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已经开始发热了,他轻手轻脚下床换了件薄衣,把温盛宜抱了起来,转身往她房里去。
“咦……”温盛宜在梦里感觉身子突然热热的,撇着嘴无意识发了声牢骚。
裴雪时低头看着她的动作,轻笑了声。
打开房门时,却见那位资料里说的“从小和安宁长公主一起长大,胜似亲姐妹”的现长公主府挂名总管翼鱼站在温盛宜房前,但面朝着自己的方向摩挲着剑。
他面不改色地朝着翼鱼点了点头:“鱼姑娘早。”
伴随着剑出鞘的风声,是翼鱼的一句没有任何感情的“呵”。
裴雪时露出个礼貌的笑:“昨日夜里我病发,是繁姑娘听到声响来帮了我,后又实在太累,便在我这边歇下了。”
“在你那边歇下了?”翼鱼扯了扯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怎么?鱼姑娘是连我一个病到吐血的病人都不放心吗?”他脸上露出个苦涩的笑,反问道。
翼鱼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实在没看出来什么问题,才收了指着他的剑,伸手冷冷说道:“把她还给我。”
带着茉莉花香的小蝴蝶飞走了。
裴雪时苦笑了笑,即使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温盛宜,但他也并不奢求向她告白甚至是和她在一起。九岁第一次病发时,太医就告诉他,他的身体烂掉了,他裴雪时活不过二十五岁。
所以……小蝴蝶还是飞走吧,飞得越远越好。
他这种人,又怎么配、怎么能得到爱情?
小蝴蝶可以在花丛里自由地沾染明媚春光,也可以在风暴与浪潮中坚韧前行,独独不该枯萎在自己这块贫瘠荒土中。
只是平白耽误她的好韶华而已,没必要。
二人的对峙温盛宜毫不知情,甚至连自己换了个怀抱又换了个窝都不知道,只是闭着眼呼呼大睡。
昨日本就熬了个大夜看话本,又忙活了那么久,她这一觉睡到午时才醒。
睡醒时翼鱼正坐在她床头看着那些话本,她懒洋洋地翻了身看向她:“嗯……阿鱼?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还想让谁来?”翼鱼撇了她一眼,淡淡问道。
嗯?怎么回事?
温盛宜蛄蛹了两下从她举着书的缝隙里钻进去:“怎么啦阿鱼?我感觉你有些不高兴。”
“啪。”翼鱼把书合上,低头看她,“昨天晚上照顾完他,你就该回来的。”
原来是关心我呢,温盛宜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诶呀我那不是看他那儿离不开人嘛?再说了,就他那状态,也不可能对我怎么样的呀!”
见翼鱼还要说话,她直接起了身,喊道:“诶呀我们去吃饭吧阿鱼,饿死啦!”
“……唉。”翼鱼叹了口气,拿了外袍跟在她身后。
出了客房,却见裴雪时正站在外面,他手上还拿着自己送的那个汤婆子。
“嗯?你怎么在这儿?你身体好了?”
裴雪时朝她温柔一笑:“嗯,昨天晚上多亏了有繁姑娘,不然我定是要好好遭场罪的。”
他又穿回了夏日里的薄衣,此时除了脸色稍白外,已经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了,看他这副模样,又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这人的姿态,温盛宜突然有种隐秘的爽感,别人都道他裴雪时是温润公子,可他的狼狈模样只有自己见过。
“咳,”她轻咳一声想吸引裴雪时的注意,“裴玉尘,我也不跟你要什么药钱了,你是不是多少也给我解释点什么,好让我知道自己忙活了一晚上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裴雪时认真看着她:“好,都告诉你。”
“真的啊?我也不挑,你就捡能往外说的就行。”
温盛宜招呼着他往自己房里走。
“阿鱼,你去帮我买点小零嘴好不好啊?”
毕竟是要听人家的**,她支开了翼鱼。
“我是天祁人,五岁的时候去天祁珑山一带游玩,结果被一个同样黑袍覆面的黑衣人抓走当药人,每天要被灌很多很奇怪的毒。”
“之前在春江暗道里身体不适也是因为这个,我不喜欢密闭的黑色空间,会让我想起从前当药人时待在那个黑黑山洞里的绝望与无力。”
“后来有一次我快死了,他不知道给我喂了什么,又把我救活了,一年后我被师父所救,就是那话本里的‘白衣散人’,当时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但这也是最不正常的,不是吗?”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发病,整个寒王府和宫廷全乱了,太医诊断说我的脉象和死相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不知被什么给吊住了,我知道是那个黑衣人后来喂我的东西,但我当时真的快死了,意识模糊间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后来推断出我这病应是在每月中阴气最重时发作,前后会持续十日,我十六岁外出游历,其实也是虽认了自己早死的命,但还是想看看能否找到和黑衣人有关的踪迹,让他给我陪葬也挺好的。”
“我只去了天祁、北宁和伊塔尔的小部分地界,可惜都没发现,直到不久前。”
意识到裴雪时的停顿,温盛宜从听到他开始说话时就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看见这人正直直盯着自己。
以为裴雪时是要她捧场,她愣愣开口:“不久前……怎么了?”
裴雪时抿了抿唇,开口干哑道:“抱歉繁姑娘,我又骗了你。”
温盛宜不解:“又怎么骗了?”
“‘江湖风雨楼’的楼主是我的好友,我那天说我是在那儿买的消息,其实是骗你的,我是无意间看到楼里订单的答案中有提到九年前和特殊毒药,所以想着要来看看,碰一碰运气。”
温盛宜被他这消息砸得懵了一瞬,裴雪时也给她留了消化消息的时间。
“所以,你来这一趟发现了黑衣人,发现了或许和你身上的毒有关的奇怪的草药,也知道了他们是个庞大的组织,有了接着查下去的信心,到底也不算白来吧?”
裴雪时愣了愣,无意识捏着衣角。
他以为她会安慰自己,或者没反应过来问他和“江湖风雨楼”的关系,没想到她会问“你是不是又有信心了”。
爹娘都不知道的是,在外游历的这几年来,他无数次想过放弃。找不到,根本找不到任何和那黑衣人有关的线索,他就像是只躲在了裴雪时的梦魇里一般。可每次收到爹娘、妹妹、还有好友的来信,他都会想:再找找吧,说不准呢。但相信能找到的信心其实早就没了。
现在,因为有了眼前人,他的信心回来了,不管是在她问前,还是问后。
怎么办,更喜欢她了。
“嗯。”
裴雪时看着她,笑得温情。
四日后,朝廷那边的人到了平阳,只不过温盛宜并没有去刺史府,也没有跟着他们去槐安,对于这件事,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过程她并不想参与。
回到客栈后,她便把消息告诉了裴雪时和翼鱼。
“所以,我们收拾收拾,过几日就能出发去北宁了。”她通知了两人。
其实只裴雪时一个。
裴雪时对她这种默认几人一起走的认知很受用。
翌日。
三人正坐在客栈楼底吃早餐,还没看到人,便先听见一道响亮的女声:“主子——!”
温盛宜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抬头只看见一个呈大字型动作的人朝自己扑来,她快速起身站到一旁,来人因为惯性没刹住,铺在了椅子上。
“……”
温盛宜扶额。
“怎么就你一个,水仙呢?”
裴雪时懂了,是张砚信中说过的温盛宜的两位手下中的山茶。
“诶呦,”山茶从桌子上起身,有些幽怨地看向温盛宜,“怎的主子见我第一面便是问别人,我可要吃醋了啊。”
裴雪时早在刚看见人时便叫店小二添了两张椅子和两副碗筷,温盛宜顺势把人压坐在椅子上,给她夹了一个大肉包子:“吃。”
山茶一下泄了气:“好吧,你就知道这么哄我,水仙去接小玉了啊,忘啦?还是你让陛——毕叔把那小东西给你送来的呢。”
“咳——,”翼鱼听到她那声“毕叔”没忍住笑了出来,又见人都看着自己,假装咳了声,“噎住了。”
温盛宜:……
这一个两个的。
五人坐下吃了顿和谐饭,主要是张砚这几天顿顿烤鱼要吃吐了,此时忙着吃饭根本就没功夫和他们说话,山茶则是被翼鱼警告过那两位的身份,说话小心翼翼的,最后也索性不说了,和张砚一样狼吞虎咽起来。
他祖宗的,饿死了,这饭真香!
饭后,裴雪时被张砚拉着上楼去“叙旧”了,温盛宜和翼鱼、山茶二人也回了房。
“玉尘,这月你的病怎么样?我还想着这个月要陪你来着,当时也没想到竟会在那洞穴里待那么久。”
一进屋,张砚便焦急开口问裴雪时,语气中还带了懊悔。
裴雪时走到桌前给他倒了杯凉茶,轻松道:“还是老样子呗。”
他刻意没说温盛宜帮自己的事,说了难免会让张砚多想,可他知道,温盛宜就是单纯的做不到见死不救而已,他没必要平白给人增添负担。
“哦对了玉尘,你之前说等见了面就给我说那位繁姑娘的身份,她是谁啊!”张砚坐下喝了口茶,又激动开口。
“古燕安宁长公主,温盛宜。”
“噗——”
张砚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裴雪时一个灵敏的左移躲开了。
“长公主?!”张砚瞪着眼看向他,“还是前段时间整个九霄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温盛宜?!”
不怪他用“沸沸扬扬”这个词,温盛宜此人,在五年前没有“死于火灾”前,在古燕可谓是众星捧月。
背靠长河长公主,父亲的家族是世代镇守南境的武将世家,皇帝宠她,后妃争相讨好她,就连百姓都是喜爱极了这位小县主。
可约莫一月前,这人不仅“死而复生”,还列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撕开先帝的假面,后又因病清修,连长公主的册封大典都没举行。
消息传出后,不知多少人心疼得直抹眼泪,就单说张砚他娘都听得红着眼说她“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呢。
可现在告诉他说,这个武功高强,心思缜密,且看着明显身体很好的人是传说中的这位“可怜”之人?
“不是说了么,她娘亲是被古燕先皇后害死的,为查明真相追踪线索至此,不也正常吗?”
嘶……也是哈。
“我就是有点震惊。”张砚拍了拍胸脯,忽又想起什么,激动开口,“诶,玉尘,那我们不是抱了根大大大腿吗!”
他这时候倒未雨绸缪上了:“这趟北宁之行,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也算能有些保障吧?”
确实,她的身份放出来,自是有人把他们当菩萨般供着,可是——
“首先,她的身份是我自己查出来的,而并非她主动告知,我也不会去逼迫她承认身份。其次,你张石泓还没弱到什么都还没做就想着利用权势行便吧?这么多年功夫白学了?”
裴雪时说到最后,又斜睨了他一眼。
“怎么可能!”张砚被他激得拍桌而起,“我今日还就在这发誓了,此次北宁行,不可能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陷入困境或险境!”
隔壁房间内。
“春江村的事不用担心,现下朝廷的人已经掌控了那儿,陛下知道这是主子查出来的自然会敲打他们,不会有意外的。”山茶看温盛宜倚在窗户边,以为她还在担心村里的事,开口宽慰道。
“嗯?我在看玉尘什么时候到呢,春江的事我放心得很。”温盛宜懒懒说道。
几日前在客栈太无聊的时候,她给白重清写了封信,说明了自己大概还要在外再“流浪”些日子,又因为思念狐狸得很,让他派人把狐狸给自己捎过来。
“每次听到你说这个名字我就来气,那小狐狸还有两幅面孔呢,这名还只许你叫,旁人叫了都挠,看这次我不摸得它狂摇尾巴!”山茶忿忿道。
“你?你不被它拿尾巴扇一巴掌就不错了。”翼鱼在一旁笑话她。
“诶好你个翼鱼……”
温盛宜倚在窗边看着那二人打闹,嘴角勾起抹笑,又转过头去看着楼底的接道。
微风吹过窗棂,人间六月,烁玉流金。
但愿长年,故人相与,春朝秋夕。
但愿长年,故人相与,春朝秋夕。——赵彦端《柳梢青·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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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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