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司陵拒绝了兴致勃勃地说要给他带路的云陌容，独自依照昨晚孟承熙所言找到梅林边的院子，在路上见到匆匆经过的胡锐，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两个不知姓名的弟子。
对方三人皆苦着脸，和他擦肩而过，头也不抬一下，想是刚被孟承熙训斥过。
司陵对旁人的情况漠不关心，径直穿过低矮的篱墙来到院中，两只仙鹤夹道欢迎，将他一路引入梅林中。
在灵气的润泽下，这片梅林的梅花常开不败，放眼望去，枝头红白相间的梅花蔚然如海，偶有清风拂过，便如波涛滚滚。美则美矣，却少了“凌寒独自开”的傲骨。
梅林之中有座六角竹亭，孟承熙就在亭中等着。
竹亭后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步道，通向梅林中铺着青石板的空地。
天气晴好，午后的阳光格外灿烂，洒在林间，为放在空地正中的紫金鼎炉镀上独特光泽。
司陵见那紫金鼎炉周身镌刻古朴铭文，经炼器时所燃火焰多次淬炼，如同被濯洗过一般熠熠生辉，看着就比云陌容的那只落了灰的鼎炉要高级许多。
孟承熙答应要教他，便是全心全意要教：“陌容说你应该有些基础，比起从无到有重新炼器，不如先找个什么现成的物件熔炼，我也好看看该如何指导。”
司陵想了想，取出桃木飞剑：“就用这个吧。”
桃木飞剑的用料普通，极易制成，都算不上炼器，只能说是制器。这柄飞剑的剑身上刻着个秀气的“云”字，是云陌容在几年前自己做的，凭她的能力就到这程度为止。
但若要对桃木飞剑进行炼化却是件难事，木头材质要求炼器者必须能够娴熟掌控火候，真不知道他是有这实力还是过于自信。
司陵不顾孟承熙那探究的眼神，像之前那样按步骤开炉炼器。
只见他用自身灵力包裹住桃木飞剑，将其丢入鼎炉中，同样以灵力驱使的熊熊烈火舔舐着剑身，灵气在烧灼下释放出来却不散逸，使得飞剑未伤分毫，反而被一层琉璃似的流体覆盖。
果真有些本事。
孟承熙看着他精准调节煅烧时的火候，让桃木飞剑不至于被焚为灰烬，心想，师妹确实不太懂炼器。
尽管用的心法和归一派的大相径庭，也能看出其中奥妙。
司陵眼下仅是筑基初阶，自身灵力不算太强，却能通过调节火候的方式来弥补不足之处。就他这手操控火焰的水平，只要熟习各种材料投放顺序与融合所需的火候，根本用不着他再指导什么吧？
又见鼎炉中的烈焰不知在何时掺入了一缕白森森的火苗，孟承熙好奇地问了，得知他用的是魔族的法术，能将不同温度的火焰混合，以提升炼器的成功率，若是修为再高些，还能混合更多。
这种方法孟承熙闻所未闻，又是一番啧啧称奇。
这次没有云陌容好心办坏事，不过多时，司陵熄火打开鼎炉取出桃木飞剑。
木剑经灵气煅烧后，被裹上一层褐色的包浆，形成薄壳，变得更加坚固。
“请师兄指点。”司陵自信地将桃木飞剑递给孟承熙查收。
按理来说，他应该和其他弟子一样尊称孟承熙为大师兄，只是总听云陌容喊师兄，他便跟着一直这么叫了。
云陌容上次问他是不是初次炼器，他没有回答，也的确不是头一回。
他曾经炼过一柄长剑，滴血认过主，算是他的本命法宝，甚至产生了有些神智的器灵，比孟承熙的那柄凝宵剑只好不差。
然而在他被封入归墟深处时，那剑灵亦被击溃至形神俱灭，导致剑虽未被毁，但凭他现在的修为无法将其召唤出来使用。
“很不错。”孟承熙赞道，“听说你是因为气海被封才修为大退，又失去记忆，这炼器的手法倒是没忘。”
司陵神色一凛，暗道大意，反手将桃木飞剑收起，生怕他再追究自己的来历。
孟承熙虽说行事稳重，性子却和云陌容一般是个实心眼儿的，认为司陵不会危害云陌容以及归一派后，便不再怀疑他，当下并未多想：“你要不要考虑下正式加入我归一派？以你这般资质，若是配合归一派的独门心法，不知能炼出何等厉害法宝。”
先前想让司陵来清霄峰这边，无非是担心门中弟子说他们的闲话。
该说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吗，想法都差不多
司陵松了口气，笑道：“而且我是魔族，你们的掌门不会有意见吗？”
“应该不会。”孟承熙对掌门的为人还是比较了解的，“若能有新弟子，师尊高兴还来不及，不会在意这些的。”
“那就……容我考虑考虑。”司陵不急着离开，云陌容对他来说还有些用处，总归是要想办法留下来的，“师兄，我上回炼一把铁剑，应该是材料配比出了问题，结果不仅材料全毁，还害得云师姐没有鼎炉可用了。”
他把云陌容犯的错揽到自己身上，改了些材料的用量，向孟承熙询问有关配比的事，以期转移话题。
孟承熙却笑道：“定是陌容那丫头搞出来的幺蛾子，她自己都是个半吊子，还想着教别人，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难怪去红采镇前她说没飞剑用了。
“多谢师兄。”司陵跟着他笑。
孟承熙将自己掌握的炼器诀窍逐一教授给他。
司陵起初只是随便听着，渐渐发现对现在的自己有所裨益，便来了兴致，像是个好学生，听得很是认真。
孟承熙见他如此好学，教得便愈发细心，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
“已经这么晚了。”他领着司陵出了梅林，来到屋前的院子中，回屋取来不常用的一只乾坤袋递给司陵，“这是我现在不用的旧鼎炉，还有些炼器用的材料，你先拿去用吧。”
他是教得高兴了，司陵又有这般资质，两人很聊得来。
孟承熙这会儿已将司陵视为知己，见他收下乾坤袋，高兴道：“司师弟且在我这儿坐坐，我去备些酒菜来。”
尽管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就能辟谷，仅需吸收天地灵气即可，但这口腹之欲戒了却太过可惜。幸亏归一派并不主张如此修炼，否则云陌容得第一个脱离宗门。
孟承熙开了一坛封存百余年的好酒，两人月下对饮至夜深。
雾气渐浓，一钩清泠弯月似被笼在轻纱帷幔中。院内草木叶片上凝结出露水，聚得多了，便顺着叶尖间或往下一滴，落在栖着仙鹤的池中，发出“嘀嗒”一声，荡开一圈几不可见的涟漪。
“师兄，我该走了。”司陵放下酒盏。
一开始两人用的酒杯，喝了两杯后，孟承熙觉得用小杯子喝得不爽快，便换了套黑釉兔毫盏。
盏内壁有如兔毫丝毛般的银色流纹，呈放射状，在酒水浸润下这圆口盏就像是瞳仁，那绀黑色的碗底则是落在正中的瞳孔。
酒盏底部刻印着“进御”二字，虽不是出自官窑，却是进贡之物，因年代久远，随着改朝换代落入民间，被任天泽所得，后又到了孟承熙手中。
孟承熙说好酒就得配这个，还去梅林摘了些梅花浸酒，美其名曰“梅花酿”，喝起来倒真有一股淡雅的花香。
于是两人就这样将一整坛酒喝得一干二净，一滴都没剩下。
“司兄弟，我问你个事。”孟承熙已喝得微醺，见司陵要走，伸直了胳膊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连师弟也不叫了，直接喊兄弟。
司陵坐了回去，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师兄请讲。”
他从来没有喝醉过，难道醉了就会这样？根本就是变了个人。
“也没什么，就是……”孟承熙的意识尚且清醒，犹豫片刻，“你知不知道陌容最近想要什么东西？”
司陵没想到他要问这个，愣了会儿神，用状似调侃的语调套话：“师兄问这个，难不成是要追求云师姐？”
“欸，我把陌容当亲妹妹。”孟承熙像是被他这话给吓到了，猛地缩回手，连连摆动，“今天不知哪里做错惹她生气，总得送点赔礼去哄哄她。”
他说着又摸了摸鼻子，满脸为难：“我实在不懂这些，之前还是请裳儿帮忙才知道该送姑娘家什么。我看她和你还挺有话说，便想着问问你。”
这说的是去年带回来送云陌容的那罐桂花油。到底是喝醉了，不知不觉又将他对虞芙的昵称给说出口。
他把云陌容当妹妹，那之前的所有行为都解释得通了。
司陵低叹一声，不知道是在为芳心错付的云陌容感到惋惜，还是为自己能免除一些尴尬局面而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不过若说是缺什么东西的话……”他得到了答案，提醒孟承熙，“她现下可能需要一把趁手的飞剑。”
云陌容将惯用的桃木飞剑送给他用，那天是想顺便帮她修复铁剑作为补偿的，结果因她自作聪明而全毁了。
现在云陌容用着临时借的那把飞剑，其实是虞芙的练手作，用料和工艺尚可，但被她用得让人看了捏一把汗。
这次没让她跟来，也是因为太危险了。
“你说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孟承熙激动地拍案而起，“多谢了，兄弟。”
昨日斩杀的白蟒正好能充作炼器材料，此前师尊给云陌容炼造“灵犀”，他同样可以为她炼些能用以傍身的法器。
因提及云陌容，司陵忽地记起在临走前她说事要找他帮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回去看一眼比较好。
司陵：不是，我这是先把大师兄给攻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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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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