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地点选在了一家本地老菜馆。
林瑜推荐这家饭馆的理由和上次的一样:这家自酿的酒很好喝。
但很可惜,她要开车,还是喝不了。
饭局结束的很快,丁羽和朱琼枝还赶着去酒吧,生怕去晚了占不到位置。她们俩都有点自来熟,又都急着走,在和林瑜吃的的第二顿饭就留给她两个洒脱离开的背影。
“今天怎么样?”林瑜伸手系好了自己的安全带,问。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林瑜停下发动汽车的手:“是因为拍摄的时候紧张吗?”
“有这个原因在。”
“那你可得快点学着放松了,”林瑜笑笑,抬肘轻轻顶了顶罗倍兰垂在身侧的胳膊,“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会越来越多的。”
“那还有别的原因吗?”
林瑜的瞳色偏浅,琥珀色的,被车内亮着蓝色灯光的显示屏一照,很容易就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
看着林瑜嘴边卷起的两个梨涡,罗倍兰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
负罪感……她知道这很奇怪。
但根深在她习惯性的认知里,一个人想赚钱总要付出些苦力气,大部分必要的时候,还要牺牲掉一些鲜活欢快的气质。
她是,她哥是,她舅舅是,她舅妈是,她周围的人都是。
手机余额里多余的五百块就好像在说她背叛了什么。
“我……还没有这么轻松地挣过这么多钱。”罗倍兰捏了捏手,“我大概,还不习惯吧。”
车停在马路边,挨着人行道,路边的餐馆里觥筹交错,即使车窗紧闭,但还是漏进来一些嘈杂的人声和过路汽车的滴滴声。
“问你个问题?”
“好。”
林瑜思考了两秒:“如果你上大学的话,你会想学什么专业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不是因为罗倍兰在心理上还有包袱,而是她真的不太了解。罗倍兰知道的专业就那几个。
“嗯……那这样,”见罗倍兰久久没有说话,林瑜又换了一个问法,“你最想靠什么挣钱?”
这个就好答多了。
“可以的话,我其实最想学法……我也知道这个可能不怎么赚钱啦。”
说到这里,罗倍兰的头微微下垂了一点儿。
“但是我总看到一些很不好的事,看到有人被欺负,我总会想着要是能帮点忙,就好了。”
罗倍兰很少说这些。
明明自己人微言轻,过的也没比大多数人好,却还有这种不太“实际”的想法……
罗倍兰还没做好抬头说下一句的准备,林瑜就伸手把她的整颗脑袋捧了起来。
林瑜眼里亮晶晶的:“哇——我们兰兰——也太厉害啦!”
罗倍兰哪里预料得到林瑜会是这个反应,也没做好她会突然凑得这么近的准备,她们的鼻子都快碰到一起了!
她的脸颊“噌”地一下变得通红——也不知道是为那个既过分亲昵又过分幼稚的称呼而害羞,还是一下子被林瑜拉到了和她一样高的情绪里。
哄小孩儿呢!
就着这个彼此一呼一吸都极为清晰的距离,罗倍兰甚至能看到包裹林瑜瞳仁的那一圈琥珀色纹路,她也敢笃定,林瑜肯定察觉到了她脸颊正一点点向上爬升的温度。
“你之前可没和我说过这个打算,你老实说,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林瑜佯怒道,可上扬的嘴角弧度还是出卖了她。
“之前……之前是之前嘛,没希望的事情,讲出来不招笑吗……”罗倍兰小声嘟囔。
“反正,从现在起,你得非常加油加油再加油了,我可看好你。”
林瑜真心为罗倍兰高兴,情绪的高涨甚至超过了罗倍兰。
“嗯。”
罗倍兰认真点头,林瑜却还没有放开她的打算,像是要报复罗倍兰在酒店里揉自己脸的事,就着这个姿势像是捏橡皮糖一样拉扯罗倍兰的脸皮。
“你再不放开我的话,你的隐形眼镜都要掉我眼睛里了。”
林瑜眨眨眼睛,手却没放开:“诶?你怎么知道我戴了隐形眼镜?”
“挨这么近谁看不清嘛……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罗倍兰被拽的变形的脸几乎说不清楚话,咕咕哝哝的,非但没有威慑力,还把林瑜逗笑了。
她索性不说了。
“那来拍张照吧。”林瑜又狠劲儿揉搓两下,终于松开了罗倍兰。
车里灯光太暗,即使林瑜开了补光模式,但能照亮的范围也实在太过有限。
见此,罗倍兰很自然地又向林瑜贴近了一些。
林瑜身上依旧是那股好闻的花果香,淡淡的,在冷空气的衬托下闻着暖暖的。
罗倍兰便又往那边挪了一点儿。
林瑜对拍出来的照片很满意,但她对照片还不满意,依旧低着头挑选合适的滤镜参数,尽力把图片修到最完整。
罗倍兰凑上脑袋去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她记得林瑜不爱P图,但她面对她俩的合照时却格外用心,每一张都是。
她对别人也是这样吗?罗倍兰心想。
窗外突然刮起了风,行道树下的落叶被卷起刮向挡风玻璃,坚硬的叶根和玻璃碰撞发出磕碰的声音,又慢慢滑落到车前盖上。
有一片落叶上似乎是沾了水,就这么黏在那里,半天都没下去。
冷风还在刮,它却纹丝不动。
林瑜的注意力还在手机屏幕上,罗倍兰便在心里和自己打赌,赌这片叶子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罗倍兰咀嚼着林瑜备在车上的口香糖,丝丝的甜味一下下变淡,薄荷的香气便在口腔里一点点蔓延开了。
看着林瑜低下的头,她的指甲搭在屏幕上,手机的光线透过她修长的指甲,亮晶晶的,她的睫毛有规律地扑闪着,很文静的画面。
罗倍兰突然想再说些什么。
“林瑜,谢谢你。”
“嗯。”
林瑜低着头,想也没想就答了,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罗倍兰绷了半天才蹦出这几个字的如释重负,只顾给手里的照片调节颗粒度。
“你看,怎么样?我是不是P得很有胶片感?”
林瑜兴冲冲地把手机递过去,罗倍兰现在在看,前后的对比已经很明显了。
被林瑜敷衍的小失落因对方的主动靠近而一下子消散了。
“很好看,发给我吧。”
“好!”
再抬头,那片叶子已经被吹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被林瑜送回家时,刘淑华坐在烤炉前暖着染了风湿的膝盖,而罗湖生正站在日历前,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什么。
“舅,你数什么呢?”
“噢,快过年了嘛,我排日子呢,算算我哪几天去透析不影响过年那两天。”
罗湖生扭头,视线在看清罗倍兰的脸时定住了:“哎?你这?”
闻言,刘淑华也抬头看过来,和罗湖生一齐望着罗倍兰。
罗倍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脸上还顶着一个色彩大开大合的彩妆。
一旦意识到这点,罗倍兰便感觉不那么自在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化得这么夸张,不用想,两个老人家看到这脸肯定得愣怔好一会儿。
“嗯……这个,是我和林瑜出去玩,她给我化的。”
罗倍兰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下意识就掩盖了真相。
“年轻人嘛,就该漂漂亮亮的,好看,趁着年轻,以后有空多搞搞。”
刘淑华笑着说,罗湖生也跟着夸了两句。
这反应……倒是,出乎罗倍兰的意料了。
罗倍兰走过去,挨着烤炉坐下,脑子浸在没有空调的空气里彻底冷却了二十分钟后,她才被迫回想起自己感冒了这一事实。
太阳穴一直隐隐抽痛直到她洗完澡。
离职的事还没和同事说,这个月的工资还不知道该怎么结算,新工作的拍摄频率又是什么样的,该挑个什么时机开口和家里人讨论这件事……
太多问题压得罗倍兰喘不过气来,但生理上的不适逼迫着她尽快休息,她不得不爬上了床。
罗倍兰几乎是倒头就睡,混沌的脑子无力再给她造一个混沌的梦,只余下把她拉进回忆的力气。
她梦到罗秋月了。
在罗倍兰的记忆里,她并不是一直没有工作的。
租来的房子很小,没有电视,没有冰箱,唯一称得上是电器的便是那台悬在头顶呼啦啦转着的军绿色风扇。
罗秋月在一个地下商场里的服装店里工作,店里卖的衣服大多是廉价且款式老旧的衣服,不是给有钱人逛的。
地下商场挨着一个大菜市场,要想多做几单生意,就要起个大早,把卷帘门拉起来,看看逛菜市场的会不会顺路拐进来挑挑拣拣着买一件。
店里的老板娘会在午饭过后才来店里,大多时候只查查账。她的店很大,所以才能在顶灯坏了近半数的地下商场里雇人来干活儿。
因此,店里大多数活儿都是罗秋月干的,她要七八点才能回到家里。
罗倍兰不上幼儿园,大多时候,她都仰着脑袋看老旧扇叶嘎吱嘎吱地转,或者趴在桌子上给自己弹玻璃珠玩。中午就吃罗秋月留下的冷饭,自己再睡一会儿,醒来再发会儿呆,罗秋月就回来了。
很无聊。
但也有不那么无聊的时候,一个月大概一两天,店里要进货,进货的时候,罗秋月要点货、算账、搬货、挂衣服……
事情很多,她就把罗倍兰带来,让她坐在一边帮忙看一会儿。
罗倍兰喜欢看好多人在商场里走来走去的,看着很热闹。
下午的时候,老板娘会来,罗倍兰很喜欢她,因为她总会给自己吃两颗糖,尽管罗秋月经常坐在家里骂这个老板娘。
罗秋月不只是骂,她会边骂,边哭,愤愤地说老板娘看不起她,故意讲她家里的事情来刺她。
“天天就知道炫耀!等那天老天爷给她收了就有的她哭了!”
老板娘的话确实像罗秋月说的一样多。
罗倍兰通常搬着一个小木板凳坐在店门口,老板娘就倚在门框上,和对面店里的阿姨来来回回地聊。她们几乎什么都说,细节得罗倍兰一个小孩子也觉得厌烦。
说到值得高兴的事了,她还会抬头瞟瞟罗秋月,揶揄的,高高在上的。
那样的眼神,罗倍兰也不喜欢。
但是,老板娘不只只有两颗糖,只是当她笑眯眯地问罗倍兰还要不要更多的时候,罗秋月就会使眼色,不让她拿。
有一次,她太想吃那块她没见过的糖果了,她便壮着胆子多讨了几颗。当时她吃的很开心,可一回家就被罗秋月拧了胳膊,边拧,她边骂:
“我是饿着你了渴着你了吗!你是没吃过糖吗!饿死鬼一样吃那么多是不是故意给我丢脸!你以为她有多好啊!”
但罗倍兰想说,你确实没给我买过。
那次以后,罗倍兰就理解了,不能多拿糖和要对别人说她有在上幼儿园的性质,是一样的。
只是她这么说的时候会脸红,而罗秋月会笑眯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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