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那声砸柜门的巨响和地上刺目的血迹，像一片沉重的阴云，笼罩在训练基地上空好几天。
江凛杨被老韩强制停训，肩膀和手上的伤都需要静养。
训练馆里少了他那道迅疾如风的身影和冰冷的低气压，气氛竟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连老韩的吼声都好像少了点中气。
鹿明卿每次训练经过那个被砸凹陷的更衣柜，心里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她忘不了江凛杨最后离开时那个沉重绝望的背影，忘不了他手上滴落的血。
虽然那家伙平时毒舌又讨人厌，但看到他被伤病折磨成那样，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队员们三三两两往食堂走。
鹿明卿磨磨蹭蹭落在后面，手在运动裤口袋里反复摩挲着一个硬硬的小圆铁盒，盒子上印着褪色的、模糊不清的繁体字和某种不明植物的图案，散发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着薄荷、樟脑和不知名草药的味道。
这是她昨天翻箱倒柜，从家里带来的“祖传秘宝”——据她奶奶说，是她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活血化瘀、舒筋通络”神膏，专治跌打损伤、陈年旧疾。
奶奶信誓旦旦：“当年你爷爷在矿上砸伤了腰，贴了三天就能下地了！” 鹿明卿对此将信将疑，但看着铁盒上古朴的包装和那股能把人熏晕的“药香”，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主要是为了还桑拿房那次“救命”的人情，省得以后被他拿这事说嘴！她决定试试。
走到男队员宿舍楼附近的小路，远远就看见江凛杨一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他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右臂吊在胸前，用绷带固定着肩膀，左手拿着本书，但眼神放空，显然没看进去。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沉默而僵硬的轮廓，侧脸线条绷得很紧，下颌线清晰冷硬，整个人像一尊被遗弃的、带着裂痕的雕塑。
鹿明卿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鹿明卿！你是来还人情的！理直气壮点！别怂！
她大步流星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长椅上的人。
江凛杨抬起头，看到是她，镜片后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疏离，甚至还多了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他薄唇紧抿，没说话，只用眼神无声地传达着“有事？没事快走”的讯息。
鹿明卿被他看得心头火起，那点同情瞬间被“不识好歹”的愤怒冲淡。
她走到长椅前，也不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吊着的胳膊和没什么血色的脸，故意用一种夸张的、带着点嫌弃的语气开口：
“哟，江大少爷，搁这儿晒太阳养膘呢？这造型……挺别致啊！”她指了指他吊着的胳膊。
江凛杨眼神更冷了，像是淬了冰：“有事说事。”
“没事就不能关心关心队友了？”鹿明卿翻了个白眼，手终于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捏着那个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小铁盒，像扔炸弹一样，“啪”地一声拍在江凛杨旁边的长椅空位上，力道之大，震得铁盒盖子都跳了一下。
一股浓烈到呛人的草药味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盖过了青草的气息。
江凛杨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像是要远离这股“生化武器”。
他盯着那个来历不明、包装可疑的铁盒，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化为实质：“什么东西？”
“好东西！”鹿明卿抱起胳膊，下巴一扬，努力摆出一副“便宜你了”的施舍姿态，“祖传秘方！活血化瘀！舒筋通络！专治你这种陈年老伤外加新添的‘自残’！”她特意加重了“自残”两个字，眼神瞟向他缠着纱布的右手。
江凛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拿走。”声音冰冷，毫无转圜余地。
“嘿！你这人！”鹿明卿被他这态度彻底激怒了，上前一步，指着那铁盒，声音拔高，“江凛杨！你别不识好歹！这可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宝贝！我奶奶当眼珠子似的收着！要不是看在你……”她顿了一下，把“桑拿房拉我一把”咽了回去，换了个更理直气壮的理由，“……省得你以后输了比赛，又赖肩膀有伤！赖伤病！赖天赖地就是不赖自己技不如人！拿着！”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蛮横。
为了增加气势，她甚至一把抓起那个铁盒，不由分说地就往江凛杨放在腿上的书和左手里塞。
江凛杨左手拿着书，根本没法躲。
那冰凉、带着浓烈怪味的铁盒硬是被鹿明卿塞进了他手里，还带着她手心汗湿的温度。
“你！”江凛杨像是被烫到一样，左手猛地一抖，差点把书和铁盒一起扔出去。他抬起头，眼神里喷着火，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鹿明卿！你有病？！”
“你才有病！讳疾忌医！”鹿明卿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梗着脖子，“拿着！就当我还你人情了！上次桑拿房……还有……反正！两清了！以后少拿那些破事说嘴！”她一口气说完，脸因为激动和那股药味熏得有点发红。
她盯着江凛杨，看着他捏着那铁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着他眼神里翻涌的怒火和一种被强行塞了垃圾的屈辱感，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更恶毒的言语把铁盒砸回她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股霸道浓烈的草药味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弥漫、对抗。
鹿明卿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和被砸回药膏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爆发并没有到来。
江凛杨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鹿明卿头皮发麻——愤怒、屈辱、烦躁、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胸膛起伏了几下，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最终，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鹿明卿那张写满“我是为你好”和“你敢扔试试”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左手里那个皱巴巴、散发着怪味的小铁盒上。
铁盒边缘有些掉漆，露出黑色的底子，那个模糊的植物图案显得更加诡异。
他捏着铁盒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鹿明卿看着他低垂的头和僵硬的肩膀，看着他捏着铁盒微微发抖的手，心里那点虚张声势的底气开始一点点漏掉。
他不会……真被气坏了吧？
就在鹿明卿犹豫着要不要说点软话，或者干脆把铁盒抢回来跑路时——
江凛杨动了。
他捏着铁盒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力道。
那皱巴巴、散发着浓烈“祖传气息”的铁盒，没有被他愤怒地砸出去，也没有被嫌弃地扔在地上。
它只是静静地、有些歪斜地，躺在了他摊开的、放在书本上的左手掌心里。
他依旧低着头，湿漉漉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紧抿的、几乎成了一条直线的薄唇，和绷得死紧的下颌线，显示着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没有说“谢谢”，更没有说“好”。
他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非常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合上了摊开的书本，将那本硬皮书，连同掌心那个刺鼻的小铁盒，一起……握住了。
然后，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右臂依旧僵硬地吊在胸前，左手拿着书和铁盒。他看也没再看鹿明卿一眼，仿佛她只是路边的一棵树、一块石头。
他转过身，拖着依旧沉重、却似乎少了点刚才那种死寂绝望的步伐，一步一步，沉默地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那浓烈的草药味，固执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鹿明卿站在原地，看着江凛杨消失在宿舍楼门口，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再看看地上——没有被她预想中砸回来的“祖传秘方”。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青草的气息，却怎么也吹不散鼻尖残留的那股霸道药香。
“……算你识相。”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小路，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却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反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如释重负？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她搓了搓鼻子，那股药味好像也没那么难闻了？转身朝食堂走去，脚步莫名轻快了几分。
管他呢！人情还了！以后两清！他爱用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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