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巴，天气依旧闷热。一场毫无预兆的、席卷全市的停电，在傍晚时分骤然降临。
椰椰当时正在报社赶一篇第二天要推送的社区活动稿子，电脑屏幕瞬间黑掉，空调的嗡鸣声戛然而止，办公室陷入一片昏暗和短暂的骚动。同事们抱怨着，摸索着手机照明。
“看来今天是写不完了，大家收拾一下，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带教老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椰椰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简单收拾了东西，随着人流走下楼梯。街道上比平时更加喧闹，汽车鸣笛声、行人抱怨声、还有小孩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红绿灯失灵，交通陷入混乱，整个城市仿佛瞬间退回到了某个原始而躁动的状态。
她站在报社门口，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黑暗和混乱，心里有些发怵。公交车肯定瘫痪了，打车更是妄想。回家的路不算近，步行至少需要四十多分钟。
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她点开通讯录，下意识地滑到了“林叙”的名字上，手指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按下。林叙哥哥家离这里不远，他一定会来接她。可是……
她关掉了通讯录，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走回去。就当是一次特殊的“夜行”体验吧。她打开手机手电筒，汇入了人行道上缓慢移动的人流。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鼻尖萦绕着因为闷热和停滞而更加明显的城市气味。光线微弱，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前方的路隐没在深邃的黑暗里，充满了未知。
这种孤立无援、只能在微弱光线下摸索前行的感觉，莫名地让她想起了和展熠卿的关系。看不清方向，得不到回应，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
她鼻子有些发酸，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可以的。实习这么辛苦都坚持下来了，一个人走夜路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因为交通混乱而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时，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伴随着急促的铃声，在混乱的黑暗中格外刺耳。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林叙或者爸妈，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喂？”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椰榕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名字划过脑海。她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看向屏幕——
? 正在通话中…
真的是他！展熠卿！
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所有的委屈、酸涩、愤怒和这段时间强行压抑的思念，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堵在喉咙口，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椰椰？”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这声熟悉的呼唤，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嗯。”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带上了一点鼻音。
“你那边……停电了？”他问，语气里带着确认。
“你怎么知道？”椰椰下意识地反问，随即意识到，他可能看到了新闻或者什么通知。
“猜的。”展熠卿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你……在外面？安全吗？”
他的询问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再是之前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也不是训练时敷衍的“嗯”。这种细微的变化，椰榕敏感地捕捉到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看着眼前混乱的街道和身边匆匆而过的模糊人影，老实回答，“有点……黑。”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然后，他低声说：“别挂电话。”
椰榕愣住了。
“我陪你走回去。”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有一丝……或许是愧疚，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告诉我你走到哪里了。”
就这样，在漆黑混乱的街道上，椰榕举着电量告急的手机，耳边是展熠卿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他不再问她为什么累了，不再解释他为什么失联，只是像一个尽职的导航仪，偶尔确认她的位置，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障，或者告诉她下一个路口应该怎么走。
他的声音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慌乱和委屈。周围依旧是黑暗和喧嚣，但因为电话那头他的存在，这片未知的领域似乎不再那么可怕。
“展熠卿。”走了一段，椰椰忽然轻声开口。
“嗯？”
“你训练……结束了吗？”
“还没有。暂时休息几天，调整状态。”他回答，语气平静，“之前……很忙。”
他没有过多解释，但这一句“很忙”，和他此刻打来的这个电话，似乎已经说明了一些东西。椰椰没有追问，只是“哦”了一声。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冰冷和难堪，反而有一种微妙的气流在电话线中缓缓流动。
快走到小区门口时，手机发出了低电量的警告。
“我手机要没电了。”椰椰说。
“嗯。我也该回去了。”展熠卿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到家发个信息。”
“……好。”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椰椰站在小区门口明亮的路灯下（小区有自己的备用发电机），看着恢复光明的世界，恍如隔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低沉的声音。
她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爸妈关切的声音涌来。
她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她看着那个刚刚结束通话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发信息。
但他打来了电话。在全市停电的混乱中，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解释，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个在黑暗中响起的铃声，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以为已经冰封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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