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谢谢你们愿意和我站在一起,但你们要知道,与我为伍意味着什么。今日之局面你们也看到了,两嫡争储的局面已经开始恶化。这场构陷的背后一定有长姐在操纵,与此同时,太上皇那边亦在施压,要我‘将计就计’,坐实罪名,诱使对方得意忘形,再露出更大的破绽。”
宫泽尘的心揪紧了,他凝视着江宛略显苍白却无比坚毅的脸庞,轻声问道:“那你愿意这样做吗?”
江宛的目光扫过宫泽尘关切的眼眸,又落在潘玉麟充满信任的脸上。
那份因太上皇逼迫而生出的孤立无援感,在此刻被二人驱散。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摇头:“我不愿意。我认为,凭我早做的准备,和我们如今的底气,完全可以洗脱这污名。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们要做什么呢?”潘玉麟立刻追问。
“玉麟,你带着泽尘立刻去见萧媛。想办法诱导她回忆,是否曾在萧府书房附近看到可疑的人?如果她看到了,尽可能让她描述出那人的打扮和形态,我相信你和泽尘二人一定可以做到。” 她沉着冷静地部署着。
宫泽尘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决定了我们后续行动的难度,”江宛继续道,“但无论萧媛这边结果如何,你们都要立刻再做两件事。第一,将我西遥城查案期间的所有吃穿用度的记录簿收集起来。我记得回京时,这些簿册连同部分案卷一并移交给了吏部归档。第二,向尚书省索要去年年底最后三个月的所有往来信件登记簿,越详尽越好。这些记录相对琐碎,并非核心机密,他们不至于阻拦。不过……”
她顿了顿,看向宫泽尘,“要想让他们痛快配合,不节外生枝,可能需要泽尘破费了。”
宫泽尘毫不犹豫地捶了捶胸口:“小事情,包在我身上!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这两件事完成后,把收集到的所有簿册拿给礼部尚书元诠大人。记住,不要向他交代任何事,一个字都不要多说!元大人是明白人,他自会知道该做什么。但务必小心,绝不能让大理寺的人察觉你们的动作,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东西到了元大人手里。”
潘玉麟眉头微蹙:“明白!可是大人,大理寺那边也在加紧调查,想尽快坐实此案结案。我们的时间恐怕非常紧张。”
江宛神色凝重:“确实如此,所以你们动作要迅速,同时留意大理寺的动向。如果时间实在紧迫,想办法给我捎个信,我会在狱中尽量拖延时间。今日一别,再想进来详谈恐怕难上加难,所以我尽可能将计划交代清楚。待公审之日,务必确保元诠大人出席。同时,若萧媛能提供有效证词,一定要带上她。她是我们的‘杀手锏’,她的证词,要在最关键的时刻拿出来!还有……”
她眉头舒展,恳求道:“希望你们能帮我照看好那些迁居鹳城的夏氏族人,莫让他们因我之故,再受牵连。”
潘玉麟听得热血沸腾,点头道:“大人放心,玉麟记下了!”
宫泽尘也沉声应道:“宛儿交代的,我必竭尽全力!”
江宛抬头望向那扇高窗,月光已悄然偏移,不再照亮牢内。
她收回目光,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太上皇那边的人随时可能再来巡视。你们快回去吧,千万小心行事,保全自己。”
宫泽尘隔着冰冷的铁栏,紧紧握住江宛冰凉的手:“宛儿,你在这里受苦了。你交代的事,我拼了命也会完成!”
江宛也用力回握,目光灼灼:“我等着出去与你团聚的那一天。保重!”
道别后,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牢房走廊的尽头。
*
子时,瑥都。
薛氏废宅。
凛冽的北风毫无阻碍地穿过空荡的门窗,在死寂的庭院中盘旋呼啸。
这座曾属于开国三大重臣之一的薛氏宅邸,其昔日的荣光早已在十数年的荒弃中消失殆尽。
月光惨白,勾勒出断壁残垣的轮廓,枯死的藤蔓缠绕着倾颓的游廊和早已干涸的假山池沼。
庭院深深,积雪覆盖着昔日的花圃小径,却掩不住与朽木混合的**气息。几株枯树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枝头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碎响。
宅邸深处,一间尚算完整的厅堂内,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格外醒目。
窗外的月光透过积尘的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殷书绝正阖目仰卧在窗下一张躺椅上,姿态慵懒而放松。
“大人。”明河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打破了周遭的死寂。
殷书绝并未睁眼,只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萧荣那边没什么异常,按部就班关押着。容意公主那边被重兵看守,属下无法靠近,只能在院外盯梢。太上皇和驸马先后进去过,各自逗留了一炷香时间,出来时神色如常。此外,再无旁人进出,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动向。”明河禀报道。
殷书绝缓缓睁开眼,嘴角却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萧荣那边没动静就好。至于那个老东西,现在就等着瞧他要耍什么花招了。”
明河有些不解:“大人,您不打算阻止吗?太上皇深夜探监,定是在筹谋如何营救容意公主,万一……”他
殷书绝抬手,打断了明河:“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老东西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储位之争,局势尚不明朗。即便他真救了江宛,未必就能保她顺利继位。若他没救成,昭阳公主就也未必有十足的胜算。”
明河听得更加困惑:“属下愚钝,您费心安排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助昭阳公主上位,扫除容意公主这个障碍吗?”
殷书绝转过头,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前:“嘘——事成之前,莫要让任何人知晓你真正的目的。能宣之于口的都不是我们真正的计划。主人的计划,正在顺利地进行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你只需走着瞧便好。”
明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殷书绝重新阖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陶醉于这死寂与腐朽交织的环境里。
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飘渺:“明河,你觉得这里如何?”
明河环顾四周,入眼皆是破败与荒凉。
他微微蹙眉,如实回答:“这里少说有十多年没住过人了,死气沉沉,毫无人气。除了没有昭阳公主的眼线,属下实在不明白,您为何愿意待在此处。”
殷书绝缓缓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没有人气?”他微微侧耳,“你听,这里分明充满了欢声笑语。你看那边……那株枯树下,不是正有几个孩童在玩躲猫猫吗?”
明河顺着殷书绝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几根嶙峋的枯枝在风中摇曳,投下张牙舞爪的黑影。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梁骨,让他头皮发麻。
“大人,您莫要吓唬属下呀。”他喉头滚了滚。
“吓唬?哈哈哈哈……”殷书绝放声大笑,在周遭的死寂中回响。
明河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觉得这笑声非但没有半分欢愉,反而充满了的悲伤,听得人脊背发凉。
殷书绝的笑声戛然而止,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幽冷:“薛家育有一女两子,‘鹳阙之变’东窗事发,江乾那个老东西把薛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一窝端了,连那三个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你所害怕的,不过是这里十多年前最寻常的样子。”
明河喉头滚动,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觉得今日的殷书绝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你不知道,他们污蔑薛清霄与东莱勾结,将一封伪造的‘通敌密信’偷偷塞进这间宅邸。”
他环视着破败的厅堂,仿佛能穿越时光,看到当年那精心布置的陷阱。
“可薛氏做了什么?他不过是看东莱形成之前的那些部落为争夺资源而自相残杀,心中不忍。不过是给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指了一条明路,让他们归顺黎国,保他们衣食无忧。就是这么个悲天悯人的提议,却因为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便被奸人构陷,锒铛入狱,随后满门抄斩!”
明河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前面关于薛家惨状的描述已让他心惊肉跳,以至于他没有再细听后面的内容。
“薛氏的遭遇……怎么……怎么和今日容意公主的处境如出一辙?”
殷书绝猛地坐直了身体,眸子直勾勾地钉在明河脸上,脸上绽开古怪的笑容:“聪明啊,十多年前的悲剧,今日又在黎国上演了!同样是在这黎歌城,同样的构陷手段,同样的罪名!不同的是,当年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姓薛,今日即将身败名裂的,姓江!哈哈哈哈……报应!这难道不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轮回吗!”
他再次放声大笑,皮笑肉不笑,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又回到了往日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疯癫模样。
明河越听越是胆寒,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殷书绝描述的这一切,听起来如同离奇的话本,却如此真实地在他眼前铺开。
他更恐惧的是自己听到了这些不该听的秘辛,他声音发颤,只想尽快逃离:“大人,天色不早了,您要不要先歇息?”
殷书绝收敛了笑意,意兴阑珊地咂了咂嘴,嫌弃地瞥了明河一眼:“同样是主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你怎么就如此无趣乏味?”
明河惶恐地低下头:“大人主人万千宠爱于一身,将来必定是要继承主人衣钵,执掌大局的。属下不过是听命行事的无名小卒,岂能与大人相比……”
“哼,倒还算会说话。”殷书绝似乎被这句奉承安抚了情绪,慵懒地挥了挥手,“罢了。回去好生照料阿雪,这几日天寒地冻,记得给它多添些炭,别让它整日昏睡不醒。”
明河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道:“是!属下遵命!”
说完,他逃也似的退下了。
废宅内,只剩下殷书绝一人。
他静静地坐在躺椅中,望着庭院里的枯树和假山,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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