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电梯抵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到家了发个消息。”邵清筠懒洋洋地倚着轿厢壁,尾音拖的很软。
“好。”苏余入迈出电梯,转身朝她挥了挥手,“早点休息。”
脑子里甚至闪过一瞬“要不要鞠个躬表现点服务精神”的荒谬念头,电梯门已经缓缓合拢,邵清筠那张明丽的笑脸,也随之消失在金属门的缝隙后。
穿过空旷奢华的大堂,感应门悄无声息滑开。夜风挟着凉意,混着常绿灌木的清冽气息,拂在脸上,倒有几分提神醒脑。
苏余入轻车熟路地朝小区大门走。
今晚门岗坐着的是个生面孔,眼神不似平常那位保安大哥和善。
他及时收住递烟的冲动,免得多生事端,步子不停穿过门禁,将自己投入沉沉的夜色。
手已经摸到烟盒了,干脆掏出一根叼在嘴里。人确实乏了。
“嚓。”
火苗窜起的瞬间,某种敏锐的意识让他浑身汗毛竖起。
似乎有东西随着这簇火光一同闪过。
苏余入猛地转头。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惨白轮廓,正一动不动地立在不远处的树影下。
路灯的光挑不开那片浓稠的阴影,唯有一道目光,从黑暗中穿透而来,裹挟着比夜风更凉的寒意,细细密密地扎得他后脑勺一阵发麻。
口袋里的手机“嗡”了一下,他没有理会。接着又接连“嗡嗡嗡”了好几下。
他低头掏手机,屏幕亮起,是邵清筠的转账和刚刚车里提到过的活动资料。
他快速敲字回复,夹在指尖的烟灰簌簌坠下,等再抬起头时——
树下,空了。
凌晨的街道,昏灯寂寂,远处车流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更衬得眼前一片空荡。
苏余入不再停留,继续朝前走。
刚才视线被粗壮的树干遮挡,走出几步才发觉,小区外几十米的阴影里,竟还趴着一辆底盘极低、线条锋利的黑色跑车。
高档小区门口停超跑不稀奇,奇的是它的位置——像是刻意避开门口的灯光和保安的视线。
车头甚至逆向,明显是压实线硬挤过来的,却又欲盖弥彰地闪着双跳灯。
就在苏余入心有疑虑,经过车身的刹那,车门如同嗅到动静的犬耳般,倏然向上扬起。
他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之前树下的暗影,恐怕就是预警。
两条人影一左一右钻出跑车,看身形都是男人。其中一个动作甚至有点狼狈,几乎是爬出来的。
“哎你,站住!”先出来的那人低声喝道,语气刻意压着。
苏余入侧身,面朝他们退了半步,手摸向口袋——可惜只有个手机,也没设什么快捷拨号。
“你认识邵清筠,对吧?”对方开门见山,但那语气不是询问,更像是在嘲讽。
说话的人在他一米外站定,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耳垂上两个小银圈闪着令人分神的冷光。另一个人身形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刚刚树下的“鬼影”,此刻稳在后面,沉默如山。
苏余入没吭声。深夜堵人,绝非善茬。
“问你呢!”银圈仔扬着下巴,朝他逼近一步。
薄烟从两人僵持的氛围中清淡的飘过,苏余入低头吸了一口烟,侧头将烟雾缓缓吐出,神色未动。
“问——你——话——呢!”银圈仔显然被他的举动激怒了,眉头高高挑起,音量也拔高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有什么事儿吗?”苏余入语气平静地反问,心里已大致描摹出今晚这出戏的缘由。
对方脑子里显然只准备了“是”或“否”的简单答案,被他这冷静的一问打乱了节奏,愣了三秒,开始嚷嚷:“是他妈我先问的问题!你他妈给我回答!”
情绪层层递进,素质断崖下滑。
银圈仔还想继续输出,突然,一声清晰的、带着不悦的“啧”声让他立刻噤声。身后一直沉默的同伴迈步越过了他。
气质这东西,天生的。前面那位如何虚张声势,都不及后面这人随意几步带来的压迫感。
他应是长发,所有发丝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浑圆的头顶衬得脸部轮廓愈发深邃,皮肤在昏黄路灯下,泛着森森的白。
仿佛一张口,就会露出非人的獠牙。
“你跟她什么关系?”“德古拉”的声音有点沙,在沉寂的夜色里荡开,自带混响。
气氛终于被调到了正确的频道,苏余入竟也感觉到几丝紧张。
同时,他也闻到了空气里四下而起的酒气。
这不是好信号。
对方是酒后来的,说明是一时兴起。他们大概根本不想听什么解释,单纯想找事。
苏余入心里飞快权衡,“我认识邵清筠,她雇我开车,仅此而已。”
“谁家雇司机只要晚上回家这一趟的?打个专车好不好啊!”被换到后面的银圈仔像个有了靠山的马仔,厉声呵斥,“你骗鬼呢!”
一辆车驶过,灯光短暂映亮了“德古拉”白得恍如隔世的脸,和深得捉摸不透的瞳。
但苏余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真的只是个代驾。”
他甚至分神注意到,对方周正的发际线中间,有个清晰的美人尖。
“哈?”不敢高声喧哗,银圈仔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
“非得装劳动人民是吧?你的工服书包和小车车呢?”
苏余入无视他的讥讽,认真解释:“我之前是代驾,正好接了邵清筠的单……”
“之前是!那现在呢!”银圈仔死咬着不放。
苏余入被打断也不急不躁,“现在她私下雇我。”
“不要平台保障,私下雇一个刚认识的人?”“德古拉”第二次开口,声音像冷风卷着砂砾,磨过苏余入的耳膜。
似乎越解释,越往对方预设的答案靠近。
这两人一唱一和,一个东拉西扯地备菜,一个言必有中地掌勺,就等着烹煮苏余入这条案板上的鱼。
苏余入叹了口气。他是真的累了,这先入为主的对话纯属浪费时间。凌晨已过,明天还要上班。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要不,我给你们留个联系方式,白天聊?我可以证……”
“诶!对!逃回去就删了!”
苏余入停下动作,看着银圈仔那一脸“果然如此”的得意,温和的语气也冷了几分,“所以,如果我不承认跟邵清筠有你们认为的那种‘关系’,今晚就走不了了,是吗?”
“对!”银圈仔回答的斩钉截铁,德古拉却皱了眉头。
苏余入点点头,伸手弹掉烟头的火星,将烟蒂揣进口袋。既然对方认定他想逃……他目视着两人,后退几步,随即骤然加速,猛地转身,抡开胳膊,全力狂奔起来。
这逃跑猝不及防,身后立刻传来两声此起彼伏的“操”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苏余入高中练过长跑,爆发力平平,耐力却极佳。脚步声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中逐渐稀落,最终只剩下一道。
他冒险回头瞥了一眼——
果然,只剩那位“德古拉”了。
即便人都跑出了残影,苏余入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尾通红,明明灭灭的路灯光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快速闪过,整个人透着一股怪异的、濒临破碎的执拗。
像只被狂风扯碎的纸鸢,拖着残破的躯壳,一路散落着无形的碎片。
仿佛太阳将出,德古拉即将在晨光中化为灰烬。
苏余入分神了,脚下立刻一个踉跄。
他徒劳地飞快调整姿势,但高速奔跑中的身体已经像个甩出的麻袋,不受控制地朝前飞扑而去。
就在他失衡的瞬间,一股力量猛地从后面扯住他的挎包带。短促力道把他的猛扑略微缓冲,但平衡已乱,依然扑倒在地。
下巴磕上冰冷的地面,牙齿瞬间磕破嘴唇,腥甜的铁锈味涌入鼻腔。
他顾不上疼痛,翻身刚想爬起,肩头骤然一沉,后脑勺险些再次撞地。
压住他的人跑散了头发,几缕发丝垂落额前。对方双手死死压住他肩头,双膝跪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气息粗重不均,嘴里反复喃喃:“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跑……”
苏余入的眼睛都撑大了几分,他被巨大的荒谬感捕获了。因为此刻,音画严重不同步。
眼前这张俊美的脸上近乎麻木无波,看着他的眼神也带着失焦的茫然,但那破碎的声音里,却浸满了某种奇怪的、浓烈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被拉扯得稀碎的悲伤。
像有另一个痛苦的灵魂,被锁在这具冰冷的躯壳里呐喊,并不是对着他。
他只能凭着直觉试探,声音放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对方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瞳孔在逐渐回神。
“你认错人了。”苏余入平复了一下呼吸,提高音量,用更肯定的语气复述了一遍。
“……”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苏余入正想再开口,却见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整个人被弹簧发射似的,骤然从他身上弹开。
“嘶——”肩头的重量骤然消失,被压制许久的疼痛这才排山倒海般反扑。苏余入疼得瞬间蜷缩成一团,翻滚到一边。
紧接着,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呕吐声,那声音痛苦不堪,更像被压抑多时的情绪轰然决堤。
苏余入倒吸着冷气,暗自庆幸没被吐一身。
但来不及多想,视线里,另一个人影已经颤颤巍巍、骂骂咧咧地赶来了。
一个胡搅蛮缠,一个精神不稳。继续逃,是此刻唯一且正确的选择。
苏余入用力撑起自己,左手腕传来刺痛,恐怕也伤了。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跑,像被绑了沙袋踩进海洋球池,每一步都艰难而虚浮。
他瘸着腿,嘴里嘶嘶抽着冷气,拐过前面那个弯,就是车流不息的主干道了。
————
“哎……我……操……”陆昭从远处弱柳扶风地跑来,感觉肺都要炸了,每一个字都带着喘,“真、真要死了……”
他踉跄着冲到岳溦身边,又嫌弃的退开几步。
一手撑着膝盖,胸腔里“嗬嗬”作响地倒着气儿,另一只手还不忘在岳溦弓起的、剧烈起伏的背上,有气无力地拍了两下:“你怎么……又他、妈、吐上了?!”
“呸!”岳溦用手背狠狠抹了把嘴,拧紧眉头直起身,扭头望向不远处的转角——
那里,只有路灯投下厚重的、静止的树影。
人早跑没影了。
“你是狗吗!”陆昭负气地抻着脖子,对着空气吼了一嗓子,“真他妈能跑!”
吼完,他继续撑着膝盖张嘴喘粗气,眼神随意往地上一瞟:“诶?”
等气息稍微匀溜了点,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被主人在仓皇中遗落的、孤零零的小挎包。
他捏着包带掂量了两秒,利落地拉开拉链,两根手指伸进去随意拨弄了几下。
“嘿!”陆昭眼睛一亮,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他从里面夹出叠在一起的两张卡片,冲着还在擦嘴的岳溦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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