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临走前急匆匆塞给她的东西是一部手机。她放在桌上摆弄了一下,是没听说过的型号,白色背板倒是保护得很好,基本没有磨损。
虽然这是江湛拜托她保管的东西,但她也没兴趣趁人之危地乱翻,只是帮他插上了充电线就放在一旁。不过手机大约是设置了“拿起唤醒”之类的功能,陀螺仪又不是很灵敏,屏幕在放下的时刻又亮起来,手指蹭过屏幕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解锁了。
没有密码。
而且解锁之后直接就是备忘录的界面,上面几行文字显然是给自己写的。
李惟汐这才认真看了上面写的内容:
“这个是我备用机,平时都是藏柜子里的,今天多半来不及了,你帮我存一天。明天再还我吧。想翻可以随便翻,这手机里没什么东西,不过强烈建议你用这个手机上的微信加一下自己的好友。”
既然江湛都这么说了……
她先点开微信,月球界面过后,弹出来的消息界面十分简洁,只有一个群聊,便是实佳初三年级的家长群了。她按照江湛所说,用他的手机添加自己的好友,在通过申请时看着他的昵称和头像笑出了声。
昵称处赫然写着“美丽心情3279”,头像则是一张经典中的经典,在强景深的摄影设置下拍摄的水上睡莲,多半也是网图,色调极为过饱和,十分扎眼,一看就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会用的图片。
“为了能潜伏在家长群不被发现,不仅开小号,还将名字和头像都改成中老年风格么……这家伙……”李惟汐无奈地摇头,通过好友申请后,她水灵灵地成为了这个号上除了“微信团队”之外,通讯录里的唯一一个好友。
而她的好友列表里,备注为“江湛”的好友变成了两个。
想到这里时,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头忽然泛起涟漪,被握过的那只手,虽然是怀着悄悄传递物品的目的,但却莫名地和心跳一起灼热起来。
她好像在回味那种感觉,还在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试图猜忌和推理一些对自己不可能有利的情绪——
她连忙打消这种心情,换了另一只手拿手机,虽然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台备用机里确实没什么东西,所以江湛才能大大方方地拿给她。相册里一百多张照片拍的都是试卷和草稿纸一类的东西,光看缩略图是白花花的一片,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短信只有营业厅逢年过节发来的问候语和欠费提醒。通讯录里倒是有爸妈的电话,李惟汐心血来潮地将自己的电话号码也存了进去,又做贼似的将他爸妈的号码存进了自己的手机——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做这些事,却觉得怪紧张的,只因为通讯录里出现了他的名字。她也说不上来有什么用,现在她和同学们都是微信联系,很少会打电话发短信了,不过就是想存。
最后还有一个音乐软件。李惟汐很快地翻了翻歌单,多半是一些标题很长且用数字标了序号的古典音乐,以symphony,piano和suite开头的那种,她对专业领域的音乐属实一窍不通,不太分辨得出是哪些音乐家;还有少许欧美流行歌,基本都是排行榜上耳熟能详的那种,她倒是听过一些。
除此之外就没了。或许是他备用机用得不多,主要就是用来监控群聊动向吧。
她放下江湛的手机,去书包里拿作业,然而手指在拉链上停留了一瞬,仿佛海量智商猛然钻回大脑,她又连忙用江湛的手机给自己发了个进群邀请,把自己也拉进家长群。
这本来应该是拿到手机之后第一件该做的事,谁知道忙着翻他手机,差点忘了正事……这样以后她就能亲自看虹姐发的通知了,不至于错过家长会这种重磅消息,也能看看家长们整天都在说些什么。李惟汐嘴边不由得浮上洋洋得意的笑容。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学日晚上,先前的全部流程也只花了她不到二十分钟而已。在那之后,她飞快地写完了有用的作业,然后又写本部的题到十二点半,收拾完躺下的时候已经快一点钟,相比她平时入睡的时间属实有些晚。
但她反而失眠了,大脑自行运转着,越是想睡越是清醒,本以为被压下的疑惑再度翻涌起来。这场令江湛如履薄冰的期中考试,本质上是因为家长能在家长会上和班主任面对面交流,并拿到孩子的成绩。如此说来,恐惧的根源应该在于家人对他的严格要求。然而,她也面对面接触过江湛的妈妈——虽然确实威风凛凛,但怎么看也都只是比普通家长冷淡一点而已,不至于令江湛害怕到连熬几个大夜去准备考试,还要偷偷摸摸地藏手机……
一个模糊的打算在她脑海中成型,她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陷入沉睡。
次日她提早去了学校,将江湛的手机塞进他桌洞深处,又在他坐下时敲了敲他的桌面,暗示他自行翻找一下。江湛摸到手机之后,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朝李惟汐笑笑:“谢了。知道你靠得住。”
李惟汐则进一步趴在他桌子上:“这周六讨论结束之后,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
“啊?”江湛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说这个?”
李惟汐怔了怔,一般来说只要回答同意或者拒绝不就行了么,这和她预想中的展开不一样……
她深思熟虑之后得到的结论,就是刚刚向江湛发出的邀请了。学校里任务忙碌且耳目繁杂,显然不是聊她那些困惑的好时机。然而从很久很久之前,他们一起在面馆吃过的那顿饭之后,她就再也没在学校外见过江湛了,他永远在走到公交站时及时地停住脚步,对李惟汐偶尔在周六发出的聚餐邀请也唯有推辞,李惟汐和程雨都在周六一起去华腾广场吃过几次饭了,可学校外的江湛就这样凭空消失。
李惟汐想来想去,认为是他家长觉得在外面不安全。虽然佳兴市的孩子基本都散养着长大,像她这样家里管得松的更是小小年纪就将整个城市都跑过了……但从昨天的情况来看,江湛是家教很严的类型,或许这方面确实和自己不同。
所以只能是邀请他来自己家里了,相当于有“熟人”和“长辈”的双重包票。
她想了想:“感谢不能只用嘴上说的吧?我这算不算帮了你大忙?”
……想不到理由了,只能拿手里捏着的他的软肋说事。
江湛还在小声嘟囔:“用行动表示的话,也应该是我请你吃饭吧……”
不止是音量很低,在女生的注视下,他都快把头低得埋到课桌里面了,不过,倒是没有拒绝。
周六那天刮了大风。天气预报说有七级左右,连日的雾霾终于被吹散了,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上躺着巨型棉花糖似的云团,路边的树被拉扯得变了形,发出海啸一样的锐鸣。这就是乐川省冬日的天色了,治理雾霾最好的手段永远是风,晴朗与温暖难以兼得。李惟汐眺望着遥远的天空,她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羽绒服和围巾里面,又套上了帽子,但脸颊旁没束牢的头发仍旧被吹得乱飞。
实佳的保安已经眼熟他们了,给他们开了校门:“今天风大,娃们学完了就快回家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谢谢叔叔!”李惟汐神采飞扬地回应,又和程雨在校门口道别,一如过去的许多个周六。
她心底有雀跃的小兽在猛烈生长,在空旷高远的天空之下,一步一跳地走在砖石路上,砖块被她当成了跳房子时的格子。江湛就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安静地低头走着,她不用回头,就知道他一定在。
她喜欢蓝天、喜欢风、喜欢流云,这样的天气令她无比心旷神怡,即使看再久也看不腻。
“说起来,你有没有玩过跳房子啊?”
她从路边膝盖高的灰色砖块花坛上跳下来,在花坛上走的时候她特意减缓了速度,将腿高高地抬起来再慢慢落下去,这样就能给男生赶上来的时间,在跳下来时刚好和他肩并着肩。江湛一路上就看着她不安分地上蹿下跳,将普普通通的回家路走成了跑酷赛道,可是他的心也随着女生的跳跃而上上下下……就算将脸埋进了外套的毛领里面,余光里也还是能看到缠绕在心头的身影。
也许是因为,太安静了。
虽然汹涌而过的大风掀起海啸一样的声音,就像天空背面有孩童在嘶鸣。
可他的心里安静得就连一片雪花落地都听得到。
“印象里我只在小学低年级的体育课上,和同学玩过这种游戏,还有捉人游戏、‘红灯绿灯小白灯’之类的,这些甚至更简单,不需要什么工具。但是跳房子的话就有正当理由从教室里偷粉笔出来,在操场上随便乱画了,到最后大家已经不是在画房子。被老师发现了就赶快上去跺脚,将乱画的痕迹抹掉,跳起来的时候彩色的烟会从地里钻出来,呃,可能是粉笔灰吧……”
他们已经走过了公交站牌。没有人在此停下。大风里,虽然缓慢,但是坚定地一同朝前走,又拐过一个路口,经过华腾广场,走上河岸边的小石桥。
江湛就这样静静听着女生东拉西扯地说话。
“据说我们这一代人是在信息时代的夹缝中长大的。那些在信息时代之前诞生的娱乐方式,包括上面说的这些,还有一种小卖部里卖的集换式卡牌,有图案和技能,只有很少的人能拆出彩色的卡片,那可是最稀有的;哦,还有一种我特别喜欢的贴纸本,把各种漂亮的衣服还有配饰都做成小贴画,本子上印着许多体型一样的模特儿们的模板,可以将她们打扮成喜欢的穿搭……天哪,上次玩这些东西,感觉已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手机的呢?”江湛问。
“大概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李惟汐不确定地说,“不过有电脑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我可是很有资历的网民了,哈哈……”
他们极有默契地在石桥上停了步。岸边的垂柳被吹得枯枝飞扬,树干上缠绕的塑料袋也在上下翻飞,两岸的建筑循着河道鳞次栉比地生长。但他们看的是河流尽头的天际线。冬日薄暮里的太阳藏在被强劲气流推搡着的云团背后,透出一点晦暗不明的红澄澄的温度,在汹涌的水面上留下最后一丝波光。他们一同注视着太阳整轮沉入水下,短暂的落日却像被放慢无数倍一样漫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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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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