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韬道:“兵马司的人天将亮时才将尸体送至顺天府,初步排查,并未发现可用线索。”
闻言,李嫣倏地抬眸看他。
秦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李嫣静静打量冯韬片刻,问道:“你是说,刺客身上竟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冯韬答道,“不过殿下放心,下官已着人手进一步详细勘验尸体,定会尽快查出其身份,给殿下一个交代。”
李嫣看着他,沉默不语。
裴衍开口道:“刺客敢公然在闹市行刺,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身上绝不会留下显眼的信物,不过其所用兵器,所穿衣物和样貌特征,这些痕迹断无法轻易掩盖。”
冯韬抬眼看向他,微微笑道:“裴大人说得极是。”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轻响。
众人转头望去。
是宫里来人了。
执春带着几个宫女,身后跟着一队羽林卫,径直进了院。
锵锵铛铛的,本就不大的院子登时站满了人。
执春目光扫过院内情形,在裴衍和秦铮身上略作停留,最后向李嫣行礼:“殿下,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接您回宫。”
秦铮和裴衍同时看向李嫣。
李嫣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抿了口茶悠悠道:“是来接本宫,还是来接本宫的尸体啊?”
执春道:“殿下这是何意?皇后娘娘昨日操办浣花宴,身子疲乏,早早便歇下了,今晨听闻殿下遇袭,急得头风都犯了,立即命我等四处寻找,务必确保殿下安然无恙。”
李嫣闻言轻笑:“原来如此,本宫还以为皇后娘娘担心秘密泄露,打算杀本宫灭口呢。”
冯韬站在一旁,听及此言,后背冷汗骤出。
执春皱眉道:“殿下慎言。”
“说说怎么了?”李嫣不以为然道,“眼下幕后主使尚未查出,谁都有嫌疑,不是吗?”
她转眸看向冯韬,问:“冯大人,你说是不是?”
冯韬额角一抽,答道:“理是这么个理,但……”
不等他说完,执春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自有官府查明,殿下夜不归宿已是有违宫规,又同外男厮混一处,若传出去,只怕有损殿下清誉。”
这般理直气壮,看来并非刺客身上没有搜到有用的物件,而是顺天府这一关早就被打点过了。
郭家手段果然了得。
李嫣容色倏地一冷:“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宫同外男厮混了?”
执春眼皮一跳,意识到自己口快,立刻把头一低,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殿下既然安然无事,便应尽早回宫才是。”
“回宫?”李嫣冷声道:“裴大人身受重伤,无人照料,本宫身为他的未婚妻,岂能弃之不顾?
执春姑姑一口一句厮混,焉知昨夜情形艰险,若非秦世子出手相救,带人护卫于此,本宫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一番话堵得执春哑口无言。
青竹在角落处听着,皱着眉转头看向白露。
昨晚是这么回事吗?
公主和那位秦世子不是刚来吗?
白露面无表情,侧目乜了他一眼,示意他乖乖闭上嘴巴。
青竹心下凛然,转眸看向裴衍,却见他神色淡淡,听闻公主所言并无半点意外。
裴衍当然知道李嫣的用意。
她此言是想让在场的人都认为她昨夜一直都在此处,秦铮自然会为她作证,而他不也会拆穿,眼下情形,众人无从怀疑她所言虚实。
青竹见主子脸色越发苍白,上前搀扶道:“大人。”
裴衍轻轻摇头:“无妨。”
院外又来了几人,率先走进院子的是御前伺候的太监。
李嫣没见过此人,但执春她们都称其“郑公公”。
郑公公神色严肃,匆匆见了礼,便道:“陛下口谕,传晋平公主及裴少卿面圣。”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冯韬:“冯大人,陛下也着人去了顺天府,既然在此碰见了,便随咱家一同进宫吧。”
冯韬连道了两声“是”,内心惴惴不安。
李嫣回身,目光触及裴衍因强撑着站立太久而微微冒汗的额头,心底蓦地揪了一下。
既是要进宫,定是要换上官袍的。
裴衍对着李嫣轻轻道:“殿下稍等,容臣回屋更衣。”
听闻此话,不等李嫣开口,周围的人都很有眼色地告退,去院子外头等着。
唯一“眼色差点”的,便是秦铮,一动不动负手立在原处,待青竹扶着裴衍进屋更衣时,才靠近李嫣。
“殿下,看来方才那个冯韬,是郭相的人。”
李嫣眉间一凝,沉默片刻道:“派人盯着顺天府那边,小心尸体被人动手脚。”
秦铮颔首,转身要走时又叮嘱道:“殿下一切小心。”
“放心。”
一行人到了皇宫时,日头已显明朗。
太极殿内,百盏长明灯昼夜燃烧。李显、郭甫云和几个官员早早便到了。
刚一进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降真香迎面扑来。
李嫣眉心一皱,眸光快速掠过殿内站着的几人,转头隔着飘动的垂纱,可见李牧身穿玄色常服盘腿坐于百灯中心,正闭目静心。
今日四月廿八,十直日之一,道教徒需严格持斋,虔诚诵经以静心。李牧潜心道学,每逢十直日,必辍朝辍讲,入太极殿焚香诵经,非紧急军国要务,不得呈奏扰断。
裴衍和冯韬随后进了殿。
殿内几人随即朝他看了过来,站在郭甫云身侧那人面容清瘦,鬓须微白,眉眼间肃然一片,却在见到裴衍的那一刻,眼神微微一亮,随即染上些许忧色。
裴衍眸光骤然一顿,面上没过多的反应,只朝着那人微微颔首示意。
三人朝皇帝行礼毕。
裴衍俯身叩拜时已牵动伤口,正欲起身时动作忽的一滞,李嫣站在他身侧,伸手轻轻托住他的小臂。
裴衍有些意外地抬了头看她。
众目睽睽之下,李嫣淡淡扫了他一眼,神色如常,只道:“大人当心。”
袁述立在垂纱外,见人到齐了,才道:“陛下今日原是不见人的,可今晨听闻公主昨夜于坊间遇刺,又碰上刑部有要事呈奏,遂召了诸位前来,一同议事。”
李显看出裴衍伤势不轻,当即道:“父皇,裴大人身上有伤,恳请父皇赐座。”
李牧眼也未抬,只道:“准。”
闻言,袁述朝着一旁的小太监使了眼色,小太监立马搬了块椅子进来,放在裴衍身后。
裴衍朝着垂纱内躬身一礼:“谢陛下。”
殿内静默一瞬,李牧缓缓开口问:“昨夜的刺客,可抓到了?”
冯韬心中凛然,答道:“回陛下,刺客尽数伏诛,尸体今晨刚由兵马司的人送至顺天府。”
李牧道:“全死了?”
“是。”冯韬小心翼翼道。
“可查出了身份?”
冯韬垂着头答道:“尚未查出。”
李牧静默没再说话。
裴衍看了李嫣一眼,却见她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
陛下明明知晓她遇刺,虽未受伤,但终归是受了惊吓,一早召见竟连口头上的关怀都无半句,只当公事公办问起了刺客。
郭甫云适时出声道:“陛下,近日刑部在查玉如意案时,发现那名证人有做伪证的嫌疑,拷问之下,那人竟道此事受人指使,连臣都被蒙骗了过去。”
“竟有此事?”
李牧缓缓睁眼,转头看了过来。
两个太监将垂纱收了起来,内外景象登时一目了然。
李牧视线落在郭甫云身侧:“谢平之,你来说。”
谢平之凝思敛眸道:“回陛下,卷宗记载玉如意乃是那名叫潘扬的酒客祖传之物,但臣仔细查过其家世背景,所谓祖传皆是虚言,一番拷问之下,那人才道出此物乃是在一名叫聚财坊的赌坊内,与一外来客商交易得来,且赌坊老板亲眼所见。”
李牧道:“你的意思是,谋逆之言便是这名外来客商所为。”
谢平之道:“极有可能。”
李牧又问:“可查到此人身份。”
谢平之眉间皱了起来,略做思量道:“只知是个女子,且离了赌坊后便查不到踪迹,身份遮掩极为谨慎,臣盘问过赌坊老板,他道若是再见到此人,定能认出,只是……”
“只是什么?”李牧问道。
众人视线皆看向谢平之,只见他抬眸看了李嫣一眼,才道:“只不过据那人所言,在赌坊所见之人有可能是晋平公主。”
众人一惊,不由转过头来看着李嫣。
李嫣怔了一怔,不可置信道:“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亲自出入赌坊,只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谢平之面露难色:“据那人描述,确有几分和殿下相似。”
李牧脸色顿时沉了几分,看向李嫣。
李嫣跪道:“父皇明鉴,儿臣回京前一直都在清心观,从未离开,此事绝对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李显亦站出来为她说话:“父皇,此事定有误会,皇姐身份尊贵,怎可能出入那等腌臜之地。”
李牧目光扫过几人,并未说话。
郭甫云站出来道:“陛下,那名赌坊老板就在殿外,只需让其与晋平公主当面对质,真相便可水落石出。”
裴衍始终沉默,闻言心中凛然,抬眸看了一眼李牧。帝王眼里本就不见多少情绪,此刻目光阴冷压抑,透着一种多疑且森寒的审视,沉沉落在李嫣身上。
裴衍深觉事态棘手。
纵是大概猜到李嫣行事会留有后手,但也只是猜测,玉如意案涉及朝堂争斗,布局稍差毫厘,结果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由得看向李嫣。
殿下,你到底做到了哪一步?
李牧并未当即传人进殿,而是问李嫣:“你可有话说?”
李嫣垂眸镇定道:“儿臣自十岁那年便远离京城,宫中尚且少有人知儿臣样貌,更何况是区区一坊间百姓?敢问宰相大人和谢大人,那赌坊老板是如何认定自己所见之人便是本宫?”
郭甫云几不可察冷笑一声:“自然是有画像做对比。”
李嫣转头看他:“看来宰相大人是早有准备要将此事推到本宫身上,连本宫的画像都提前备着了,所谓证人焉知不是受人指使?”
言外之意,众人皆听得明白。
郭甫云意识到她是要混淆视听,颠倒黑白,可越是如此,越能证明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他不怒反笑:“据臣所知,昨夜殿下一夜未归,而碰巧有人见到殿下进了聚财坊,若殿下问心无愧,何不召人进来,一问便知。”
裴衍起身道:“陛下,昨夜臣伤重,殿下怜臣家中缺人侍奉,又恐刺客再次出现,特于臣府上悉心看顾一夜,今晨得陛下传召才离开,在场多人皆可为证。”
李嫣敛眸不语。
郭甫云却质问道:“裴大人莫不是要包庇公主?”
裴衍不卑不亢道:“宰相大人若不信,着人一问便知。”
“够了。”
李牧沉声道,“将人带上来。”
外头侍卫闻声而动,很快便将人带到门口处。
太极殿是皇帝清修之所,闲杂人等只能隔着高高的门槛跪拜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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