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在隅用了十分钟，高效地处理完了微信里所有关于那张“合照”的试探性询问。他的回复言辞简洁，态度明确，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像一堵冰墙，暂时阻隔了因李维则随手扔下的这颗小石子而泛起的涟漪。然而，“太子爷空降体验生活”的消息，依旧如野火燎原，不受控制地在ADM大厦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发酵，烧得整个公司人心浮动，各种揣测和观望在私下的聊天群里暗流涌动。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接通了苏临希的专线。
“看到了吧？”苏临希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苦笑，“这小子就是个移动的麻烦源，走哪儿炸哪儿。”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年轻人，心气高，没受过挫，现在又被他父亲逼得紧，浑身是刺。在隅，你多担待，想办法磨磨他的性子，但也……把握好分寸，别真让他捅出什么无法收场的大娄子。他父亲那边，压力给得不小。”
柳在隅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堆积如山的文件上，那里面是新团体的出道最终策划、下季度影视项目投资评估报告，还有一堆待签的合同。他简短地应了一声：“明白，苏总。”
挂了电话，室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他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如织的车流。李维则那张兼具清澈与桀骜的脸，以及他提到父亲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深刻厌恶，如同浮光掠影般在他脑中闪过。这不仅仅是一个被宠坏的富家子，更像是一个被困在牢笼里，试图用张牙舞爪来掩饰无措和愤怒的……迷途少年。但这个念头仅仅是一瞬，便被理性的思考压下。无论如何，ADM的正常运转不容破坏，他一手建立的规则和秩序，更不容许任何人挑战。
他回到桌前，按下内部通讯，条理清晰地快速处理了几项紧急事务，声音平稳，指令明确。随后，他点开了新团的出道策划案，快速浏览后，直接接通了项目组负责人的视频会议。屏幕上，年轻的负责人紧张地等待着指示。柳在隅没有一句寒暄，手指点着策划案中的几个节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舞台概念与成员特质不匹配、主打歌记忆点模糊等核心问题，其精准的判断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让屏幕那头的负责人额头沁出细汗，连连称是。这不过是柳在隅日常工作中的一个小小剪影，却无声地彰显着他能在这个年纪稳坐理事之位，所依仗的绝非侥幸。
第二天上午九点，三号练习室。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光洁的木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新油漆和汗水混合的、略显青涩的味道。二十几名精心筛选出来的新晋练习生，穿着统一的灰色训练服，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紧张地站成几排，脸上交织着期待、不安与野心。讲台上，声乐老师正在做着自我介绍，试图缓解这紧绷的气氛。
就在这时，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道身影逆着光，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李维则穿着一身看不出牌子但剪裁极佳、设计感强烈的潮牌，脖子上挂着昂贵的无线耳机，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晃眼。他完全无视讲台上因他打断而略显尴尬的老师，也懒得理会那几十道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包含着各种复杂情绪的目光。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室内扫了一圈，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然后，便精准地定格在靠墙站立、正与舞蹈总监低声交谈的柳在隅身上。
柳在隅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定制西装，身姿挺拔如松，与周围穿着运动服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掌控着整个空间的气场。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李维则的到来，依旧专注地与总监沟通着。
基础测评很快开始。一个个练习生上台，或紧张或自信地展示着声乐、形体。水平参差不齐，但至少都看得出经过基础训练。轮到李维则时，他几乎是拖着步子走上台的，接过话筒的样子像是接过什么烫手山芋。
他对着话筒，极其敷衍地哼唱了几句旋律简单的流行歌，声音条件其实不差，但调子跑得足以让原作曲者崩溃；随后在老师的示意下，随意比划了几个舞蹈动作，四肢协调性差得惊人，僵硬得像刚刚组装上、还没上润滑油的机器人。
然后，在一片诡异的寂静和几声压抑的低笑中，他放下了话筒，没有半分羞愧，手指直接指向场边一直冷眼旁观的柳在隅，语气懒散，却足以让练习室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觉得吧，是柳理事的气场太冷，像块移动冰山，严重影响了我的发挥和创作热情。”他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作为我的专属指导，柳理事，你是不是应该离我近一点，亲自下来示范一下，什么叫……专业的水平？”
瞬间，练习室内落针可闻。所有练习生，连同台上的老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在柳在隅和李维则之间疯狂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柳在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他抬手，对身旁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舞蹈总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在无数道或惊惧、或好奇、或等着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迈开长腿，沉稳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台。
他没有看近在咫尺、一脸“你能拿我怎样”的李维则，而是径直走向角落的控制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连接了数据线。
下一秒，练习室正面那巨大的显示屏骤然亮起，播放的并非任何教学视频或音乐，而是一段清晰度极高、角度刁钻的监控录像，画面正中央的特写，正是李维则昨天嚣张地将穿着破洞牛仔裤的脚，翘在柳在隅那张价值不菲的实木办公桌上的影像，连他鞋底沾着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练习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比刚才更加彻底。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柳在隅身上，转移到了屏幕，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瞟向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李维则。
柳在隅这才转过身，面向所有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练习生。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凿击地面，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穿透了寂静：
“ADM的核心理念，是尊重与专业。”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紧张的脸，“无论你过去是谁，拥有怎样的背景，踏入这里，你们的身份就只有一个，也必须是唯一的一个：练习生。”
他微微停顿，目光倏地转向身旁身体僵硬、拳头悄然握紧的李维则，那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顿，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守规则、挑战底线的人，即便是公司董事，”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也包括李维则自己，那个被刻意模糊的身份此刻带来的不是特权，而是更严苛的审视，“ADM也绝不姑息，下场只有一个，清退。”
他重新面向众人，宣布了最终的裁决：
“练习生Felix，因仪容不整、态度不端，公然挑衅导师，依据公司规定，扣除本月所有个人基础积分，以儆效尤。望所有人引以为戒。”
李维则彻底愣住了，大脑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从小到大，横行无忌，何曾被人如此当众、如此毫不留情地、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惩罚过？周围那些或惊惧、或好奇、或带着一丝隐秘幸灾乐祸的目光，此刻像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滚烫的难堪。他看着柳在隅宣布完处罚后，毫不停留、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施舍给他，转身就走的冰冷背影，那股从昨天起就积压在心口的邪火，混合着前所未有的震惊、难堪，以及一种被彻底无视、彻底碾压的无力感，猛地冲上头顶。
但奇怪的是，这股情绪冲撞之后，燃烧起来的，却不是纯粹的愤怒。
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扭曲的、混合着毁灭欲与被彻底点燃的……征服欲。
这个叫柳在隅的男人，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怕他，不讨好他，甚至不屑于和他进行幼稚的口舌之争。他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在他自以为是的战场上，将他彻底击溃。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他舔了舔忽然变得有些干涩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盯着那即将消失在门口、挺拔如松却冷硬如铁的背影，眼底最后一丝玩世不恭被一种炙热而专注的光芒取代。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与势在必得，低声自语：
“柳在隅……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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