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楼坐落于秦淮河东岸,曾经不过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楼,后被一神秘富商接手,大兴修缮,又请了无数名家乐师在楼中轮番坐馆,几年下来,已成了京中达官显贵宴饮必去之地,无数乐工舞姬在此一曲成名,嫁入高门,成就许多风流韵事。
“哪来那么多麻雀变凤凰的好事,嫁了人后,无非是从一个魔窟跳进了另一个魔窟。”神秘富商的妹妹杨巧思如是道。她父亲半月前刚从这里接回去一个歌姬,入府不过数日,就被毒哑了嗓子打发到庄子去了。
这事原是隐秘,但谢杨两家亲厚,慕婉颜听过些风声,周棠等人却不知情,笑道:“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写的话本子,何必计较真假。”
杨巧思也只是随口感慨两句,无意家丑外扬,便举杯笑道:“是我扫兴了,自罚一杯赔罪。”
一粉裙女郎依偎在周棠身边,打趣道:“若说赔罪,岂不是公主这个做东的人最该赔罪。”她佯作不满:“我走得脚都疼了。”
原本几人准备夜游秦淮,好好逛一逛灯会,谁知民间久未有此盛事,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几个小娘子站在街头走都走不动,只得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慕婉颜以手支颐,笑盈盈道:“我是可以赔罪,那芷小姐来付这一桌的酒钱?”
白芷跳脚:“公主欺负人!姐姐,你帮我说句话!”
她旁边的白家大娘子白檀却道:“公主一开始提议来秦淮河的时候,是谁蹦的最高?”
慕婉颜问其他人意见时,白芷确实第一个附和,此刻被白檀一语道破,羞恼地说了句“姐姐不帮我”,坐到慕婉颜身边去了。
众人笑开,慕婉颜摸了摸白芷的头,道:“若论热闹繁华,确实没有再能与秦淮河相提并论的了,等人少些,我们再下去逛。”
白芷一听等会儿就能出去,高兴的又往慕婉颜身上蹭了蹭。
慕婉颜哭笑不得,怕碰歪了她的珠花,没有回抱,只虚虚半搂着她。
白氏本是没落士族,到白家姐妹这一代,只剩其兄白秋心入仕,白秋心刚正不阿,凡有看不过眼之事,皆秉书直言,从不顾忌官职大小,门第高低,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白氏姐妹受他连累,也不太受人待见,唯独与周棠关系不错。半月前慕婉颜去找周棠品茶,恰逢白檀上门还琴,三人相谈甚欢,后又慢慢和白芷熟络起来,时常小聚。
白檀性情温婉,白芷则更活泼些,平日里大家都把她当个小妹妹一般宠着。
几人又喝了会儿酒,见外头人好似少些了,便准备出去,几人携手出门,此时人少了些,却也热闹非凡,尤其河上石桥,人流如织,络绎不绝,便叫婢女跟在后头。
此桥名曰里尺,横跨东西两岸,据传是数百年前,一位妇人在此等候久未归家的丈夫所化,市井戏言不足为信,但这故事一代代流传下来,倒给这桥添了几分风月意味,据说只要一对男女在桥上同行过一百遍,便能祈得姻缘美满,白头到老。
几人不准备过桥,打算先在沿岸逛逛,结果没走几步,就被桥下叫卖花灯的小贩绊住了脚。
那花灯做工粗陋,胜在样式新巧,有兔子有老虎还有大螃蟹,摆在一起流光溢彩,确实很吸引人,以至于手里已拿了两盏花灯的白芷挪不动脚,吵着要买。
小贩见她们感兴趣,推销的更卖力了:“这位小娘子真有眼光!您瞧这盏鲤鱼跃龙门,金光灿灿,是我家卖得最好的!还有这盏玉兔抱月,这兔子是仿着宋大家的画摹下来的,是不是活灵活现!”
他说话抑扬顿挫,那花灯也确实好看,慕婉颜扑哧一笑,掏出钱袋子:“拿五盏,一共多少?”
小贩眼珠一转,道:“一盏八文钱,你们人多,我就少收您点,三十五文得了!”
慕婉颜不疑有他,正要付钱,旁边的白檀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道:“别人家的花灯都五文钱一盏,怎么你家就八文钱,莫不是见我们几个年轻女郎,故意诓我们?”
慕婉颜掏钱掏到一半的手放下了。
小贩本来是看这几个小娘子穿得不错,抱着能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没料到真碰上一个懂行的,赔笑道:“哪敢啊,只是我这儿都是家传的手艺,给几位娘子的又都是最好的,自然贵一点。”
白檀道:“我看你这儿的花灯除了样式不同,也没什么区别,这样,你不用拿最好的,给我们拿一般的就行。”
小贩道:“您都穿绢绸的衣服了,怎么还计较这几个钱?”
白檀道:“衣服租的。就五文,你卖不卖?不卖我们走了。”
小贩欲哭无泪:“别别别,五文就五文,要五个是吧,我给您拿。”
那小贩转身去拿花灯,白檀回头朝她们眨了眨眼。
慕婉颜挽着杨巧思的手,看着白檀熟练地砍价讲钱,只觉她此刻魅力四射,又被那小贩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
待花灯到手,一本正经地道:“多谢白娘子替我省钱,回头我请白娘子吃茶。”
几人笑作一团。
慕婉颜捧着手里“玉兔抱月”的花灯正是开心的时候,却忽然感觉额角一沉,紧接着,一朵牡丹花从她头顶掉到胸口。
她下意识伸手一接,意识到自己竟是被一朵花砸了,不解的抬头看去。
她们虽在桥下,但还隔了段距离,不至于上面的人随便扔个什么东西都能砸到她。
桥上人头攒动,有两道身影却异常显目,男子高大粗壮,女子身段窈窕,婀娜多姿,两人举止亲密,引得过往行人频频注目。
是谢朋台和他那房外室。
慕婉颜攥紧了掌心的牡丹。
谢朋台的身形较她之前所见更粗壮几分,显然这些日子过得不错,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女子,她生得十分妩媚,眉眼间有种难言的风情,一双凤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自慕婉颜身上扫过,而后炫耀似的挽住了谢朋台的胳膊。
刚才那朵花是谁扔的,不必多说。
谢朋台对这边发生了什么全然未觉,见沅娘挽他,不解地皱了下眉。
沅娘愈发亲热地凑上前去,含笑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开怀不已。
其他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们虽不认识沅娘,却认识谢朋台,再联想到京中传言,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白芷心直口快,怒斥道:“岂有此理!回头定要让阿兄参他一本!”
白檀脸色也不太好:“若没有谢朋台纵容,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周棠戳了戳她们两个,以眼神示意慕婉颜的方向,低声道:“先别说了。”
白檀一愣,回眸看去,见慕婉颜正定定盯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周棠轻声道:“公主……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哪个女子不盼着嫁得良人,琴瑟和鸣,公主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别人你侬我侬。
慕婉颜回过神,将掌心牡丹轻轻一掷,看它落入河中,随流水远去。
许是今天心情太好,又许是因为她对谢朋台真的毫无感情,看到那一幕时,她未曾有过半点伤感嫉恨,只是在想,原来这就是沅娘。
崔氏曾与她提过几次,说这女子手段高明,勾了她儿子的魂去,活脱脱把人家说成个山野妖精,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哪里有崔氏说的那样玄乎?
她转过身,见其他人都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又笑眯眯将矮了她一个头的白芷往怀里一扯,揉了揉脸蛋,道:“都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好容易出来一次,就在这里傻站吗?”
杨巧思见她面上一点阴霾也无,松了口气,道:“还不是怕你伤心,走吧,我们接着逛。”
说罢挽住慕婉颜小臂,几人又沿着秦淮河逛了一圈,直到夜色已深,周府的婢女几次提醒周棠回府,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慕婉颜还记得和谢鹤章的约定,不急着回去,送走杨巧思后,看着一路种类繁多,流光溢彩的花灯,想谢鹤章自己肯定是不会买这些,又选了盏双层莲花灯带着。
她以为谢鹤章出来要很晚很晚,所以一路上边走边逛,并不着急,没成想到了约定之地时,见杨柳依依,灯火璀璨,繁华盛景之下,已有人在岸边等候。
那人一袭青衫广袖,腰悬白玉双鱼环佩,发如墨,鼻悬胆,长身玉立,芳兰竟体,引路边行人频频驻足侧目。
渺渺清风而来,秦淮花天锦地,两岸灯火连昼,都成了他的陪衬。
慕婉颜脚步一顿,见他身边没有跟人,便吩咐晴霜先回去,而后盈盈上前,笑着唤了一声:“二郎!”
谢鹤章转身,许是夜色朦胧,他的神情也不若平时冷淡,反而显出几分难言的温和。
他伸出手,扶住自阶上轻巧跃来的女郎,看她捧着一团温暖的灯火到他身前,轻声道:“公主。”
皎皎君子,温其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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