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鸡丝汤面,洁白的竹升线面丝细如发,上面盖着量大管饱的鸡胸肉切成的细丝,飘着两片绿油油的生菜,加了颗金黄的煎蛋,汤底用心煮了很久,鲜香扑鼻。
虽然简单,却色彩丰富,令人垂涎欲滴的一碗面。
李惟汐看着桌上的汤面发呆,碗里升起的热气让她的眼镜蒙上一片雾。
“怎么了?”江湛已经专注地吃了好几口,这会儿放下筷子看她。
李惟汐摇摇头:“没什么。”也低头动起筷子。
一碗热乎的汤汤水水下肚,胃里终于暖洋洋地被填饱,舒服多了。她才发现自己不是不饿,而是饿过了头,仔细想想,中午时就没怎么吃东西,又赶上这么大的运动量,缺乏营养补充,大脑亦有几分宕机。这会儿精神恢复了些,便咂摸起刚刚的片段来。
方才在江湛面前站定的时候,她清楚地听见胸口传来的心跳,震耳欲聋。
不是紧张、不是疲惫……是心脏“咚咚”搏动的声音,心底垒筑好的高墙轰然倒塌,一种素未谋面的情绪蔓延而上,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就与亿万年来都被这种情绪牢牢纠缠着的人心共情了——欢乐与痛苦,牵挂与忧愁,从此以后,一颗心的起起落落,未必都由自己。这样的感情,会一直纠缠人类这个族群,从他们诞生开始,直至他们从宇宙中风化消失。
而此刻她还是个刚刚品味到这种情绪的孩子,尚未经受过仅存于传说中的苦涩,只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你还没去吃饭吧?”
夜色迷蒙中,他温和地微笑着问。
他们相遇的地点旁边,恰好就有这样一家小馆子,命运也赠予他顺理成章地邀请她一起吃饭的权利。
男生熟悉的声线,没有过分感情的语气,明明听过许多次了,此刻却因她心头浮动的情绪而品出一丝甜。
他们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第一次走进这家小店,座位不多,但打理得干净整洁。此时饭点已过,店里除了他们之外,就只剩下一桌客人了。那桌客人是一对同他们年龄相仿的小情侣,男生穿着湖人的球衣,发型像一颗海胆,小臂看上去相当结实,背对着李惟汐,此时正将什么东西夹到对面女孩的碗里。女孩微笑着说了什么,然后男生笑了起来,金框眼镜上闪着白炽灯的光。
那就是别人的青春。是她心口刚刚泛起的一丝甜美永远可望不可却的终点。
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默契地在靠窗的座位面对面坐下,就和他们在学校里的座位一样,各自掏出手机点了饭,而后相视无言。
心口如涟漪般跳跃扩散着的情绪让李惟汐无法如往常那样平静地注视面前的男生,她挪开目光看向窗外。身处不同的空间,看到的却是相同的景色。窗外有她奔跑而来的痕迹,一路上匆忙路过而模糊不清的画面,夜色里沙沙的树影,这时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将上面每一点斑驳的纹路都看得清楚。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呢?”江湛说。
李惟汐心里一动,偏头看去,发现江湛也托着下巴望向窗外,语气里只有单纯的疑惑。
“我喜欢看夜色里的城市。一盏盏人造的灯光被点亮之后,即使是小城,只要眯起眼放空,佳兴看起来和那些书本与电视上展现的城市也没有多大不同……”
李惟汐本想再补上两句,可她看到江湛的神情非常专注。
他在看枝叶间穿梭的飞鸟。
于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现在她依然总是会想起那些瞬间,在漫无边际的街道上奔跑的瞬间,被花花绿绿的荧光标志牌模糊双眼的瞬间,落日从地平线滑下的瞬间,还有老师推导公式的声音在耳边回旋,两个星期的光阴被压缩成黑白电影飞快在眼前闪过。
然而这些都不及江湛望着窗外那一瞬间清晰。他的眼里除了专注,还有一丝羡慕。
就像江湛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在街上奔跑这么久,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比跑着的自己还要快。
沉默和沉默之间,隔着漫长千年。
该从哪里说起呢?
她已经逃避了太多次,这次,她决定率先开口,但直到说话时,才发觉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无从谈起。
“我……并不是觉得伤心。”
对一个学生而言,考试考砸,作业多写不完,竞争压力大,体统太累……或许确实也是烦心事,但李惟汐剖开自己的心,至少这不是使她陷入惶惑的根本原因,只是深深浅浅的引子罢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总要有个原因,或者说目的吧,不然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下去。”
一切是从她踏进熟悉的校门,却发现那张并不熟悉的分单名单开始的。
两年没分过班的学校忽然一反常态地分出重点班,没有任何提前预告,所有学生都是到学校后才知道班级变动;报道当天,连老师都还没认全的时候,摸底考试便从天而降;开学之后,同学们一夜之间适应了紧张的学习氛围,午休的教室寂静如死;因为频繁的考试和体统,而一次又一次推迟的放学时间……
“我读的是实验中学佳兴分校没错吧?”她充满怀疑地说,然后自己都笑了。
而她这句话刚出口,饭店里那对小情侣中的男生便如长了对招风耳一样迅速回头,冲到他们的桌子边上,双手往桌上一撑,大嗓门道:“实验中学佳兴分校?你们刚刚是在说这个吧?你们是实佳的?”
江湛吓了一跳:“你谁啊!”
“你们是实佳的对吧?我也是啊!我叫陈宇凌,初三三班的,怎么会这么巧!”他像是完全没看出江湛脸上的惊吓,嗓音不减,自来熟地介绍起了自己,“你们呢?之前好像没在学校里见过你们。”
陈宇凌长了张审美差劲的海胆头也遮掩不住的帅脸,长手长腿的矫健身材和贴身穿着的湖人队服,就差直接把“我是体育生”写在脑门上了。李惟汐觉得这家伙很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从容地开口:“我是初三一班的李惟汐。”
“我叫江湛,也是一班的。”江湛没好气地瞪着打断他们谈话的男生。
“什么——你们都是一班的?那是重点班吧?”陈宇凌瞪大眼睛,“都是学霸啊!一群不知道怎么学这么好的超人。说起来刚刚体统真是累死人了……”
“小凌,走了走了!”
方才坐他对面的女生已经收好东西,站在店门口出声喊他。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同两个人告别,走出去几步后又像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他们比了个“拜托”的手势:“你们懂的,别跟老师说啊!”指的大概是这个女孩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李惟汐摆手将他打发。
江湛则一直瞪着他们,直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玻璃门后。
“咳,说到哪了……这人谁啊,怎么这么自来熟。”他吐槽道。
李惟汐眉毛一挑:“有没有可能,报道那天,你约我去打球的时候,比他刚刚还……”
江湛顿时说不出话了。李惟汐就继续说:“那天我就想说了,你打球根本没超过两个星期吧?球不错,但是太新了,表皮上一点磨损也没有,看着像刚从店里拆出来的。投篮的姿势不错,但更像是找了个很好的视频教程,却没有老师带,所以只是好看;基本功嘛,更是基本没有。再看看你怕体统那样儿……感觉不仅是没碰过篮球,应该说对运动就没什么兴趣吧?所以,为什么约我去打球?”
江湛完全傻掉了。
他缠了李惟汐一天,后者根本不理她,他根本没想到女生一开口就直戳自己以为掩藏得还不错的小心思,一幅要刨根问底的样子,而且,概括得都还很准确。明明他是想听女生讲她的事,话题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来了,而且……
心跳得好快,脸颊也很烫。
他甚至不敢瞥向旁边的窗户,害怕看到自己脸上已经是烧红的颜色,那样他会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所以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咬着牙说:“我明明……练了一个月。”
“嗯?”
“我一整个暑假都在打球好吗!在你看来就是两周的程度吗……”
李惟汐没料到自己竟然猜错:“可是,男生一般上手篮球都很快的吧?就算没系统地练过,多多少少,课上课下,都会凑在一起,怎么也是摸过球的……你对运动就忌惮到这个程度吗……”
两人相视沉默,随后一起笑出声来,笑了很久很久,一整天冷战般的龃龉,莫名的负面情绪,此时无需再去纠结它们到底属于哪一种感受,因为已经随着流淌的夜色烟消云散。
“我说一下我对学校这些变化的理解吧。”江湛清清嗓子,发表了开场白。
老板已经将他们桌上的空碗撤下,擦干净桌子之后,又善解人意地倒了两杯茶水,任他们在这里占着位子聊天。江湛装模作样地拈起茶杯舔了一口,预备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李惟汐往前坐了坐,认真听着,江湛被她真挚的目光盯住,脸上又是一热。
“那么,先从一个问题开始。”他语气郑重了些。
李惟汐盯住他神采奕奕的眼睛。
“你想不想考实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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