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雕塑系学生都在忙着各自的作业。
南通大学与隔壁的南工大学每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艺术系的期末展览会。
双方各自选出每学期的优秀作品进行评比，有输有赢，也算是一种相互学习的良性竞争。
傍晚余晖沉沉，橘黄霞光透过玻璃窗洒落一地斑驳，乱中有序的画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学生，有闲聊的，也有人认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去年好可惜，差那么一点第一名就是我们学校的了！”
“是啊，今年的期末展览会我们可不能输了。”
“淼淼，你去年请假了，没参加展览会还真有点可惜。”刘圆说着忽然看向旁边的周淼。
周淼一个人坐在画架前。郭安迪看她一眼，淡道：“有什么可惜的，现在才大二，后面还有两年呢。”
“我知道。”刘圆说，“我的意思是她没看到去年的展览可惜了。还别说，去年南工有几个作品还真的挺……”她一时找不到形容词，伸手比了个大拇指。
李小音轻笑一声，道：“圆圆说的没错！去年展览会第一名的作品我到现在还记得呢，确实挺惊艳，名字好像叫作Butterfly。”
笔尖微微一顿，周淼迟钝地抬起头：“Butterfly？”
李小音点头：“就是隔壁黎烬的作品，我手机里面还有图片呢！”
她说着拿出手机，“诺，我去年拍了好多……就这张。”她打开图片递给周淼看。
接过手机，周淼扫去。
展会明亮的灯光下，古铜色的人形雕塑散发着独特的光芒。圆形的展台上困着一个四肢被铁链禁锢的少女，她闭着眼，身体残缺，动作僵硬地跪着，地上满是残骸，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的气息，只有那布满泪痕的脸庞，停足着一只展翅的蓝色蝴蝶。
蓝色，作品里唯一的颜色，象征着唯一的自由。
周淼眸光变了。
“很厉害吧，这手法与形体真的做的很绝。”李小音叹道。
周淼淡淡问道：他是隔壁雕塑系的学生？”
刘圆点头，有些惊讶道，“淼淼你不知道黎烬吗？不会吧！他可是很有名气的！”
李小音附合道：“是啊，去年大一军训的时候，我们南通有好多人跑去南工看他呢！论坛都传疯了！”
“好像听过一些。”周淼道。
关于黎烬，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比如秦佳。
“她天天闷在画室里，哪像你们一样花痴。”一直闷在角落里玩手机的庄志伟忍不住开口。
郭安迪意味深长说：“说起这个黎烬，秦佳今天早上走了。”
“啊！她就走了啊？”
“我看到了，她妈妈来接的。”
“说起来她也挺惨的。”
“切，我听我朋友说，黎烬根本没有跟她谈恋爱，就她一个人在哪里自作多情。”
“我也听说了，南工的黎烬好像不和人谈恋爱的……”
在一众言语中，周淼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的事，与这热络活跃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事也怪不得人家黎烬吧，不就是掰了吗，她至于跑到人家学校里去闹吗？”刘圆扁扁嘴，一副轻屑的模样。
李小音道，“秦佳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刘圆摇摇头：“我实在是听不得她天天在宿舍说起黎烬，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闻言，周淼看她一眼，想起什么轻轻扯了扯嘴角。
每次秦佳说起黎烬，宿舍里最热情的观众便是刘圆了。
庄志伟打断她们的谈论，起身拍拍手道：“好了，马上六点了，不是说今天晚上傅老师他们请客吃饭嘛，大家可以先去准备了，不要迟到。”
晚上有聚会。
画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走吧，出去吃饭。”李小音招呼周淼她们。
“马上。”郭安迪背起包，等周淼收拾，催促道：“速度！姐！”
周淼很快收拾好东西，跟着郭安迪出去。她慢慢走着，看着走在前面的李小音和刘圆，没由来的道：“她们俩今天有点奇怪。”
“谁奇怪？”郭安迪问。
周淼：“都奇怪。”
郭安迪笑了笑，忽然凑近周淼轻声道：“傻姐姐，奇怪什么，她们俩偷偷喜欢黎烬呗。”
周淼看她一眼。郭安迪揽过她的肩笑道：“但都不敢承认。”
“是吗？”
郭安迪：“我敢打赌，咱们系至少有一半的人，哦不，咱们学校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女生都喜欢他。”
“可惜了，他只喜欢玩，不会认真谈恋爱。”
“那你呢？”周淼看她。
郭安迪白她一眼，“你看我像那种为爱沦陷的傻子吗？”
周淼笑了。
郭安迪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你也不是。”
“这说不定。”周淼刚出声，后头有人喊她名字。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周淼回头一看，是庄志伟。
庄志伟是班长，平时人很和蔼，做事靠谱，和周淼关系不错。
“怎么了？”她问。男生留着一头中分短发向她跑来，眼镜都快掉了。
庄志伟喘着粗气，“你们走那么快干嘛？饭又不会跑！我是想问你期末作品想好了没？”
“还没。”周淼摇头，“不过有点想法了。”
庄志伟跟上她们，“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给我听听，我帮你分析。”
周淼很神秘地说：“秘密。”
“……”
“这有什么秘密的？”庄志伟切的一声，往前面去了。
“班长不对劲啊！”郭安迪看着庄志伟的背影道。
周淼不以为然：“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每回期末，傅老师都会自掏腰包请客吃饭，为的就是让他们在期末作品上好好发力，争取把南工踩在脚下。
有人开了啤酒，一顿下来天彻底黑成一片，城市灯火通明。
吃完饭，周淼一行人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权当消化了。
夜里的风凉爽，吹得人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
路边光线暗沉，车辆驶过，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味道，周淼插着手漫不经心地走着，淡然的目光突然一顿。
她停下脚步，眼睛不自觉地往对面马路扫去，绿化带的边上站着一道高大孤傲的身影，他脚下长长的影子拉得很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是黎烬。
他侧着身子，站在昏暗无光的路灯下抽烟。离的有点远，周淼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随时可能离开。
一瞬间，周淼心里闪过很多荒谬的想法。
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是好奇？不解？还是愤恨？那时候的她没想过那么多，更多的是冲动使然。
周淼拉了拉郭安迪：“我好像有东西落下了，我得回去找找。”
“这么晚了，我陪你去吧。”庄志伟走过来道。
周淼摇头，“不用，我还要买点东西，你们先回去吧。”
“行。”郭安迪点头。她对周淼很放心。“那我们先回学校了。”
“好。”
往回走，绕到马路对面，黎烬还在原地站着。
一只烟很快燃尽。他穿着一件黑色卫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只手插着兜，静静地站了一会便走了。
周淼跟上。
悠长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
黎烬漫无目的地走着，就像游魂一样。大概走了十多分钟，他突然走进一家书店。
这是一家很小众的书店，晚上店里几乎没什么人。
黎烬慢悠悠地逛着，走走停停，心情看上去挺差。他淡淡扫过一排又一排的书架，目光最终停在某处。
是一本书，
——《伯里曼人体结构》。
他盯了会，伸手去拿。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纤细瘦长的手忽然闯入他的视线，以一种骤然而又无法抗拒的速度出现，比他更快一步，抽出了那本书。
黎烬伸出的手落空。他眉头微微皱起，带着几分茫然瞥去，一个瘦小的女生站在他身旁。
其实不小，还有些高挑。
女孩神色平静，穿着简单的紫色短衣，牛仔长裤，微微紧身，勾勒出好看的线条，白皙干净的脸上不染脂粉，身上也没有刺鼻的香水味。
她微低着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手里的书，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垂落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周淼半边脸。
黎烬长眸微微一闪，半响压着声音开口：“这书？”
声音有些哑，还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询问。
“怎么了？”周淼看他一眼，很平静地问。
还有些无辜。
黎烬盯着她没出声。
对视几秒，周淼转过身，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走到下一排书架，心不在焉地选了几本书。周淼咬着唇，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赌一次？
咬了咬牙，她掏出手机开始设置关机时间。
周淼留意着黎烬的动作，见他打算走了，她马上设置好时间，拿起东西就去结账。
她快一步，黎烬排在她后面。
“一共是126元。”前台道。
周淼哦的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刚亮起没几秒忽然进入了关机页面。
周淼顿了顿，伸手假装去按开机键，好一会都没有反应。周淼白净的脸瞬间爬上一抹无措。
她有些尴尬。
收银员看她这样，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问她有没有现金。
周淼去翻口袋，包包，也没有找到现金。她低着头，感觉这几分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过了很久，就在周淼以为自己赌输了的那一刻，一本书放到了收银台上。
“一起付吧。”黎烬声音很淡。
“你们认识啊！也不早说浪费我时间！”收银员不耐烦地说。
周淼有些惊讶地抬头，男生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也没看她。
“一共167元。”
黎烬迅速扫码付款。收银员以为他们是一起的，便把装好的书递到周淼面前。
周淼呆呆地接过，脸上还是一副懵逼的模样。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店的。
店外光线明亮，夜深了，路上都没什么人了，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
周淼看向身旁停下的黎烬，茫然僵硬地说道：“那个……谢谢。”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我，我出来没带现金，手机又没电了，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晚点我回去充上电，一定把钱转给你！！”
黎烬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书，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用麻烦”。他似乎不把这点钱放在心上。
周淼却很坚持：“需要的，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
黎烬闻言扫她了一眼，唇角一勾笑道：“是吗？”
他笑得很随意。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一切都很自然，这种场面他仿佛已经经历过无数回。
——也许这就是黎烬。
“是。”周淼认真道。
黎烬看她几秒，掏出了手机。
成功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周淼笑着说了声谢谢。女生微微红着脸，见他手上的书是和雕塑有关的，下意识问出了声：“你喜欢雕塑？”
黎烬拿着手机，一直在打字，似乎在和人聊天。“学这个的。”
周淼啊了一声，“这么巧，我也是这个专业，我在南通上学。”
“你呢？”
黎烬眼睛从手机上移开，他淡淡扫她一眼，嘴角微扯：“南通大学吗？”
周淼点头。
忽然，她像所有好感迸发的女生般紧张地盯着黎烬，睁大双眸，白皙的脸上染着几分不自然的红晕，声音很轻却意图明显：“那个……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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