碎了玄关柜上的花瓶，长指甲在柜面划出几道蜿蜒的线条。
蒋菲深吸一口气，声线急颤：“顾泽，你为什么要扔掉它？”
长镜头一拉，画面切至坐在客厅的男人，他表情漫不经心，指尖优雅地摆弄茶杯，完成烫洗，沏茶一系列动作后，轻呷了一口。
迟砚目光在台词本上停留两秒，伴随着轻微前倾，台词清晰地送到信号灯前的麦克风上：“你问我为什么？”
迟砚很轻缓地重复这句话，尾音勾起，哂笑了声：“因为过期了啊。”
“但……”蒋菲发出啜泣声，哽咽道：“你说过会一直保留的，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你……想失约吗？”
“失约？”迟砚挑起眉，啧了声，声音冷下来：“我们之间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但……”蒋菲音量低了几度，近乎卑微的祈求：“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吗？不能……再重新开始吗？”
电视画面切换到门口，右边的门框摆着一束花，几片掉落的花瓣，几秒后切换到男人沉思的侧脸特写。
迟砚缓慢地吸了口气，平静中透露着忧伤，哑声道：“你知道的，我不接受过期礼物。”
“好，卡！”
录音结束。控制室的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看着音响导演迅迅速检查波形，确认无误后，按下停止键。
众人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过了。”
监听耳机里传来指令，迟砚拔下耳机，表情敛去，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
两位声优来到控制室，工作人员围拢过来，音响导演露出笑容：“好！我宣布《过期礼物》配音部分，全员封麦，正式杀青！”
“喔——！”欢呼与掌声炸起，工作人员与声优互相击掌。
动画导演亲自将花束递给两位声优，他含笑道：“辛苦两位老师，我们待会有庆功宴，务必庆祝一下。”
迟砚接过花，轻轻点了一下头，伴随着小幅度的鞠躬，婉拒道：“谢谢，我明天还有工作，就不参加了。”
动画导演哈哈笑了两声：“迟老师真的厉害啊，我很少见过哪个新人声优会有这么强的张力。”
迟砚投身配音行业不足两年，却已接连献声多部现象级动画，是配音界公认的异数。
《过期礼物》这部最近热播的连载动画，讨论度更是居高不下，其原因归于三点：奢华的视觉语言，故事题材切中年轻人的审美口味，以及声优与角色有高度契合。
迟砚笑了一下，“过奖了，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他侧身看向旁边的蒋菲，“多亏了蒋老师才能顺利进行。”
有十五年从业经验的蒋菲，能够精准领悟角色感情，在配音界有“怪物”的称号，迟砚有不太理解的地方会向她请教。
蒋菲个子很小，只能仰头看对方，她灿烂一笑：“没有啦，迟老师对语气的把控性很强，跟平时判若两人。”
旁边的音响导演凑过来认同：“这话是真的啊，迟老师第一眼给人的印象是又冷又独，一站话筒面前就像换了个人。”
周围人都忍不住笑了。
迟砚抿了下唇，不知道回什么，又鞠了个躬，“那我先告辞了，大家辛苦了。”
-
宿淮市鲸渊游戏公司四楼，二号会议室气氛凝重。
巨大的投影台上实时滚动着错误日志和服务性能指标。
长桌上散放着几台笔记本电脑，程序员焦头烂额地敲击着键盘。
从前天开始，新增用户数量远超预期，暴涨的流量压垮了匹配服务器与数据库，造成很多功能出现卡顿与中断的问题。登录功能正常，但部分玩家会因匹配失败而卡在界面。
徐余洧双手交叠，下巴轻搭在上，扫了眼疲惫不堪的技术人员，温声开口：“根本原因找到了么？”
张程飞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球带着红血丝，他哑声道：“初步判断是‘诊断连线’联机模式的新手引导任务，那里有个死循环bug，服务器每秒就疯狂涌现上千次请求，人一多，数据库连接就瞬间耗尽了……”
徐余洧轻声打断他，直击要害：“有修复方案么？大概预计时长多久？”
张程飞叹气：“两个方案，第一，需要紧急扩容，把数据库和匹配服务实例数翻倍，先把流量抗过去，十分钟能搞定。”
“第二，热修那个bug，代码已经定位，正在写补丁。但测试和上线需要时间，保守预估……两到三小时。”
徐余洧几乎没有犹豫，下达指令：“同时做。先扩容止血，然后立刻走热修流程，”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悲壮赴死，泛着青灰的脸，轻笑了下，“不管好坏，每十分钟都要同步一次进度。运营和客服要根据他们同步的信息，随时准备发公告和应对玩家。”
徐余洧挂着温和的笑，语气却不容置疑：“我们现在是一个整体，信息必须确保通畅，大家开始吧。”
短短十分钟的会议拍板后，众人内心叫苦不迭，抱着笔记本电脑去忙活了。
“嗡嗡嗡——”
一通电话打来，徐余洧接起，那头传来汇报：“徐总，打扰了。玫珀市这边智能生产的核心零件库存和计划数量对不上，缺口大概2000个，会严重影响生产，我们已经启动紧急排查……”
徐余洧一边快步走出会议室，一边回应：“好，情况我了解了，别担心。十五分钟后视频连线，梳理一下情况。先把当前能做到的应急措施都落实。”
新来的服务生阮琳颤巍巍端着托盘整理会议桌上的杯子，摆放好之后，看见制作人正准备走出会议室，她脚步迟疑了下，打算等他走。
然而，对方回头，体贴地为她扶住了门。
徐余洧左手握着手机，右手轻搭门框，示意她先走。
阮琳羞涩地看了他一眼，脸蛋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她低下头，两手紧紧托着托盘，怯生生地道谢：“谢谢徐总。”
徐余洧点了一下头，声音温和：“辛苦了。”顺手带着门把。
随着一声轻“砰”，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合上，工作室的静谧彻底封存。迟砚转过身，眼前豁然开朗——七彩工厂位于青濂市的声漫区，繁华有名的“流光大街”扑面而来。
黄昏时分，十字街头喧嚣繁杂，人头攒动。高楼大厦拔地而起，LED巨幕上，正播放着最新的动画预告，显示屏的亮光映照着每一个来来往往的面孔，明明灭灭。
上班族步履匆匆地打着电话，学生党三五成群聚在一块。
迟砚目光并没有在这停留多久，他拐角进了一家便利店，轻车熟路来到冷藏区，拉开玻璃冷柜挑选晚餐。
身后的零食区，两个女高中生在嘀嘀咕咕交谈着：
“昨天最新一集的动画你看了没？”
“哪个？”
“就那个《过期礼物》啊，老实说，感觉他们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
“为啥啊，到现在不是还挺甜蜜的吗？男主对女主很好啊。”
“啧啧啧，这你就不懂了，就因为男主对女主太好，他等了太久，而且他这么要强，最后两人只会酿成矛盾，不欢而散。”
迟砚取饭团的手一顿。
“最近现实主义题材的动画太多了，要不是声优的声音好听我都懒得追。”
“对啊，什么时候能出一款可以自由选择剧情走向的动画啊。”
“哪有这种动画？不过说起来，我最近玩了一款游戏，有点像你说的那个，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叙事模式，跟剧本互动似的，很新颖。”
“叫什么？”
“呃，好像叫那个什么《角色人生》，蛮有意思的，还是个治愈游戏呢。”
迟砚挑了金枪鱼饭团和一盒瑞士卷，他安静地等那两个女生结完账离开，才转过身去收银台。
作为便利店的常驻客人，收银台的女店员几乎每天都会见到他，尽管已经厌倦了枯燥的结账流程，但还是会乐此不疲地盯着他脸看——
这位客人长得很好看，一张小巧的巴掌脸，骨骼感很轻，接近苍白的肤色，浓墨的黑发柔软地垂落，过长的刘海微微遮住眉眼，在眼睫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增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见他冷脸捧着一束花，女店员微感诧异，不过很快低头结账，熟稔地给他拿了黑色袋子，将东西一一放进去。
对方没拿，女店员疑惑地抬头，迟砚沉默了两秒，垂下眼睑，轻吐出三个字：“要加热。”
按照平时，这位客人都从不加热，长期以往她也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今天有点反常。
女店员有些抱歉地低下头，“好的这边帮你加热一下，需要稍等一分钟。”说完她手脚麻利地扯出透明袋把饭团塞进去，转身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等待加热时，他目光漫无目的地看向门外，玻璃门浮着一层斑斓的光晕，大型LED显示屏换上了新的广告，流光溢彩的画面中，人物游走于虚实之间，最终聚集成四个交错的艺术字——《角色人生》
迟砚凝视了几秒。
他想起明天的游戏配音工作。
迟砚目光落在微波炉上——
过度吃冷的东西会导致声带肌肉紧缩，影响工作进度。
他这半个月都不能吃了。
“叮”一声，加热完成后，女店员重新放进黑袋子里拿给他，迟砚低声道谢，转身离开。
他七转八弯，从繁荣的街市来到了墨脉区的古巷。
迟砚在一处公寓前停下，踩着环形楼梯，吱吱嘎嘎上了三楼，走到402门前，叩了两声。
门开了，滑轮发出骨碌声，迟砚低头，看到一个不足自己膝盖高的机器人，像藤蔓一样，伸着一只过于瘦长的机械臂，手上戴着大一号的白色手套，诡异地勾挂在门把上。
“正在进行人脸扫描。”机器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发出低沉悦耳的男音。
一阵极轻的嗡鸣声后，一道红色激光网格在他脸上自上而下快速扫过。
“识别中……”
“识别成功。”那只过长的机械臂“咻——”地收回，手臂缩进了系统内部，只留下两只过大的手，它两手交叠，摆出一副迎接的姿态。
“欢迎回家，主人。”
声音和身型形成一种极度的违和感。
迟砚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看了几秒，抬脚进屋：“我不是你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正窝在沙发打游戏，时舟穿着短裤短袖，一头未经打理的白金发又卷又翘，他半盖着一条毛毯，一只腿曲起，看到来人时抬了一下眼皮，声线懒散：“啊，你来了，怎么还捧着一束花……哦对，你今天杀青。”
时舟是迟砚的合租室友，两人已经共同居住了一年多。他本身不喜欢跟人一起住，当时资金紧张，不得不挂到网上招租，青濂市的房租本就不便宜，尽管砍出一半价格也高的离谱，石沉大海好几天后，终于等到了一个人的联系。
见面时，对方只对着房子随意看了几下，没什么怨言，还对他说了句“能住就行了啊。”
当天晚上还直接把行李搬过来，于是这么顺理成章合租了。
时间一长，迟砚发现这人几乎不怎么回来，好像只是来安置个行李，熟起来后，他才了解到对方是个动画师，每天加班赶稿，假期稀少，项目周期长，平时都睡办公室。
迟砚对此深有体会，毕竟他没转正为声优之前，也是个动画师，后面因为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导致身体上出了一些问题，不得已辞职休息。
机器人缀在他脚后根，进了屋之后，两臂又伸长了些，开始自动打扫卫生。
“小长官，先打扫一下我的房间。”时舟翻了个身，下达指令。
“小长官”已读乱回，掉头去了另一个人的房间打扫。
时舟垂下眼角，丧了吧唧的，“我的小长官怎么天天去你房间，终究是错付了。”
机器人是时舟半个月前买来的，当时迟砚下班回来，见他兴奋地拆着一个大箱子，大包零件堆积在地，他看到自己，焦急道：“小迟，快来帮我看看，这个步骤什么意思啊。”
迟砚走过去扫一眼，包装上贴着“鲸语智能”的品牌名，还附带详尽的说明书，他们俩边看说明书边捣鼓，安装好之后，一个接近60厘米的半身机器人呈现眼前。
它不仅能管理一切琐碎的家务，当做情感的交流对象，提供永久的情绪价值，还可以调节声线。
时舟瞎调了几下调音键，之后挥挥手，跟机器人打了声招呼，几秒后，机器人内部响起一阵轻微的嗡鸣，随即，一个低沉温和的男声响起，吐字清晰，语音像精心打磨过的：“晚上好，先生。您的专属“鲸语”已经为您上线。您的一切需求，都将成为我的行动准则。”
优雅又绅士。
于是时舟起了逗弄心，干脆叫他小长官。
由于工作关系，迟砚见到机器人的次数比他还多，也就误以为自己是主人了。
迟砚来到厨房，习惯性的打开冰箱门，冰箱里全是他囤的冰汽水和蛋糕，他拿出黑色袋子，把瑞士卷放进冰箱打算留到晚上当宵夜，放到一半时他顿住了。
过度摄入糖分也会影响声带，发声会变得很费力，他想起之前有段时间过度依赖糖分，导致胃酸反流频繁发作，现在想想有点后怕。
于是又原路返回抽了出来，来到客厅，搁在桌上，“吃么。”
“吃啊。”时舟腾地坐起身，拿起一块。
迟砚扫到他手机界面一个眼熟的角色，问：“你在玩什么游戏？”
“干嘛？你想玩？”
迟砚：“......我就问问。”
时舟叼着瑞士卷含糊道：“《角色人生》啊，最近爆火。其他游戏玩腻了，这个还挺有趣的。”
“不过今天联机模式有点问题，半天进不去，气死了。”
这是迟砚今天第三次听到这个游戏的名字。
时舟是个资深游戏迷，喜欢在极少的假期打游戏。迟砚有次看到对方房间门没关严，瞟了眼，发现堆满房间的游戏机和漫画书，看不到床的影子。
如果他都说有趣，那可能真的很有意思。
架空世界。喜欢的可以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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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双线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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