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喝完一碗白粥之后,那位被念叨了无数次的阿嬷终于姗姗来迟,清溪连忙起身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她和谢听澜因为受伤落水的缘故,衣服已经不能在穿,清溪现在穿的是二丫小时候的衣服,谢听澜穿的似乎是阿嬷早逝幼子的衣服。
都是寻常百姓的布衣,上面还有不少补丁,很干净衣服上还有淡淡的草药清香。
只是他们刚从装过牛粪的缸中出来,清溪一直觉得她身上有股无法挥发的牛粪味。
见她郑重,二丫咧开嘴笑得开怀,出声安慰道:“清溪不用在意啦,阿嬷是个很随意的人,她一向喜欢小孩子,不用害怕。”
清溪嘴角微抽,对二丫又有新的认知,这小姑娘确实是个气人的主儿。
之前从柴房出来的时候,她纯粹好奇多嘴一问,竟惹得二丫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告诉他们,那个大缸是真装过牛粪,村里人闻到味道才会退避三舍。
而清溪只是因为风寒尚未痊愈,嗅觉不够灵敏才对牛粪味道没有那么敏感。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嗅觉恢复了,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清溪觉得全身都是牛粪味儿。
想好好洗洗再去见他们救命恩人,当她知道用水需要二丫步行去五里外的老井中一桶一桶挑过来时,便果断放弃这个奢侈的做法。
臭就臭吧,又不会掉块肉,二丫明明也就比她年长个四五岁,个头瘦瘦小小的,让她去挑水给她洗澡,清溪觉于心不忍。
清溪不想搭理坏心眼的二丫,低头专心整理身上衣服,房间门“咯呀”一声,一个头发斑白的瘦弱妇人走了进来。
清溪呆住,进来的人根本不是她想象中形容枯槁、行动不便的老妪,而是个身形佝偻,却动作麻利干练的老婆婆,她的腿脚可能受过伤,走路一瘸一拐。
当阿嬷将身后的背篓放好,抬脸向他们看过来时,清溪瞳孔骤然紧缩。
那张脸皱纹满布,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她眉骨开始,经过右眼,划过鼻梁,蜿蜒覆上嘴唇,蔓延至锁骨,痕迹之深让人联想到这个伤疤初次出现是该是如何深可见骨。
阿嬷的右眼已经看不见,脸颊两侧纵横交错的刀疤让她整张脸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抱歉小姑娘,吓到你了。”
喑哑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音节像是沸水中汩汩冒出的气泡,让人心生惧意。
清溪摇摇头,见阿嬷低头尽量避开她的视线,知晓是她最开始的反应伤到了阿嬷的心。
于是,上前熟练地抱住阿嬷的大腿,扬起不知何时已经蓄满泪水的猫眼,委屈巴巴地开口。
“不是的阿嬷,溪溪没有吓到,只是有点惊讶,阿嬷不要生溪溪的气好不好?”
阿嬷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整个人僵在原地,低着头眼神复杂的看着清溪,半晌才发出一声长叹,将抱着她大腿的小姑娘拉起来。
“不生气不生气,过来坐坐,你今日刚醒,不要坐在地上,当心着凉。”
说是这么说,阿嬷握着清溪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清溪也确定阿嬷刚才说话声音并非刻意,她的声音或许本来就是这样,又或许是受过什么伤才成了这样。
终归不是坏人。
一旁的二丫见状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之后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疑惑谢听澜。
“清溪第一见到阿嬷有那种反应很正常,你这三天天天见阿嬷,怎么还是一副被惊到的样子咧?”
谢听澜眉头微皱,眼底一丝暗光闪过,只当没听到二丫的话,到了杯水推到清溪面前,温和笑道:“清清高热昏睡三天,应该多喝点水。”
清溪没听到二丫的话,只看到二丫气得直跺脚,看向谢听澜的目光带着浓浓的不满。
阿嬷让清溪坐在二丫身旁,又起身查看了谢听澜的伤势,坐回位置后目光在眼前的三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良久,才开口说话。
声音依旧喑哑可怖,“小少年的伤在过月余便可痊愈,届时,你们便带上二丫一起离开杏花村吧。”
挥手示意拍案而起的二丫,阿嬷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谢听澜。
“看你们的衣着,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带走一个孩子并把她好好安置起来对你们而言应该不是难事儿。”
似乎是怕谢听澜直接拒绝,阿嬷冷着脸补充道:“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是我救了你们,你们便该回报我,我的要求很简单,带二丫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阿嬷,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
二丫红着眼睛,一脸受伤地盯着阿嬷,活像被抛弃的小狗。
“这些年能教你的我都教了,你也长大了,现在也该出去锻炼锻炼,天天窝在村子里给村里的妇人小孩儿看病能有什么长进!”
阿嬷仅存的一只眼睛凌厉地看向二丫,说出的话也毫不留情,二丫显然也被这话伤到,声音都染上哭腔。
“我不走,你打死我我也不走,大不了像你一样留在村子里给妇人小孩看病,我答应给你养老送终的,我绝对不走,如果你担心村里那些人打我的主意,我不在乎,大不了我也像你一样毁了脸……”
一声清脆的巴掌音让室内陷入寂静,二丫眼睛红成一片,蓄满泪水瞪向阿嬷,见阿嬷不为所动,捂着脸跑出房间。
清溪担心她乱跑出事,跟出去的脚步停在房门口,犹豫间听到身后阿嬷压抑着情绪的平静语调。
“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小姑娘你去看看二丫,那孩子爱钻牛角尖,你跟她年纪相仿,帮阿嬷劝劝她。”
阿嬷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清溪,眼底的温和能将人淹没,清溪见谢听澜对她点头示意,对阿嬷点点头抬脚追了上去。
临走跨出房门前,身后传来阿嬷轻声叮嘱,“不要出这个院子,如果二丫跑出去了你不要追,就在院子里等你哥哥。”
清溪点点头,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寻找二丫跑走的方向。
谢听澜见清溪的身影消失,面上的温和尽数散去,抱臂环胸漫不经心地看向眼神清明的阿嬷,唇边的笑容邪肆而轻慢。
“好了,清清已经被你支走,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说得好了,我就答应帮你带走那黑丫头。”
“果然,你不是我最初救的那个孩子。”
阿嬷唇角微勾,唇间蜿蜒的伤疤下这个笑容显得格外渗人。
谢听澜只是冷笑一声,眸中满是化不开的讥讽,“不是又如何,莫非你后悔救了个怪物回来?”
“并非如此。”
阿嬷唇角依旧带笑,声音喑哑干涩,“你不是怪物,只是生病罢了。”
“生病?”
谢听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是什么新鲜说辞?我是病因还是他是病因,这跟怪物有什么区别?”
阿嬷眸光柔和地看着谢听澜,语气平静无波。
“前朝遗留下来的古籍有记载过类似的情况,人在经历彻骨的痛苦之时精神动荡,进而产生分裂,使得让一个人的身体里产生两个人的意识。”
“……这种情况像是志怪小说中的一体双魂。”
在谢听澜杀人的目光中,阿嬷神色依旧淡漠,“但这并非‘一体双魂’,两种意识说到底还是同一个人,不过是拥有不同的品行罢了。”
阿嬷的解释略显含糊,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极为超前,若是清溪知晓这些便会给出更为精准的病名,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俗称双重人格。
只可惜清溪并不在场。
而眼前的谢听澜哪怕模仿另一个人格也绝不会让她发现任何不对,听完阿嬷的话,谢听澜面上波澜不惊,眸光深沉晦暗,唇角的冷笑始终未曾褪去。
“是你说的又如何?能治好?”
阿嬷遗憾地摇摇头,“先祖留下的古籍中只记载了这种病,并未阐述病因以及治疗方式,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治疗。”
谢听澜不置可否,审视的目光在在阿嬷身上来回打转。
“看来前朝除皇室那群蠢物,还真是人才辈出,只可惜,你们家族最终也在戾帝的屠刀下没落了。”
满是嘲讽的语调让人心头火起,阿嬷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平静地笑着。
“你不用激我,你的事儿我不会告诉那个小姑娘,自始至终,我都只有一个要求,带二丫离开杏花村。”
“呵。”
谢听澜眼底闪过一抹幽光,讥笑道:“我还当你是有着悬壶济世之心的高尚医者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都是自私自利的蠢货。”
阿嬷淡笑着摇摇头,“你在那小姑娘面前尚且知道伪装,那个孩子又是真心疼爱那小姑娘,你们两个心里那个小姑娘都有着极高的地位,我只是认为你的病,治疗契机或许就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谢听澜听到这里,脸上的讥笑缓慢散去,眼神阴鸷晦暗地盯着阿嬷。
“你究竟想干什么?若你敢打清清的主意,我不介意送你心心念念那个黑丫头去阎罗殿。”
阿嬷脸上笑容一滞,忍了忍继续道:“你和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我懒得管,你只说答不答应带二丫离开杏花村便是。”
谢听澜懒懒耸肩,“只要清清答应我就无所谓,你现在可以说说那个杏花村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和那个黑丫头都不让清清接触村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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