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是半夜被丰儿叫醒的。
“娘娘，下面传话进来，陛下薨了，需得立刻进正殿守灵。”若昭本来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这句话忽然就清醒了起来。麻木地被丰儿披上素服，梳妆打扮。
皇帝这个时候崩逝，那两国缔约怎么办？新帝何时登基？新帝还会愿意开通运河吗？自己还没和皇帝说上话，以后要如何在南灵国自处？还有机会再回到西谟吗？
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涌上心头，若昭只能告诉自己现在必须要镇定。
等赶来正殿的时候，只见得一地的嫔妃早已经哭成一团，更有体力不支者被侍女搀扶着，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下一口气马上就要接不上来了。
除先皇后嫡出的太子外，先皇仅有一子，可惜生母也早就病逝。这些嫔妃定是因为无子无女，后半生无所依靠，才会如此伤心难过。
若昭一路上来心里盘算着都是缔约的事情，也更不可能对一个脸都没仔细看过的夫君的死有任何悲痛之情。见此场景，也顺势就地一跪，倒也没人注意到。
“诶呀娘娘们啊，可得省着点哭啊！这还得哭上七七四十九日呢，现在就把眼泪流干了，那可怎么好呀！”说话的是正是那日司礼局的首领太监，说完还抹了抹没有眼泪的眼角。“娘娘们也得珍惜贵体才能继续好好伴驾啊。”
“太子殿下到！”随着小太监的一声，若昭只觉得眼边烛光摇曳，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抬头看时，一少年正迈腿从若昭身边跨过，虽穿着一身素服，但也可感觉到少年身上的贵气逼人。衣袂飘动，留下一阵淡淡的橙花香气。
这就是南灵国太子云靳，也是朝堂公认的南灵国新国君。云靳快步走到殿中央，转过身来，若昭才看清这位太子的面容。约莫十七八岁的面庞已经脱了稚气，眉眼生得极为端正华贵，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在烛光下流转。身型修长，胸膛却宽厚，想必是有习武的习惯。
“这段时间还请各宫娘娘们在此好好侍奉先皇。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让前来祭拜的朝臣命妇们看了笑话，更重要的是，不要拖累了自己的家族。”
云靳的声音不大，沉稳却有十足的压迫感。听了此话，刚才大声哭闹的嫔妃们立刻止住了哭声，只剩小声的抽泣。
说完此话，云靳扫了一眼在场的嫔妃们，看到若昭的时候若昭赶紧低下了头，假装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早知道刚才就哭几声了。”若昭心想。
但云靳的目光却并没有多在若昭身上停留。前朝政事冗多，云靳立刻就离开了。留下淡淡的橙花味混合在殿内厚重的焚香里，直到消失不见。
正如司礼局所说，为先皇守灵需得七七四十九日。前七日灵场设在皇宫内，受各妃嫔朝臣祭拜。后四十二日灵场设在皇家陵寝，妃嫔皆随行。而太子需逢七进陵园祭拜。四十九日满后，即新皇登基，开辟新朝。
这七日若昭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才能和太子搭上话。南灵国此时新旧交替，他国使臣早已不能入宫，而两国缔约之事还悬而未决。只要能和太子搭上话，就有继续谈两国缔约的可能。可惜云靳这七天都没有再来过一次。
在第八天，先皇棺椁葬入地宫。一众嫔妃也被太监领着来到了地宫，地宫里阴冷潮湿，有胆子小的妃嫔已经被吓得站不稳了。
“不是只在陵园内搭建灵场就行了吗？为何将我们带到地宫来。”这个时候有胆大的妃嫔问道。
首领的太监慢悠悠地说道：“这里以后就是娘娘们侍奉先皇的地方了。”
“我国从未有过生殉前例！你…你…!”发问的妃嫔声音发抖。
“新皇宽厚仁慈，怎么会让娘娘们生殉呢。自然是娘娘们为了生生世世侍奉先皇，自愿留在这里的了。皇恩浩荡啊！”
不由嫔妃们的反应，一众侍卫就堵在了地宫的入口处。
“认命吧！”首领太监的声音慢悠悠地飘出了地宫。任由嫔妃们在身后哭天喊地。
“认命？我既然来了这南灵就从来没想过认命！”若昭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地宫黑暗不知日夜，若昭也不知道在这里过了多久，她只知道因上吊和触柱而亡的嫔妃已经有了六七个，不愿破环规矩去抢供品吃而饿死的也有了五六个。地宫出口尚未封上，空气充足。
其实要命的是地宫的阴冷。若昭穿来的衣服根本不足以抵挡地宫的寒冷，现在身上的衣服都是从死去嫔妃的身上扒下来的。侍卫每次来抬尸体的时候，都会讽刺若昭，即使你这样又撑得住多久呢？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若昭一定要撑到第七日太子来，即使撑不到那一天，自己饿死，也绝不可能是心甘情愿为了一个男人陪葬而自杀。
在虚空的黑暗中，渐渐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微弱的烛光。若昭眯着眼睛想清楚对面来的人。而此刻，云靳正站在离她五米左右的地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身旁的侍从低声说到：“这是先皇今年秋天刚封的兰嫔，西谟国来的若昭公主。”
若昭终于看清楚了，她激动地清了清嗓子，却只发出沙哑的声音：“太…太子殿下，请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与…西谟国缔约，开渠…修运河。”
若昭身上随意披着好几件从其他嫔妃身上扒来的衣服，发髻也早就散下，小脸因为消瘦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惨白。但是眼神却格外坚毅，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靳。
云靳的眼神从惊讶转为平静，平淡地说道：“我凭什么答应你。”
“我保证西谟给的条件可以让你满意，而且修运河并不仅仅是对西谟有利，对南灵更是如此。”若昭听到云靳并没有直接拒绝，仿佛看到了希望，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几分精神。
“只要给我一点时间…不…给西谟的使臣一点时间，让他们说给你听…”若昭已经说了太多句话，现在只感觉到头晕目眩。连日来的饥饿和寒冷早就拖垮了身子，终于若昭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云靳一怔，没有说话，只是叫侍卫把人拖走。云靳按照规矩祭拜完先皇，在走出地宫的时候被外面刺眼的阳光晃了眼睛，沉默片刻后，转过头来对身旁的侍从说：“那个若昭，多大了。”
“回殿下，上个月刚过及笄，十五岁。”
“才…十五岁吗…” 云靳自言自语道。
若昭醒来时发现自己在知秋苑的床上。“娘娘！您醒了娘娘！”一直守在床边的丰儿睁大了眼睛，一副惊喜的神色。
若昭试图从床上坐起来，身体上的酸痛告诉她地宫里的日子并不是梦。“我…我记得我在皇陵里…我是怎么回来的？”
“回娘娘，是太子殿下的侍卫将您带回来的。说您在皇陵伤心过度体力不支晕倒了。”
“那其他嫔妃呢？可有一同回宫？”
“回娘娘，先皇的其他妃嫔皆因思念先皇，全部追随先皇而去了。”
若昭心下一惊，明明，明明当时地宫里还不止自己，为什么太子只把自己带回来了。那其他人，是不是也已经死了？若昭虽知道南灵国女子地位不如男子，但这些妃嫔家族显赫，嫁入皇室更是身份尊贵，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决定。
可是若昭现在没有时间替他人同情，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留自己一命，更不知道太子登基后会怎么看待西谟国。但是还好，还好她还在这里，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任何不利于西谟国的事情发生。
“丰儿，帮我准备沐浴更衣吧。”若昭这些天在地宫里都没有洗漱，不管怎么样，要想在这宫里生存下来，梳洗打扮不光是给自己看的，更是给别人看的。
水汽缭绕中，一副姣好的年轻女子身体在水中若隐若现。
若昭的身体虽小巧却不干柴，因为常年骑马的关系，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匀称，但皮肤却没有因为风沙而变得粗糙。淡粉色的嘴唇圆润而饱满，两腮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孩子气，长而直的睫毛下是一双干净的杏眼，而分明的眉宇又为了整张秀气的脸添了几分英气。虽不及南灵宫中美人的娇艳欲滴，但整个人却别有一份淡然与自如。
用晚膳时，若昭盯着饭菜发起了呆。南灵国因得天独厚，雨水充沛，从未有过饥荒。老百姓鲜知饥饿为何物，富贵人家更是奢靡浪费。
自己来到皇宫的这些日子，也看惯了宫人们的做法。但是这会想起了自己在地宫险些饿死的经历，又想起西谟子民经常因为干旱而颗粒无收，家畜牛羊甚至也被渴死，一时间愁意涌上心头，这顿饭也吃得格外仔细。
晚膳后就有太监来报，太子殿下传召。若昭一愣，这么快吗？急忙让丰儿和兆儿给自己简单打扮一番后就去往了勤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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