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溦确实没料到,这小子能面不改色地假装不认识他们。他同事那“欲盖弥彰”的一掌都快劈出音爆了,当事人居然还能镇定自若地继续上班。
课程开始前,苏余入照常cue流程,组织大家进行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几个社恐的学员已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
浅金色头发的女孩儿率先打破冷场,落落大方:“我叫蕊尼,之前是大厂的秃头设计师,现在裸辞gap year。作为一个多年的器皿发烧友,想来系统学学,看能不能发展成第二职业。”她爽朗一笑,带动了少许轻松的气氛。
大家都尽量说得言简意赅,轮到岳溦,他抱着手臂往后一靠,排在他后面的陆昭立刻心领神会。
“我叫陆昭,旁边这位是我哥们儿岳溦。”
“大家别误会,他不是没礼貌也不是语言功能有障碍,主要是我们俩的情况高度相似——所以,由我这位首席发言人统一介绍就行。”
学员们被这说法逗乐,好奇地等着下文。
“我俩就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工作时间比较弹性。”
这话倒不算完全胡说,他们确实都在自家公司挂着职。
“为什么来学陶艺呢?”陆昭目光不经意扫过苏余入,“因为我俩之前去商场玩过那种陶艺体验,发现当泥巴在手里转起来的时候,特别容易进入那什么……心流状态!所以就来报个正经课程,想体验更持久、更深入的心流。”
岳溦心下佩服。不愧是常年在各种富一代饭局上插科打诨的主儿,瞎话张口就来,还带点似是而非的哲理。
不尴不尬的自我介绍结束,老师开始讲解理论。
岳溦把眼镜推上头顶,下意识回头去寻找他们报课的真正原因。苏余入正站在长桌尽头,举着一台相机,镜头不偏不倚,正对着自己这个方向。
那天晚上他不疾不徐嘬的那口烟,和此刻镜头后毫不避讳的目光。
当时还说留联系方式白天解释,现在他们找上门,他反倒不急着证明了。
不知是君子坦荡荡,还是小人藏得深。
内心思潮起伏,表面却八风不动。岳溦若无其事地转回头。
长桌另一头,老师正举着一个被竖剖开的杯子讲解泥坯收缩率。岳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身旁的陆昭倒是兴致勃勃,支着下巴,听得格外投入。不但认真,还找旁边女生借了纸笔涂涂画画,彻底沉浸在了泥巴的海洋里,似乎完全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岳溦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
理论讲解结束,进入实践环节——揉泥。目的是排空泥料中的气泡,避免烧制时炸裂。
老师让大家用秤把泥分成几等份,每坨刚好够拉一个杯子。岳溦很不喜欢泥粘在手上的触感,随意的来回按几下,懒得用秤,直接凭手感掰成几坨。
苏余入在一旁看了会儿,并未上前干涉,转身晃悠去了其他更需要指导的学员旁边。
课间休息十五分钟。
岳溦站在水池前慢条斯理地洗手,瞥见苏余入挂着相机从后门出去了。他正琢磨着,陆昭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做贼般的兴奋:“感觉怎么样?”
岳溦:?
“我们把做的第一个杯子送给对方怎么样?”陆昭甚至还兴奋地挑了挑眉。
这家伙的脑回路有时真是九曲回肠。
岳溦朝后门方向扬了扬下巴:“你真正的目标从那儿遁了。”
“又跑了?!”陆昭如梦初醒。
“去看看呗。”岳溦擦干手,直起身。
后门外是条走廊,尽头一扇玻璃门,外面绿意盎然。走廊两侧还有两扇铁制推拉门,门框上贴着龙飞凤舞的毛笔字:「斯是釉室」、「参拜窑神」。
「斯是釉室」的门开着,四四方方十来平,桌子下堆着有盖的大白桶,架子上摆满瓶瓶罐罐,墙上挂着各种铁勺、漏勺,像个科技料理实验室,里面空无一人。
陆昭使劲拉了几下「参拜窑神」的门把手,“锁了啊。”
门用的是老式插栓,岳溦抬手拨弄了一下门上挂的大锁头,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诶?这锁刚才就在的吗?”陆昭发出清澈的疑惑。
“不是,我刚锁的。”岳溦面无表情。
陆昭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你带烟了吗?”岳溦望着走廊尽头的玻璃门问。
“你不是戒了吗?”
岳溦闭了闭眼,压下吐槽的**,转身迈步,直接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后院是个宽阔的L型,咖啡店的侧门也能直通这里。院里零星站着三四个吞云吐雾的身影,其中一个穿着深蓝围裙的颀长身形格外扎眼。
跟苏余入一起抽烟的人走到一旁接电话,于是他独自低头摆弄起相机。嘴角斜叼着烟,烟雾缭绕,熏得他半眯着眼,随性里透出点颓废的范儿。
岳溦走过去,“借支烟?”
苏余入抬眼看他,从围裙兜里掏出烟盒丢过来,又摸出打火机也扔了过去。
岳溦低头点烟,火苗窜起,他顺手把烟盒朝陆昭晃了晃。陆昭犹豫一秒,坚定摇头。
“谢了。”岳溦把烟和火机扔回给苏余入。
“岳溦,对吧?”苏余入把东西塞回口袋,朝旁边悠悠吐了口烟柱,又看向一旁对他横眉冷对的同伙,“你是陆昭。”
两人看着他,陆昭已不自觉紧绷起来,等待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上率先发难。
苏余入朝陆昭跨了一步,陆昭下意识后退半步。苏余入不以为意,举起相机给他看屏幕:“刚上课抓拍了几张你的,感觉还行。”
“嗯?”陆昭疑惑出声,但脑袋已情不自禁地凑向相机,眼珠子跟随着苏余入的翻页动作在屏幕上来回打量。
“怎么样?”苏余入侧头问他。
陆昭点点头,认真评判,“还可以,”伸手指着屏幕,“这张溦哥拍得也好。”
岳溦手上夹着烟,看着眼前俩人越挨越近的脑袋。三个人里似乎只有他还没有失忆,还记得前天晚上发生过什么。
“这几张照片你都发我吧。”俩人终于分开了脑袋,各自掏出手机。
陆小少爷成功与他的“狙击对象”加上了微信。
“拍照溦哥是专业的,你可以……”陆昭边说边朝岳溦看来,似乎在接触到他脸上表情的一瞬间恢复了部分记忆,话头戛然而止。
苏余入也看了岳溦一眼,目光掠过他指尖任其自燃的烟,随即俯身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掐灭自己的烟头,朝他俩一挥手:“还有五分钟,别迟到。”
又遁了。
岳溦看着苏余入离开的背影。个儿和他差不多高,有点儿瘦,但骨架子舒展。后脑勺的短发剃得利落,宽松的圆领卫衣下,低头时后颈领口露出一小块黑色,像是刺青的边缘。
“您点评点评呗。”陆昭谄媚地拿着手机递到岳溦眼前。
岳溦接过手机,聊天对话框的顶端写着「凤球唛」。
对话框里通过好友验证的消息后面跟着几张照片。
点开大图,是几张故作深沉的陆昭、眉飞色舞的陆昭、装模作样的陆昭……还有一张,是他自己。
是抓拍到他无意间瞥向镜头的一瞬。
他被放置在画面的左下方,穿过了层层虚化的近景到达他深邃的眼神里,鼻梁上还留着眼镜架的浅红压痕。
“怎么样怎么样?”陆昭挨着他问,“我想发朋友圈来着,但小……呃……那谁说下午坐拉坯机前拍的会更有意思。”
岳溦没说话,退出大图,点进了「凤球唛」的朋友圈。更新频率大概是两三天一条,每次发四张图,内容都很日常:学校里的流浪猫又胖了、出窑的杯子炸了一个、看起来美味的路边摊……
“溦哥你咋忍得住每次拍完照要等好久才能发朋友圈啊?我觉得这几张照片我都等不到下午,我要现在就发……”陆昭在旁边自说自话。
岳溦把手机递回给他,“凤球唛是什么意思?”
“什么?”陆昭忙着朋友圈排版,“听着像是道粤菜。”
——
挺有意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岳溦根本不喜欢陶艺。
课听得心不在焉,陶泥揉得敷衍了事,还嫌一手泥巴太脏,十分钟的课得洗两回手,成功引起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侧目。
中午有两个小时的午休,学员们三三两两外出就餐。那两位也出去了,不知道下午还会不会回来。
苏余入蹲在员工休息室里,玩着手机等外卖。
罗条条抱着她的饭盒进来,看到苏余入,立刻双眼放光地准备开启八卦模式。
“你和那俩人……你们……你没事儿吧?”
苏余入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笑着回她:“没事。”
“没想到他俩居然报课了!”罗条条掀开饭盒放进微波炉,“这么穷追不舍的,到底啥事儿啊?”
苏余入放下手机,“误会吧。”
罗条条回身,疑惑地看着他,“误会?那你说清楚不就行了?”
“我说了,”苏余入后仰着伸了个懒腰,“对方不听,并且拥有自己的一套完整见解。”
“就非得办你不可呗?”罗条条抱着胳膊倚靠在柜子旁,“因为什么呢?”
“好像是觉得……”苏余入支着脑袋,手指在太阳穴上敲了敲,“我跟我的代驾客户,存在某种不正当关系。”
“有吗?”罗条条眨了眨眼,脱口而出。
“有那还叫误会吗?”苏余入被她这直接的脑回路逗得无奈一笑。
“所以那俩……一个是你客户的男友,一个是男友的好哥们?”
谁是男友呢?苏余入想起那晚岳溦异常的反应,觉得这个分配未必准确。
罗条条歪着头开始分析,突然猛地回正看他,“不对啊!你不是不干代驾了吗?”
“是,”苏余入点头,“平台上是不接了。但这位姐姐是之前留了联系方式的老客户。”
罗条条眼睛一瞪,声音都拔高了:“你居然跟女客户私下留电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