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后日日腻歪在一起。
确切来说,是谢倾珩单方面的贴近。苏御揽并不适应与他人这般相处,那夜之后,谢倾珩无论无何都不肯离开苏御揽半步,苏御揽被他缠得竟渐渐习惯下来。
这日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打在苏御揽脸上。
苏御揽缓缓睁开眼,睫毛在晨光中轻颤,他粗略判断了一下时辰,动了动准备起身。
滚烫的体温从身后传来,让他不由得一怔。
自他中毒后,身体时常发冷,不得不饮烈酒暖身,即便如此,也总会在天亮前被寒意惊醒。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过了头。
他刚一动,腰间的手臂便骤然收紧,将他牢牢禁锢。
谢倾珩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去哪?”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苏御揽推开那只不安分的手起身:“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谢倾珩闭着眼起身,身形摇摇晃晃,却精准地朝苏御揽倒去。
苏御揽下意识伸手接住,那人便顺势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头。苏御揽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无奈道:“松手。”
谢倾珩充耳不闻,反而在他颈侧蹭了蹭,柔软的发丝扫过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苏御揽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没了脾气,轻轻回抱住他,温声道:“我还有事情处理,你若是困了便再睡会儿吧。”
谢倾珩摇了摇头,却听话地松开了手。他闭着眼,像个影子般跟在苏御揽身后磨磨蹭蹭地洗漱。
苏御揽整理案卷时,谢倾珩便慵懒地靠在他背后,手指缠绕把玩着一缕散落的青丝。
苏御揽难得散着发,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束起的乌发此刻如墨色绸缎般倾泻而下,在淡青色的衣袍上铺展开来,像一幅江南水墨画。
几缕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落肩头。谢倾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缕缕青丝,看着它们随着苏御揽的动作轻轻晃动。
发丝间隐约露出的一截后颈白皙如玉,在乌发的映衬下更显细腻。他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拨开那些碍事的发丝,露出完整的颈线,血红的流苏贴在他的侧颈上,蜿蜒曲折,趁得下面那片白皙细腻十分……诱人。
谢倾珩眼神一暗。
忽然,苏御揽感觉颈侧一阵刺痛,温软的触感让他浑身顿时僵住。他猛地从谢倾珩怀中挣开,捂着被轻咬的地方,“你做什么?”
谢倾珩怀中一空,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他眨了眨眼,长睫轻颤,露出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嗯?怎么了?”
苏御揽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轻叹一口气,重新坐回案前。默许了身后人时不时的小动作。
谢倾珩见状便得逞地靠在苏御揽背后笑,他注视着苏御揽的侧脸,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格外的心软,只要别人露出一点无辜可怜的神情,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便会瞬间软化,下意识地什么都不计较了。
这几日的发现让谢倾珩心头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既觉得可爱,又忍不住想多逗弄几分。他刚准备动作,突然想到苏御揽这般宽容好像不止是对他,于是他皱眉,才升起的喜悦迅速落了下来。
苏御揽正认真地处理公文,一点都没察觉到身后人跌宕起伏的情绪。
这时,门外传来侍卫恭敬的通报声:“御史大人,一位自称是您的好友的人求见。”
“知道了,你下去吧。”苏御揽一瞬便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是。”
待侍卫退下,苏御揽顿了顿,转头对身后的谢倾珩道:“姜明煜来了,他……”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继续。
姜明煜素来厌恶与皇室有关之人,谢倾珩自然在其列,他不待见谢倾珩,更见不得自己对谢倾珩的特殊。
沉默间,本就被自己想法惹得不爽的谢倾珩敏锐地察觉他的迟疑,眯起眼危险地盯着他:“我见不得人?”
苏御揽看着他不知如何解释:“不是……”
谢倾珩才听他吐出两个字,眼尾便垂了下去,“你不用说了,我走就是了。”说罢缓缓起身,动作慢得苏御揽能清晰看见他每一步举动。
苏御揽:“……”谢倾珩这幅被负心汉抛弃的样子让他有一瞬诡异地怀疑起了自己。
谢倾珩一步一顿地往外走,每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眼,第三次回头时,他踉跄了一下,露出半截被抓红的小臂。
苏御揽:“……”
他被谢倾珩这副可怜模样弄得心头一软,原本要说的“你先回避”在舌尖转了个弯,变成了:“你随意吧。”
谢倾珩闻言,一口气叹得九曲十八弯,活像个被辜负的深闺怨妇,说的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台词:“我知道分寸的,不会让大人为难。”
苏御揽额角一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轻叹一口气,起身束发更衣。
还是等姜明煜走了,再去寻他吧。
谢倾珩一出门便敛去了方才故作委屈的神色,眼中没有半分温度。
他有些烦躁地在廊下稍作停顿,手指轻轻抚过被苏御揽抓红的手腕,他顿了顿,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谢倾珩刚离开不久,姜明煜便到了。他大步走进书房,将一叠厚厚的信封放在苏御揽面前。苏御揽抬眸,看着那鼓鼓囊囊的信封,“这是什么?”
“这是陆旻写给我的信。”
苏御揽伸手拨弄那叠信纸,少说也有二十余张,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边:“这么多?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事。”姜明煜摇头,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信纸,“这些是一起送来的,一个信封里塞了三十张信,从日常起居到公务琐事,什么都写。”
“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要紧事,以为他只是闲来无事写些日常琐碎。但我昨日整理旧物时把它翻出来了,我突然觉得,这些信可能是想写给你的。”
“写给我?”苏御揽一怔。
姜明煜点头,目光落在信纸上:“从墨迹的新旧程度来看,他很早就开始写了,大概是从到莲州任职起。他许是觉得你公务繁忙,整日批阅公文案宗,不想打扰你,所以没送出去。积攒多了,不知怎么想的,竟送到我这了。”
苏御揽翻阅信纸的手一顿。
“他是你捡回来的,对谁都冷冷淡淡,唯独对你格外依赖。这信虽是让我收着,但我想,他心里定是盼着你能看到。”
苏御揽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有些疑惑,这么多信,若真若姜明煜所说,只寄一封并不会打扰到他,为何陆旻一封都没寄给他?
“别扭呗。”姜明煜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轻哼一声,继续道:“他还是个少年,现在还正是那种明明稚气未消却偏要装大人的年纪,依赖你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在京中时也不常回府,搬回去没多久他就离京赴任了。看得出来,他打心底崇拜你。你都对他这般疏于管教,他还如此惦记你。”
苏御揽没有接话。
他能感受到陆旻对他的敬重,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孩子有些排斥他的教导。久而久之,他只能放手让陆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陆旻这些细微的心思,姜明煜自然不知情,在他眼中,这与忽视无异。
苏御揽也不想过多解释。
“我在烟州待不了多久了。”苏御揽轻抚信纸,声音柔和了几分,“许久未见陆旻了,正好我们此次都在江南,不如约他聚一聚。”
姜明煜欣然同意,“他个子蹿得飞快,上次见面时已经快赶上我了,不知现在长多高了。”说着又略带嫌弃道:“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缠着你?”
姜明煜不是第一次在苏御揽面前说这种话,陆旻确实天资聪殷,既懂事又用功,他一直想收个孩子带着,遇见陆旻后就再也看不进去其他人了,因而对此耿耿于怀。
苏御揽看了他一眼,当即回道:“这说明陆旻的眼光好。”
姜明煜当即翻了个白眼,正欲开口,房门突然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他顿了顿,蹙眉转过头。
苏御揽也下意识看去,却正对上谢倾珩含笑的眸子,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谢倾珩对两人各异的目光视若无睹,端着茶盘施施然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将托盘轻轻搁在苏御揽身前,十分自然地执起茶壶,斟了一杯茶。
“批了这么久的公文,歇会儿吧。”他目光温柔,语气亲密,将茶盏递到苏御揽唇边,“喝口茶润润喉。”
苏御揽看着他一时没有动作。
姜明煜的脸色霎时精彩纷呈,眼神如刀般刺向苏御揽。
苏御揽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正欲拒绝,却对上谢倾珩那双盛满诚挚的眸子。那目光极其纯粹,竟让他一时忘了这人突然出现的时间非常可疑,他机械地接过茶盏:“……多谢。”
谢倾珩朝他粲然一笑,趁苏御揽低头饮茶时,斜睨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姜明煜,目光一顿,看起来有些疑惑,像是突然发现旁边还有个人。
姜明煜冷冷注视着他,眼中寒意凛然。
谢倾珩见状眯起眼,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苏御揽放下了茶盏,谢倾珩便像个贤惠的妻子般静立一旁收拾。
苏御揽正要开口,忽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姜明煜已闪身至他身侧,一掌向谢倾珩劈去:“你找死!”
姜明煜的速度极快,谢倾珩冷笑一声,迎了上去。
两人招式凌厉,拳脚生风。苏御揽正欲出手阻拦,却又停住。
姜明煜对谢倾珩的偏见已然根深蒂固,他这时不能偏向任何一边。
姜明煜的招式出自市井,阴狠毒辣,招招致命。好在谢倾珩久经沙场,反应迅速,不相上下。
打斗间,谢倾珩抽空瞥了眼苏御揽,见他竟袖手旁观,本就郁结的心情霎时更加阴郁。他看准时机,背对苏御揽漏接一招,让姜明煜的拳头重重砸在他肩上。
“唔……”谢倾珩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几步,正好跌入苏御揽怀中。
“都住手!”苏御揽当即顾不得了,他拦在谢倾珩身前厉声喝道。
姜明煜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苏御揽!你看不见他是故意的吗?!”他指着谢倾珩,“他分明是装的!”
苏御揽闻言看向谢倾珩。那人正捂着肩膀,听见姜明煜的话,长睫颤了颤,抿唇一言不发。
“姜明煜,你先冷静些。”苏御揽转头对姜明煜道。
“你说什么?!”姜明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怒火更盛,“你让我冷静?他——”
谢倾珩适时抬眸,挑衅地看向姜明煜。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能奈我何”,气得姜明煜又要动手,却被苏御揽拦下了。
“苏御揽!”姜明煜咬牙切齿,“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他?你不是说不会再和他接触了吗?”
苏御揽一怔,身后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将他烧穿。
“……”苏御揽夹在两人之间,扭头艰难道:“你听我解释。”
“哈?”姜明煜冷笑一声,眼中寒意更甚,他真是要被这两人气疯了,“还解释?你们什么关系?他轮的着你解释?”
苏御揽有片刻沉默,正在脑中飞速思索该如何用不会激怒姜明煜的方式说明。
这短暂的沉默在谢倾珩眼中却变了味,他眸色一暗,心沉了下来,他眼底一片阴鸷,眼神冰冷轻蔑地看向姜明煜,像是在看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
苏御揽并未留意到谢倾珩的状态,他朝姜明煜说道:“我们……”
突然,谢倾珩从背后环抱住苏御揽,下巴亲昵地搁在他肩上,冷冷地看着姜明煜:“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苏御揽没料到谢倾珩会突然这样动作,他准备好的措辞瞬间说不出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姜明煜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他带着满身杀意再次出手,谢倾珩直接迎了上去,两人打得拳拳到肉,招招见血。
书房里桌椅翻倒,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直到双方都挂了彩,这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姜明煜抬头就看着苏御揽看向谢倾珩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和关切,那关切不似作伪,他霎时顿在原地。
苏御揽那抹关切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他与苏御揽相识多年了,太了解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苏御揽只有在真正做实某件事后,才会露出这种反思的神情。姜明煜从未在苏御揽脸上见过这样踌躇的神色。
两人是何关系他此刻明白了,他的眉头深深皱起,在眉心刻出一个“川”字。他虽不明白苏御揽为何突然反常,但看着对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收了手。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苏御揽身后的谢倾珩。
“苏御揽。”姜明煜甩袖离开,“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苏御揽一言不发地扶着谢倾珩在矮榻上坐下,转身去取药箱时,衣袖被轻轻拽住,他脚步一顿。
“我去拿药箱。”苏御揽说着将袖子从谢倾珩手中缓缓抽出。
谢倾珩看不见他的神情,当即顾不得身上的伤,立刻站起身,一把抓住苏御揽的手腕:“御揽,我错了。”
“你又没做错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认错?”苏御揽转头看他。
谢倾珩看着苏御揽没说话。
苏御揽与他对视片刻,明白过来,他轻叹道:“我没生气,此事是我处理不当,让你感到不安了,你没错,无需自责。”
他小心地给谢倾珩料理好伤处后轻轻挣开他的手,温声道:“我很快回来。”
谢倾珩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望着苏御揽离去的方向,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来。
他能感受到苏御揽的顾虑,方才他那些动作存了故意的心思。他并不在意苏御揽是否看穿了他这些心思,无论如何,那人终究没有责怪他。
可没有责怪却比批判还令他无所适从,苏御揽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温柔,与他说话时的语气也柔和得不可思议,往日的疏离感如同冰雪消融,不见踪影。
即便如此,谢倾珩心里仍像梗着什么,他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让他心头莫名发紧,坐立难安,恨不能时时刻刻黏在苏御揽身边,似乎这样就能让那道无形的隔阂消失。
即使他在苏御揽面前装得再如何温顺乖巧,内里却依旧是截然相反的偏执。贪婪是人的本性,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在得偿所愿之后,原先只求对方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稍稍停留的想法粉碎。
他见不得苏御揽将半分目光分给旁人,他辗转反侧,每一道纷杂的思绪都想着一件事——他想让那双清冷的眸子只倒映着自己一人的身影。
谢倾珩眸光微动,他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他忽然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肩头的伤处狠狠打了一掌,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他知道苏御揽必定不喜他这样的想法和举动,可那人无限包容的柔情让他几乎溺毙其中,越陷越深,这份温柔太过美好,反倒让他惶恐不安。
每当他想做些什么,却找不到一个宣泄口时,这份惶恐便更深一分。苏御揽每对他好一分,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苏御揽对待其他他在意的人,是否也是这般包容?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他便忍不了了。他想占有苏御揽的一切,为此他甚至想抹除那个据称和苏御揽相识已久的友人的存在。
“真是……卑劣啊。”
谢倾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眉宇间戾气横生。但最终,他只是垂下眼眸,长睫掩去所有阴暗的情绪。再抬眼时,又恢复了那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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