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感觉到她乌黑的瞳仁中燃起微光，但紧接着便暗淡了下来。
卧晓枝摇摇头：“我不能走，我是带着任务来的，是我的组织安插在这里的眼睛。虽然我已经探查到部分真相，但还有诸多疑点没有破解。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有完全摸清这里的情况。所以，你们先走吧，不必带我走。”
针对如此大规模、成体系的少女失踪事件，江宛不认为与西幽掌权者无关，也不认为卧晓枝背后的力量能够改变这残酷的事实。
多年以来，西幽国帮助北地培育战力以应对镇北军的攻略，可今日竟将矛头指向了自己，这一点也很值得关注。江宛越发觉得，那西幽密诏很可能是个阴谋。
既然如此，她必须带走卧晓枝。
“姐妹，原谅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和你坦白。其实，我是黎国皇室的人，西幽国的行径不仅牺牲了数万西幽少女，也长期迫害着我黎国的百姓。所以，阻止这惨无人道的计划，黎国愿意与你，还有你的组织合作。但无论是我们黎国还是你的组织，倘若孤军奋战，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你的抉择决定着这些妇女的命运，至少是当下这批可怜的妇女。”
江宛没有直截了当要她答应一起走，就是希望她不要为难，根据当下局势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卧晓枝来不及惊讶于江宛的身份，细细思考着江宛的合作邀请。
她的组织是与西幽掌权者对立的存在，来到北地探查秘密，计划救出妇女，也是足以被打上“叛国”罪名的行为，她们确实需要外部力量的加持。
但违背组织的计划，是她为曾考虑过的，需要更加谨慎。
“可如果我和你走了，我的组织派人来和我接应怎么办？我们尚未探查到的秘密怎么办？”
卧晓枝考虑的都是一些很现实的问题，江宛也明白，这是一个命令服从者的惯性思维。
“你与组织的接应工作，等和我回到黎国后，完全可以派人前去西幽通风报信，黎国的情报效率比在北地这寸草不生的地方总要高得多。至于那些未探查到的秘密，我想你说的是那些幼子的去向，还有北地石垒的分布。”
卧晓枝点点头。
“这些在我们成功救下妇女后再慢慢探索也不迟，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带她们出去，不是吗？”
江宛耐心引导着，其实心里已经有些着急，方才被叫走的妇女们想来已经走远，不过，若是卧晓枝愿意同行，她也可以很快找到那配种间。
卧晓枝思忖片刻后，郑重道：“好，我和你一起走。”
两人正盘算着如何爬上墙壁，却被身边一个妇人紧紧缠住双脚。
“你们要逃跑？带我走好吗，我不要在这鬼地方待，我不想死在这里。”
原来，江宛和卧晓枝的窃窃私语，都被身后的妇人听到了。
江宛见状，忙去劝慰：“我也很想带你们出去，但我们两个人能力实在有限，我们出去就是想办法救你们，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就会得救，但这段时间，还是要委屈你待在这里。”
妇人狠狠摇头：“不，我现在就要出去，你们带我走，我家里还有连地都下不了的爹娘等我伺候，我求求你们带我走好吗？”
她情绪有些失控，险些发出声音。
江宛看着她卑微地祈求，顿觉无力。
没得到回应的妇人换了一副嘴脸，威胁道：“你如果不带我走，我现在就把那些看守的人引过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那妇人还要挣扎叫喊，却被身后几位一直沉默的妇人迅速制住。
一双粗糙的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双手死死按住她挥舞的手臂，更有两人从身后绞住她的腰肢，用全身重量将她压向床面。
她们的动作默契而决绝，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江宛瞳孔微震，看着这些被囚禁多时的妇人如藤蔓般绞缠在一起。
被制的妇人喉间呜咽着，眼中满是惊恐与不甘，却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此情此景，令江宛有些恍惚。
这些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绝境中竟能迸发出如此团结力量。
“两位姑娘，你们快走吧，这人交给我们。”妇人们焦急道。
江宛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沉默而坚毅的面庞，这一刻，她无比确信：这些妇人不单单是待拯救的弱者，更是足以燎原的星火。
她深吸一口气，朝众人郑重点头，随即拉紧卧晓枝的手，决然纵身一跃，没入阴影之中。
两人一点一点爬回铁窗，夜色正浓，对于两个杀手来说，是绝佳的大展身手之地。
卧晓枝带着江宛一路来到配种间。
配种间也是一座半埋地下的石砌建筑，屋顶覆着茅草与石块。
江宛伏在屋檐阴影处，指尖轻轻拨开一道缝隙。昏黄的兽脂灯摇曳着，映出室内景象。
数十名妇人赤足站在石砖上，腕间系着不同颜色的布条。两名穿着灰袍的男人穿梭其间，边在竹简上勾画记录。
“今日待配母狗没有纰漏，可即刻配种，把公狗带过来吧。”
“是。”
江宛顺着男人的去向看去，只见西侧甬道内立着几排木制囚笼，隐约可见蜷缩的人影。
铁链开锁的声音过后，那几个蜷缩的身影站了起来。他们冲出了囚笼，朝这边跑来。
他们浑身**，古铜色皮肤脏兮兮的，大概是许久没洗过澡的样子，深褐色的长发胡乱披散在宽厚的肩头，肩背与腿部的肌肉块块隆起，随着奔跑的动作在皮下滚动。
他们胸腔剧烈起伏着，浓密鬈曲的汗毛覆盖着前胸与小腹，随奔跑节奏微微颤动。眼眶深陷，下颌紧绷，牙齿凸出，整个身躯像久未进食，突然看到猎物的野兽，直扑而来。
这是江宛头一次见到北地的蛮人，他们的外貌已经和黎国人相差无几，但行为还保留着相对原始的状态。
卧晓枝突然攥紧江宛的衣袖，指向那几个妇人，她们此刻正蜷缩在一起，以应对那些蛮人的到来。
可那些西幽妇人怎会是北地蛮人的对手，他们三下两下就瓦解了妇人们的防卫策略。
接下来，便是那惨绝人寰，不堪入目的侵犯与残暴。
绝望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痛苦的样子更让江宛感到胃里翻涌，她急忙移开视线，无声地啜泣着。
看着夜空中朦胧的星月，她不禁质问天地，天下女子为何都这般可怜？同样生而为人，为何有人能够安居乐业，过着富足的生活，有人却被抓到这样的地方，被当作牲畜，榨取着生育价值。
萧媛来到黎国前，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境地？江宛不敢细想，她此刻方觉自己的无能，自以为在黎国能够一路青云直上，是实力过硬，可现在，却连眼前这群可怜的妇人都拯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罹难。
什么天子，什么君主，什么公主，都不过是权力的依附者。天下罹难，百姓遭殃，他们的头等大事，仍然是维护权力的稳固，何曾有皇室子弟切身为这些可怜的百姓考虑？
他们享受着权力和财富，却没有尽到相应的责任与义务。这是天地的不公，江宛想要讨一个公道！
卧晓枝见她哭得伤心，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作为安慰。
“那些妇人确实可怜，但这样的手段，身为西幽国人的我已经见怪不怪了。黎国一定是一个太平的国家，才让你看到这丑陋的一面之后如此痛苦。”
江宛被她说中了，但并未觉得难堪，只是有些刺痛。
黎国也有些阴暗面，但不得不承认，与西幽国相比，确实光明得多。
“越是丑陋的一面，越需要被看到。我会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黎国的皇帝，我们知道的越多，越有把握救下这群可怜的妇人。”
江宛仰头看了看夜空，月已偏西，过不了多久便是丑时了。
“我和我的人约好，丑时在粮仓汇合，我们先过去吧！”
“好！”
于是，两人偷偷回到白日那间粮仓。
夜风掠过屋檐，带来地下河水的潮湿气息，却吹不散这屋梁之下弥漫的绝望。
一过丑时，野草和宫泽尘也回到了粮仓。
“这么准时，你们没有去寻我吧？”江宛道。
“这里石屋林立，挨个寻找，恐怕丑时回不来，便和野草先回来了。宛儿，你那里如何，没受伤吧？”宫泽尘上下扫视着江宛的周身。
“无恙。”江宛把卧晓枝拉到跟前，介绍道：“这位是西幽国的姑娘，名叫卧晓枝，和我们一样，都是潜进来打探北地的秘密。我要带卧姑娘回黎国，我见到了那些可怜的妇女，拯救她们，卧姑娘是重要的证人。”
“卧姑娘好，我叫野草。”
“我叫宫泽尘，是这一位的夫君。”
卧晓枝看不清二者的相貌，却对宫泽尘的名字感到熟悉。
“你莫非就是前阵子跟着商队来到西幽国的绝世美人？”卧晓枝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激动。
这样的称号让宫泽尘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只得承认：“咳咳，对。”
“没想到你已经成家了，不知道西幽多少女孩子要失落了，萧姑娘，你好大的福气，竟然嫁给了这样的美人。”
她有些激动，可以肯定，这是西幽人的正常反应。
“能娶到宛儿，是我的福气。”宫泽尘抢先一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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