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薇和肖莫白走在人行道上,离影视城越远,周围越发安静。路上没有什么车,仿佛整条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亦薇有些忐忑地等待肖莫白问起刚才的事,然而他们安静地走了许久,他也没有发话。
就当张亦薇以为他们就要这么沉默地走回酒店时,肖莫白突然开口了,他迟疑了片刻,道:“我记得……你高中时候的好朋友,是叫杨璇儿吧?她最近怎么样了?”
张亦薇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更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她高中时的好朋友是谁——他们明明不是一个班的,而且肖莫白应当在高二结束时就转学离开了。
她的理智里一直知道肖莫白是她曾经的校友,然而直到他此时突然问起杨璇儿的事,张亦薇才切切实实地意识到,十来年前,他们真的曾在同一个校园度过一段青春的时光。
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过去那个孤傲而疏离的少年。
或许也有刚刚才与文知意重逢的缘故,她以为已然淡忘的往事裹挟着突如其来的怀念席卷而至,充塞了她的整个胸膛,仿佛欢欣,又仿佛惆怅。
张亦薇吞咽了一下喉间的哽意,清了清嗓子,才道:“她现在已经是一名律师了,就像她从小到大希望的那样。”
肖莫白微微一笑,道:“是吗?那就好。”
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面部的轮廓都柔和了三分。
入职以来,张亦薇一直谨守着他们之间领导和下属的距离,不愿让肖莫白以为,她想要以校友的身份与他攀亲道故,为他带来麻烦。
然而,在这静谧的深夜中,白日里束缚她的枷锁仿佛也悄悄隐去了。她终于问出了那个曾经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道:“当年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退学了?”
肖莫白像是也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愣怔了片刻,才淡淡地道:“家里突然有事,就搬走了。去外地上学了。”
张亦薇垂下眼,轻轻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之间又安静下来。
沉默地走了一阵,肖莫白停住脚步,道:“到酒店了。你先回去吧。”
张亦薇点点头,而后才反应过来:“你不上去吗?”
肖莫白道:“我去导演那边看一眼,他们一直没有回我的消息,我去确认一下就回来。你早些休息,明天见!”
张亦薇道:“好的,明天见!”
她原本想等肖莫白走远了再上楼,然而肖莫白坚持要看她上去,她也只得往大堂的方向走。进了电梯,又从电梯厢里冲肖莫白摆摆手,他才真正离开。
许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回到屋子里,张亦薇这次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她还久违地做起了梦,梦见的正是高中时的那段过往。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梦里没有文知意,全是肖莫白。
是了,尽管她高中时和肖莫白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但其实也并不止于同校校友,或者说,她小时候递给他的那两块糖。
那时她才刚刚升高中没两个月,比她本人更不适应她的高中生活的,是她大惊小怪的妈。当她妈妈得知他们食堂每天做的都是重油重盐的大锅饭,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张亦薇去吃了。
她开始每天给张亦薇做饭。张亦薇对她说不听,拗不过,也只能任由她去。
然而,他们的学校是封闭式管理,不许学生点外卖进校园,自然也没有理由允许父母每天中午给学生送饭——就算允许,那时候的张亦薇也不好意思让她的同学每天看见她的妈。
因此,她们只能寻找校园隐秘的角落,像那些偷偷点外卖的同学们一样,隔着栅栏交接。
而张亦薇,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肖莫白的。
她来到教学楼的背面,正东张西望寻找她妈妈的影子,就见三四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将那时身形瘦削的肖莫白堵在了角落里,一边骂骂咧咧着什么“死穷鬼身上居然真的一块钱都没有”,“看你以后还傲不傲了”,“还敢瞪我,你那是什么眼神”,一边拳打脚踢。
肖莫白被打破了嘴角,渗出了血,依然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一边招架,一边寻找机会,奋力还击。
眼看他们愈打愈烈,分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张亦薇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们下手太狠,真的打出什么事,只得一咬牙,一闭眼,对着那方向叫道:“老师来了!”
说来也巧,恰好就在这时,教学楼里突然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其中被肖莫白揪着打的男生率先生出了退意,用力挣脱他死死揪住自己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道了一声“先走,回头再说!”,便一马当先,顺着教学楼后的小道快步溜走了。
余下几人挨个对肖莫白啐了一口,也跟着走了。
张亦薇松下一口气,一扭头,正对上几双好奇的眼睛。看看眼前的同学,再看看栅栏外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一脸迷茫的骑手,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和她一样,也是来取外卖的。
“你刚才说什么?老师要来了?”其中一人小心地问道。
张亦薇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瞎说的!”
几人也松了一口气,见怪不怪地瞥了肖莫白一眼,便拿了外卖,转身走了。
角落里又只剩下了肖莫白一人。
张亦薇战战兢兢地上前几步,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去医务室看看?”
肖莫白冷冷地瞥她一眼,抹了一把唇边的血丝,道:“我没事。”而后,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亦薇心里没趣,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她妈妈叫了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然而,自那以后,张亦薇便不由自主地开始留意起了肖莫白的行踪。尤其是中午的时候。
她发现肖莫白似乎也从来不去食堂。每到午休的时候,他就会寻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安静地坐着,有时候手里会拿着一个馒头,慢慢地啃。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当初围堵他的那伙人倒再也没去找他的麻烦。
如此撞见他三四回,又回忆起小学时文知意曾提到的肖莫白的家庭背景,张亦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莫非,他没有钱?
若非没有钱,即便是被同学孤立,不想在食堂呆着,他也完全可以把饭盆端出来自己在角落里吃,而不是每日在这里啃一个没滋没味的馒头。
怪不得他这么瘦……
张亦薇心想。
她的心里微微地难过起来,就好像第一次见面时,看到肖莫白立在墙边的倔强背影那样——明明时隔多年,那时年幼的男孩,此时已经长成一个高挑的少年了。
这难过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她一次次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见到肖莫白孤独的身影,而益发浓重。
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了。
下定了决心,一天中午,张亦薇从她的妈妈手里接过饭盒之后,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等了一阵。等看到她妈妈离开,她才从阴影里出来,而后,找了几处她已然熟悉的校园的偏僻角落,找到了肖莫白。
直接把饭盒给他,他一定不会接受。
张亦薇深吸一口气,掏出她早就准备好的卷子,递到肖莫白眼前:“那个……我总是看你的作文被印成年级范文发下来,写得好好啊!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改一改我的?我的作文分总是很低……”
她说的其实不是假话。
或许因为在国外念了几年书的缘故,她总也摸不到应试作文的技巧,总是被语文拉低分数。而肖莫白正好与她相反——他的每一科成绩都很优秀,作文却格外突出。如果整个年级只有一篇满分作文,那必然是肖莫白的。
不等他提出任何意见,张亦薇立刻补充道:“作为帮我辅导作文的报酬,我的饭给你吃!我妈妈做饭很好吃的!不过我都吃腻了,正好你帮我把它吃掉!”
说完,她满是希冀地望向肖莫白。
肖莫白看了一眼她的饭盒,又以一种深深的目光凝视了她许久,久到张亦薇心虚起来,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他才道:“你把卷子留下,明天再来这里拿。饭就不用了。”
“没事没事!我朋友已经帮我买饭了!你吃吧!”张亦薇忙道,而后,把卷子连着饭盒往肖莫白怀里一塞,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她不敢回头,生怕肖莫白从身后追上来,但幸好,她的背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二天张亦薇来到他们约定的角落,本以为会见到肖莫白,却只看了她的卷子和洗刷干净的空饭盒,就放在昨天肖莫白坐着的台阶上。她的卷子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字体遒劲有力,潇洒至极,一看便是肖莫白留下的。
张亦薇心头一跳,又转瞬生出几分失落——肖莫白似乎并不想和她扯上太多联系。
但没关系。
校园里见不到人的角落就那么几个,她总能找到他的。
为了今后的“交易”不要停歇,张亦薇把她过去所有的语文卷子都翻出来了。而等卷子上的作文批完了,还有那么多历年的考题呢。
只要肖莫白不和她彻底翻脸,她总能找出接近他的理由。
事后回想起来,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张亦薇和肖莫白其实并没有过太多的交流。他们的交流都落在了肖莫白绵绵不绝的笔端,落在了卷子和饭盒之间一来一回的交换。
因为怕被他拒绝,张亦薇总是把东西放下就立刻跑开。而肖莫白也总是在第二天换一个角落避开。但她总能找到他。
张亦薇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持续到他们双双升入高三,从高中毕业。到了那时,无论是勤工俭学,还是大学奖金,肖莫白总不必再回去啃馒头了。
张亦薇一直这样以为着,直到她自己也卷入那避无可避的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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