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小小一只,顶着脑袋一股脑儿地朝他的方向冲来,殷远舟担心伤到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做缓冲。
到底是文人体弱,即使早有准备,殷远舟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孩子一把撞翻在地,本能地用双臂护着孩子,防止他滚到地上。
孩子是个极其聪明的,此时已经察觉到殷远舟的善意,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奇异地盯着他问道:“你不是坏人,你是谁?”
殷远舟扶着孩子坐起身,抬手理了理孩子额前凌乱的碎发,温柔笑道:“我是你爹爹为你安排的师父”
“师父?”
孩子似乎对这个词十分陌生,张口重复一声后,水汪汪的眼睛里溢满了期待,小脑袋扭着四下张望,“爹爹呢?”
殷远舟给孩子整理头发的手顿住,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爹爹现在不在,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他。”
长公主一路疾驰也是担心姚吉祥的尸体腐烂,好在现在天气寒冷,尸身保存十分完整,待两个孩子拜别之后,便将这对可怜的夫妻葬在一起。
想了想,殷远舟从怀中掏出被包裹很好的木雕小麒麟,蹲下身将小麒麟系在孩子腰间,“这是你爹爹送你的礼物,你要好好珍藏知道吗?”
孩子乖巧应了,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做工粗糙的小麒麟,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迅速返回门口小心翼翼地捧起刚才被他放下的破碗,“妹妹,妹妹得喝药,这是我偷偷溜去后山采的药,妹妹喝了就不会发热了。”
孩子边说边小心地吹着正冒着热气的碗,殷远舟轻叹一声拦住孩子,“不必了,我们已经去请大夫,你妹妹的病大夫会看顾的。”
孩子闻言愣住,目光陡然亮起,“真的吗?是村里那个王大夫,妹妹可以看大夫?”
不知为何,殷远舟觉得心底泛酸,抿唇道:“是,妹妹看过大夫,病很快就会好的。”
见欢呼雀跃的孩子平静下来,殷远舟将孩子叫到跟前,望着破碗里黑漆漆的药汁道:“是你亲手给妹妹采的药吗,你怎么知道这药管用呢?”
“我偷偷看的,王大夫给老太太看病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他带的书。”
殷远舟讶然,“你认识字?”
孩子点点头,羞赧一笑,“认得不多,有一部分是娘亲教我,一部分是我在村里学堂偷学的。”
殷远舟还想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抬头正看到长公主身边的侍卫带着一名背着药箱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
殷远舟也不敢耽搁,赶紧让开让大夫查看孩子的情况。
王大夫似乎是看出他们身份不一般,手脚极其麻利,给生病的孩子诊完脉后迅速开了药方让人去抓药。
临行前,王大夫望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怔愣片刻,见他疑惑,殷远舟便将碗递给王大夫,顺手捂上孩子的耳朵。
孩子奇怪地看了殷远舟一眼,接收到他温柔和煦的微笑后也不在意,只专心致志地盯着昏睡的妹妹,眼巴巴的模样就像在看一个易碎的珍宝。
王大夫对他们的互动一无所知,从殷远舟手中接药碗嗅了嗅,随即皱眉道:“这碗药的火候不对,没有完全发挥药材的作用,真是暴遣天物。”
殷远舟依旧捂着孩子的耳朵,含笑问道:“您的意思是,这碗药的方子是对的?”
从王大夫口中得到准确答案,殷远舟的心情格外复杂,他是真没想到姚吉祥口中天资聪颖的孩子竟是真的,他之前还以为是亲爹眼里皆天才。
完全没想到这孩子竟是真正的天才。
长叹一声送别王大夫,眼见跟着取药的侍卫离开,殷远舟才将孩子拉到跟前,“你和妹妹都叫什么名字?”
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良久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娘亲说我和妹妹的名字是她跟尊敬的人取的,我叫清宴,妹妹叫清禾,但这个家里从来没人这么叫我们。”
殷远舟闻言,眉头狠狠蹙起,从村长和姚老太的态度中猜得出姚家人对何皎和两个孩子的态度,却没想到如此恶劣。
姚家人平日怎么称呼两个孩子的,殷远舟觉得自己没必要问,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深深吸了口气,殷远舟觉得胸口似乎堵着一团棉花,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得很,干脆环着清宴坐在草垛中静静等药煎好送来。
直到清禾迷迷糊糊地将药全部喝下,身上的高热慢慢散去之后,长公主依旧没有回来,殷远舟带着两个孩子直接住进了小院最豪华的房间。
完全无视姚老太那吃人的眼光,将两个孩子哄睡之后才拖着沉重的身体爬上后山去寻长公主。
忙碌一天一夜的长公主正站在一具棺椁面前,静静地不知在思考什么,棺椁不远处正是刚被掘开三座坟。
正是何皎和她的两名侍女。
殷远舟什么也没说,望着头顶清朗的天空,命人将洗净的尸骨放入草席用麻绳绑好,再将大量木材丢进提前挖好的深坑之中,待木材充分燃烧后,让将士泼入酒糟和酸醋,乘蒸汽正盛将竹席裹好的尸骨放在深坑上熏蒸。
如法炮制,三具尸骨皆用此法,殷远舟举着红色油纸伞顶着大太阳细细探查三具尸骨生前曾遭遇的伤害。
最终得出结论,三人皆为女子,两人是被人活活打死,浑身上下皆是伤口,断裂的骨头数不胜数,另一人常年遭受虐待,全身上下伤痕满布,最后死于砒霜之毒。
长公主听完殷远舟的结论后,愤怒地将手中长枪掷出,深深刺入远处大树皮下八寸有余,众将士面色皆难看之至,拼命压抑着心底喷涌的情绪。
一旁被长公主强行押来的县令瑟瑟发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望着山脚下的小村庄目光愤恨且复杂。
殷远舟面无表情地走到县令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县令眸光发亮,精神抖擞地率领县丞和衙役浩浩荡荡前往姚家村。
凶手是谁不言而喻,他只是将凶手的信息和相关刑讯手段告诉县令而已,具体怎么操作还要看县令自己。
殷远舟静静地看着将士们把土坑复原,又静静地看着他们将两名侍女的尸骨埋入风水宝地,看着他们将何皎的尸骨与姚吉祥的尸体放在一起,为他们举办了隆重的丧礼。
清禾依旧没有清醒。
殷远舟履行对清宴的诺言,带着年幼的他去见了姚吉祥的尸体,小小的孩子在两具新打的棺椁面前哭得泣不成声,殷远舟抬眼看了眼天色,准备孤身前往县衙,刚起身就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
扭头,正对上清宴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师…师父,你说过爹爹要我拜你为师,你可以带我去找杀害娘亲的仇人吗?”
殷远舟哑然,静静地看了清宴许久,终是长叹一声,俯身抱起失去双亲的孩子快步前往县衙。
清宴天资聪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母亲死亡的异样,他能忍这么久已是极限,再不将一腔悲愤宣泄出去,这孩子的心灵都要扭曲。
殷远舟没有耽搁,很快抵达县衙,县令看到他顿时喜笑颜开,对他怀里眼睛红肿的孩子视而不见,直接将人带入牢房。
殷远舟也终于在牢房中见到完完整整的姚家人,姚老汉夫妻已经被几天的牢狱生涯折磨的消瘦几分,原本富态的脸变得干瘪,看上去竟然苍老许多。
另一间牢房的姚富贵眼神迷离,眼下青黑,听到动静的反应都比常人慢上许多,他身旁的妻子也是如此。
姚家人看到殷远舟的时候仅仅只是愣怔片刻,看到殷远舟怀里的清宴时眼睛瞬间染红,隔着牢房伸手朝清宴扑来。
“小杂种,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和那个丧门星将灾祸带到我家的,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我最优秀的小儿子也不会死,都是你的错,你个灾星!”
殷远舟想捂住清宴的耳朵,却发现他正抱着孩子,根本腾不出手来,想放下清宴,却听到小小的孩子面容沉静地望着牢房中狰狞的姚家众人。
“错的不是我们,是你们杀了娘亲,杀了娘亲身边的姐姐,又想利用我和妹妹骗取爹爹的俸禄,贪心不足,这就是你们的下场,你们活该。”
姚家人似是被清宴的话镇住半天回不过神来,只用恶狠狠地目光凶狠地怒视清宴。
清宴丝毫不惧,只用黑黝黝的眼睛直视姚家人,看得他们畏惧地避开他的视线,清宴才满意地点头。
“竟还未招供?”
“是,不过姚富贵似乎扛不住了,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姚老汉给瞪回去了。”
殷远舟挑眉,在姚富贵惊恐的目光中侧身在县令耳边轻声耳语,眼见县令乐滋滋地将姚富贵拖走,殷远舟就准备抱着清宴去牢房外等候。
“师父,我想去看。”
小小的孩子眸光坚定,殷远舟跟他对视良久,最终无奈地抱着他跟上县令的脚步。
隔着一个小小的窗子,看着清水从被蒙着眼睛的姚富贵额上一滴一滴滴落,清宴的目光从最初的疑惑,逐渐变成若有所思,又在姚富贵的惨叫中恍然大悟。
这件残杀退伍将士的惨案终于落下帷幕。
可惜的是,姚富贵只是旁观姚老太将砒霜下入何皎的膳食之中,并未直接参与,只判的个三年监禁。
姚老汉夫妻行刑当天,清宴带着久病初愈的清禾专程去围观了,在两个凶手的人头落地的瞬间,他们跟姚家的关系彻底断绝,同意长公主的提议改姚姓为萧姓,成为长公主义子义女。
殷远舟遥遥看了眼人群中姚富贵的妻女,在她们怨恨的目光中带着两个孩子施施然地离开。
爹爹的验尸方法参考了《洗冤集录》的蒸骨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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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十八年前那些事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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