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汐第一次因为考试做了噩梦。
梦里，一个神秘黑袍蒙面人骑着鲜艳的赤兔马，扛着一柄乌青的方天画戟追杀她。她一步一退，他亦步亦趋，直到自己已经退到悬崖边缘，再也退无可退的时候，黑袍人停住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金灿灿的奏折，拖着长而尖利的嗓音念起来：
“如果三角形的两个内角阿尔法与贝塔满足两倍的阿尔法加贝塔等于90度，那么我们称这样的三角形为‘准互余三角形’。”
“若三角形ABC是‘准互余三角形’，角C大于90度，角A等于60度，则角B等于多少？”
黑袍人逼近一步，她浑身发抖，大脑疯狂运转着：“角C大于九90度，三角形内角和等于180度，因此阿尔法只能是角B，贝塔是角A，角B等于15度。”
“在等腰三角形ABC中，角ACB等于90度，AC等于4，BC等于5。若AD是角BAC的平分线，不难证明三角形ABD是‘准互余三角形’。试问在边BC上是否存在异于点D的点E，使得三角形ABE也是‘准互余三角形’？若存在，请求出BE的长，若不存在，请说明理由。”黑袍人再度紧逼。
“呃……不存在……不对……应该存在吧……”她额头开始冒汗，大脑里却一片空白，她怎么会知道这个讨厌的点E在哪里，不管在哪都无所谓吧！她为什么要关心等腰三角形上一个看不见的点的位置……她被逼得再后退一步，半只脚已经踩在悬崖外，脚下的石块一阵一阵地松动。
“在四边形ABCD中，AB等于7，CD等于12，BD垂直于CD，角ABD等于角BCD的两倍，且三角形ABC是‘准互余三角形’，求对角线AC的长？”
黑袍人甩出了最后的问题，见她五秒内还没回答上来，抄起画戟就是一斩。求生欲让她重心后移，随即尖叫一声，一脚踩空，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坠去——
与此同时，现实中正躺在床上的她也忽然一激灵，浑身一颤，肌肉收缩的感受和踩空跌倒一模一样。
醒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五十六分。
再躺下后却迟迟睡不着，都怪该死的数学考试。
第二天一早的教室里充满死气，昨天的数学考试几乎杀尽了学生们的锐气，饶是程雨也一脸死灰地坐在位子上背书。李惟汐先将作业挨个交到课代表们手中，而后环视了一圈教室，只有江湛仍旧神色如常，点着手中的作业：“嗯，交齐了。”
说罢，抱着作业和统计表离开了教室。
李惟汐心里一紧，根据周樽虹的阅卷速度，这会儿分数应该已经出来了，江湛去办公室交作业，顺手把周考试卷抱回来再合理不过。也许她的卷子已经在路上了，可她内心却只想逃避，完全不想面对与这套卷子有关的事。
而就在一眨眼的工夫，男生已经抱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她“腾”地站起来，警戒值达到最高，然后又颓然地坐了下去。心跳声隆隆不止，似乎还在期待有奇迹发生，然而明明白白空着的七道题告诉她，奇迹已经不是梦想，而是幻想了。
江湛这次没有大咧咧地忙着叫人帮忙发卷子，只在前门探头探脑了一下，就来到后门悄悄进班，抱着卷子回到座位上，一个人翻了半天。李惟汐实在控制不住对分数的在意，还是回头扒上了江湛的课桌，而他竟是已经先把自己的试卷翻出来了，在她转身的同时就递给了她。
那一刻李惟汐对上江湛的目光，若隐若现的一丝不忍令她心中一痛，她知道江湛肯定看见自己的成绩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心脏跳得更快了。
李惟汐深吸一口气，接过试卷，只瞄了一眼，卷头上字迹鲜红地写着两个数字：69。
120满分的69。
她面无表情地将卷子塞进桌洞，再也没看第二眼。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老师们用来阅卷的红色笔迹是如此刺痛。
程雨忽然出现在他们座位旁，在周遭朗朗晨读声的掩护下，静悄悄地蹲在江湛桌旁：“能拜托你找一下我的试卷吗？”
李惟汐完全没想到程雨会“来访”他们这个小角落，而江湛也已经眼疾手快地翻出程雨的卷子递给她。她看了一眼，神色黯然些许，叹了口气。李惟汐从背面看不清她的分数，又按捺不住想知道程雨的成绩，尚未开口，程雨已经善解人意地将拎着的试卷翻转过来。
上面也是字迹鲜红的69。
李惟汐苦笑了一下，掏出自己的卷子展示给程雨看，同她相视叹息。
“那个，我说你们，也别太沮丧了吧。这次考试大家普遍分数都不高的。”江湛翻着试卷堆，的确，大把四五十分的成绩掠过他们的眼球，或许这也是周测阅卷快的原因，大部分题目都空着，不用一行一行地看能不能给到步骤分，“一次考试而已，你们应该是最懂得这个道理的吧？况且这次考试确实难啊，这套题完全是两个小时的题量，九十分钟时间还是太紧了。”
“说这么多，所以你考多少？数学课代表同学。”程雨瞧了他一眼。
他说的这套安慰，对大部分同学都有效，然而对李惟汐和程雨这样对学习抱有执念，渴望追求极致的学生来说，去追逐和对比的目标，永远都是比自己更优秀、更出色的那个人。向下看带来的心理安慰只是一时，自己站在顶峰才能一直保持自信。
江湛嘿嘿一笑，也掏出来自己的卷子：“错了道计算题，所以说九十分钟确实太紧了嘛。”
他考了112分。
程雨当即撇了撇嘴：“你这欲扬先抑，抑的时间还真够长的。”
江湛挠着头，而李惟汐又是一句话没说，悄无声息地转身背向他，似乎不想再和他说话。
他刚刚因为考得不错而兴奋起来的心情，因为女生的沉默跌入谷底。
一整堂数学课，周樽虹都在讲评试卷，以她的语速也只能讲完一半。李惟汐全力以赴地记下老师的板书，那些巧妙的因式分解、辅助线作法和移动坐标轴的思路，当她知道答案的时候，的确觉得再正确不过了，采用正确的方法，这些题目会变得无比容易。
可最难的一步，是当自己看到题目时也能想到这些方法吧？而这，却是虹姐也没办法教给他们的东西。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跨过这道关隘？
想着这些，她自觉没什么食欲，午饭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却忘记放学之后还有体统。
两周的素质之后，体育组决定调整训练内容，将长跑作为接下来攻克的主要项目——
薇薇姐话音刚落的时候，女生们无一例外地倒吸一口凉气，而男生那边讲得更简短些，竟是已经三三两两推搡着站上跑道了。
“咱们今天的练习内容是跑五个三百米，每个限时一分十五秒，两个班级一起出发，两组之间休息五分钟。”蓝薇薇继续宣布着令人惊恐的消息。
“老师，我，我突然肚子疼，现在请假还来得及吗……”有人嗫嚅道。
“我也是！”那人的朋友大声为她壮胆。
“这……”蓝薇薇有点为难，“要是能跑的话，还是尽量跟着大家慢点跑下来吧？之后的训练量会越来越大的，早点适应对以后有帮助。当然，要是实在撑不住也别勉强自己。”
这边还在轻声细语地安抚时，那边萌神已经一嗓子从百米跑道对面嗷到了这一边：“跑起来！不许走！！！”
身在一班，自然是第一波“上道”的。
上道是上跑道的意思，体育老师们约定俗成的暗语——虽然在李惟汐看来，说是“送死”还差不多。她和前两个班级的女生一齐磨蹭到塑胶跑道的起点处，还没开跑就已经双腿发软，紧张得发抖。
她曾经全力以赴地奔跑过三百米的距离，花了大约一分钟时间，但那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冲刺，跑完以后要狂喘很久才能平复下来的程度。而这次，虽然单圈限定的时间有十五秒的空余，也就是用全速的八成到九成力气去跑，但总共可是要跑五组，以这样的速度，真能坚持得下来吗？
“预备——”
面前是在塑胶粒上涂抹而出的斑驳不平的白线。
人数有点多，起跑区域显得很挤，身边都是摆好了起跑姿势的女孩子，蓄势待发，手臂和手臂碰在一起，都充满力量地绷紧着。不舒服的感觉包裹着心脏，胸口很闷，传说中的肾上腺素开始狂泵，寂静无比的世界里，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心跳，一颗颗狂跳的心脏搏动的声音。
“跑！！！”
伴随胸口的不适感，白线前的女孩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李惟汐从迈出第一步就开始用力喘气，身边也有同学跑三步看一眼手表，她就紧跟着跑在掐时间的同学身后。
一圈毕竟没有那么长，甚至比想象中来得要快。最后一个弯道时，身边的女生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提速，她也只好咬牙跟上，夹在队伍中间的位置冲过了终点。过了终点后所有人都在狂喘，她想要再走几步，缓缓将心率降下来，结果走得摇摇晃晃，只好扒住操场边缘的铁丝网，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上面。
薇薇姐还在呼唤着最后几名同学：“坚持住——摆臂冲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程雨才跑过终点线，也是勉力支持自己来到李惟汐身畔，扶着铁丝，身子滑了下去：“好累……好累，受不了……”
李惟汐没什么力气说话，只靠近了些，拍拍她的肩膀，一面静静听着疯狂泵血不止的心跳声。
写得我自己都肾上腺素飙升了。
好多年没跑这种强度的步了，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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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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