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宴过去了半月有余，整个沈家如今都已经接纳了家里有一位表小姐的存在。
而商清荷本身也不是个闹腾的人，每日上午去给祖母请安，陪陪祖母，下午午休一会儿就去藏书楼看书写字到深夜，勤恳异常。
祖母都夸她聪慧，短短数日南曹的字竟识的这么多了，她只说之前母亲也略微教导过一些，只是当时没有用心学，如今想来惭愧便只得更努力些。
为了更快的通晓南曹文字意思，她央求祖母给她找了一套南曹与梁周的文字通译录，整整三册，写的很是细致。她识起来进度缓慢，点灯熬夜一日也只能学下三两章内容，第二日再复习前一日的篇章内容，有时两国文字写着写着就混淆了。
见青园，深夜。
“我真是太笨了，怎么都记不住！”她摔了笔，有些生气，更多是沮丧，微红了眼。
梁周文字比南曹竟还繁复许多！
“小姐，你已经很厉害了！喝点梨子水歇歇吧，天不早了。”九曲陪在一边，还第一次见表小姐发了脾气，赶忙劝慰着。
清荷自觉有些失态，定了定神，接过九曲递来的杯盏小口喝着，眼眸微垂，思索着不该如此，有些心急了。
“是太晚了，脑子有些糊涂，我明日再看。”清荷将杯盏递回给九曲，顺带着拉着九曲的手有些心疼的看着她道：“对不起九曲，这些天让你一直陪我熬着。你快下去休息吧，我也这就睡觉。”
九曲盯着小姐香香软软的手握住了她的，有些惶恐，赶忙另一只手放下茶盏给清荷磕了个头：“小姐可别跟奴才道歉，陪着小姐是九曲的本份，就该如此的。”
南曹律法等级森严，阶级制度也已经刻进了南曹人的骨子里，长安更是政治中心，稍有违制都会有刑法等着。奴才不算平民百姓，买来做什么都行，但比奴隶又会好些，还能得些工钱。
“别怕九曲，我们都是人。同我一起你不必如此小心，只要你心向着我就行。”清荷去扶九曲起来两人对坐着，九曲挂着眼泪看着她，她又开口：“你知道的，我已无父无母，幸得祖母垂怜，得以在这沈家生活。诺大沈家，只有你与我朝夕相处，片刻不离。我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妥的，你多提醒担待，可好？”清荷一段话说的真诚恳切。
没有人对九曲这般说过话，九曲听的心中大感动，哭着又给清荷磕了三个头，一脸坚毅的抬头开口保证：“九曲一辈子对小姐忠心，一定将小姐照顾的好好的！”
“好。”清荷眯着眼笑了笑，伸手替九曲擦干眼泪又摸了摸她的头开口：“快去休息吧。”
九曲还是服侍她睡下后给她熄了烛火再小声离开的，清荷睁眼侧了身子，透过屏风看着外间的书案，心里想着明日无论如何也要记下两章来才行。
——
翌日，照例去祖母院里请安，天气不好，下了好大的雨，清荷自己撑了一把伞，提着裙摆往祖母院里去，九曲在后面提了书匣撑伞跟着。
“表妹！”途径三房的院外，她上了回廊收了伞，从这条回廊可以直接走到祖母院里，就不必再撑伞。刚收伞就听到沈回之的声音，她抬头人已经冲过雨帘跑到她眼前。
“回之哥哥，何事？”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刚从雨中撑伞来，伞下漏出半张脸，刚认出人沈回之就叫住了她。
此刻清荷两边的碎发被斜雨沾湿，又被风吹的飞舞，一双眼睛偏淡灰色，清澈又冷清。
“咳，你去祖母院里吗？”刚才看有点失神，沈回之干咳了一下，着实感觉有点失礼了。
“恩，回之哥哥去大书房吗？”她回着，温温柔柔的静静站着。
“是呢，没想到这么大的雨。镘城回去取伞了，我看见你就打个招呼。别的没甚。”沈回之一身白袍，除了鞋子有些泥，身上一点都不带脏的，压榨妹妹的好手。
“恩，今日雨大，哥哥和镘城路上小心些。阿荷就先走了，约了同祖母早膳。”一改刚才雨中冷清的模样，她冲沈回之甜甜的笑了笑，眼睛笑的弯弯，像月牙。
“好！表妹先去。”沈回之后退两步让她，她点头拘礼后往长意居去。
三月初大家屋里都撤了火盆，她携风裹雨而来双手还是很冷。
“你这丫头不必每日都来，今儿这雨可真厉害着。”老太太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便将自己手里的暖壶塞到她手里。
“不来可没有早膳吃，孙女要饿肚子。”她俏笑，祖母也是在等着她来了，她到才让小厨房上菜。
“今日可丰富。”还摆了四副碗筷，不待她开口询问，沈峙阳和夫人已经过来了，也感叹今日下雨是真冷。
“儿沈峙阳，”
“儿媳陈苠”
“敬扣母亲金安。”是大房两位长辈来请安。
距上次家宴过去，她还是第一次见沈峙阳。一个是沈峙阳应当很忙，另一个也是沈家宅子诺大，实难碰见。
“好，有心了。坐吧，饭菜要凉了。”老太太招呼他们坐下，一同用膳。
“大舅父早，大舅母早。”她起身见礼。沈峙阳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后落座在母亲旁边。
“你大舅父忙，每月只有初一休沐，难得有心，休沐日都过来陪我这老太婆子早膳。”祖母见清荷有些意外给她解释了一下。
“阿荷，每月初一府里也会发月例银子，一会儿你差九曲去账房领见青园的份。你做零花用，缺什么自己买。”大夫人提醒阿荷，她按府里另外两个女孩的月例一致发的，八两银。
沈家男孩五两银，女孩多三两脂粉钱。
“阿荷记下了，劳大舅母费心。”她应下，汤在她这边，她一一给三位长辈盛了去。
“大哥儿怎这次办差还没回来？这次去了得有四个月有余了。”老太太忽的想起来大孙子，原说回来赶着过年的，年没赶上，这又两月过去了。
“是呀，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让官人去问问，他也不说。”大夫人说道这个放下了筷，赶紧跟母亲陈情。油盐不进刻板至极的丈夫，每次问都只跟她说公务公务，一点都不担心儿子，如今沈家只有母亲治的了他。
“怎么回事？”老太太严肃了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了，之前抓逆羽受了点伤，在北域督护府休养了一个月。”沈峙阳轻描淡写，还淡定的喝着粥。
“一个月！”大夫人一声惊呼，沈峙阳胳膊都被掀翻了。他沉默的盯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按耐下自己的失态，焦急的问：“什么伤要休养一个月，你竟然也瞒着我们。”
清荷默默喝着粥，竖着耳朵听大夫人和大舅舅争执。北域督护府？她脑海里闪过暗夜里男人一闪而过的面容，那个人应该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就一点小伤，大丈夫在世，哪有不受点伤的，不要大惊小怪。”沈峙阳吃完最后一个面点，放了筷。
“他来信说有点寒症，要去苏南巷的院子里住一段时间。你差人去那边打理一下吧。”苏南巷那边有天然温泉水眼，豪门大家别院众多，沈家也在那边置了宅子，冬日里偶有去小住，就是离主城有点远，在长安最南边。
“知道了。”大夫人憋屈地应下话，若不是婆母在场，又有小辈，大夫人真忍不住要同丈夫动手了。这男人再高的成就，对女人而言不体贴不照顾也是白搭。
“休养一月该是严重的，你怕我一把老骨头担心受不了我理解。你总该通晓你夫人，她就一个孩子，你是丈夫你都瞒着她。真若出了什么事，你也能一直瞒着她？”祖母看着儿媳着急委屈的，也去适当敲打敲打自己儿子。
高位者多年，已经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虽只言片语很难改变，但总不该让身边人伤心。何况母亲对孩子的爱，男人哪能体会得了万分之一。
“母亲教诲的是，儿子下次谨记。这次是峙阳对不住夫人了。”沈峙阳对妻子福了福手，态度严肃恭敬，可大夫人看在眼里也并不放心，因为他下次还是会这样，夫妻多年，她心中自有了解。
“官人，我们的孩子你了解的呀。大伤化小伤，报喜不报忧，我怎能放心的下。这次他回来，你一定要将他给我扣在长安，勿再做那劳什子总巡东奔西跑没个着落！”大夫人心想既无法改变丈夫，不如先提点实际的要求护着儿子，也趁着母亲在这，让相公应承下来才是。
“是得考虑考虑了，承山比他小半岁，小姻儿都快能走了，一直在外漂着不是个事。”老太太对这个大孙子也是又爱又惋惜的，事业上没得说，当得上年轻有为，天生对政治敏感，是极好的为官根骨。但感情上迟钝的很，和他爹一个模样。
“等他回来我同他谈谈。”一听小姻儿沈峙阳倒是乐意的，他抱过一次，那小孩机灵的很，沈覃御这小娃不如他妹妹可爱。
有时朝会上因公事他批了二弟，下了朝二弟准得说要辞官去洛阳带孙女。
“行了，早膳用过你们就先去忙吧。别守着我。”老太太收了筷，宣布散席。
“另外，息妇你安排一下吧，让阿荷跟着那几个哥姐一道去大书房听课。”忽的听到祖母安排她的事，她才收了听八卦的耳朵抬起头来。
“这孩子整日都泡在藏书阁，好读书，不若一同跟着去。阿荷聪明，南曹字都已识得差不多了，应当跟得上。”祖母欣慰，字虽写的还不怎么样，但识字速度却是极快的。
“是我疏忽了，这就去安排。从后日开始吧，明日先给你备些书具？”大夫人寻求阿荷的意见，她自然是应的。
“但凭大舅母安排。”
从祖母那出来清荷回了见青园，冬雪已消，暴雨也停，灰蒙蒙的天变得明亮了一些，挡路的桃枝上已经花蕊初初红，一切都兴盛了起来。
九曲跟着她绕过花枝回了屋子。被雨冲刷过的小院，屋檐滴着残存的雨，地上升腾起干净的青草香。好舒服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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