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看着打理得很好的花园，回想着成霁说过的话。
很难想象他会有这样的人生经历，他突然想起那晚的成霁，前一刻还在与大家侃侃而谈，下一秒，毫无征兆的遇见陆铭，就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名为“失败”的冷水。
即便当场犹自克制，后来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到房间中哭了一场，以及之后数次将自己关到那个上锁的房间之中。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
是过了这么多年，见到陆铭还会害怕；是埋怨从前的自己太过没用，没有及时反击；还是在为自己后来盲目行动，结果导致父亲含恨离去而后悔？
或许都有？
陆铭的出现提醒着他，你看，这么多年，你也不不过如此嘛。
成霁清楚地知道陆铭让他听自己的，否则就要让他付出代价，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可他还是选择放手一搏，总觉得成霁知道把陆铭逼到绝境会发生什么，也就是说他已经预料到这次的事情，可他完全没有预防的措施。
越想越觉得奇怪，一贯遇事冷静的成霁，怎么会突然让失控的陆铭滚出去？
在那种情况下，正常应该先稳住陆铭的情绪，起码不要让他公司生事，可成霁的做法完全相反。
他是在挑衅陆铭，每一句话都在刺激陆铭，他记起那时候成霁的表情，虽然他在颤抖，可他的表情是怜悯，是对陆铭的嘲讽。
他在放任陆铭！
他期待看到陆铭发疯，不受控的样子。
恶趣味还是腹黑？
更有可能是他十多年，深藏于心的委屈与不甘。
时间流逝，身份倒转，陆铭还是陆铭，成霁已不再是当初的成霁。
“你怎么起来了？”
成霁的声音突然响起，许多阳回过神，缓缓从窗前转过来。
成霁端了放着食物的餐盘，站在门口，关切地看着他。
“房间太闷了，来窗边透气。”许多阳边说边往门口走。
当看到成霁托盘里的东西时，表情一滞。
成霁介绍：“问过医生，专门设计的食谱。”说完，将东西放到卧室的桌子上。
许多阳伸手制止：“不用，我下楼吃就好。”成霁可是洁癖怪啊，因为家里有猫，基本一天就要大扫除一次，这个房间除了晚上之外，别的时候是不允许有人进来的，床上用品也是一天一换。
而猫也是一天一洗，有时时间晚了，他都觉得不习惯。
走到门口，却被成霁拦住，“没事，就在这吧。”
他表情不似做假，许多阳这时才发现，卧室有所变化，除了多了桌子之外，床头柜还有书，对面还立着电视。
许多阳目光落到不远处放着的盒子上，问：“这是什么？”
成霁想了一会回：“游戏机。”
“你还玩游戏啊？”话一出口，许多阳就明白了，这是给他买的，他都和成霁共同生活快一年了，都没见过他打游戏，总不能突然在照顾他的时候打游戏，这也太地狱笑话了。
许多阳：“谢谢啊。”
成霁搬来椅子，让许多阳坐下，而后解释：“让你一直待着会无聊吧，所以我问了别人，然后买了这些。”
成霁没有多少朋友，能让他问这种问题的更是少之又少，估计是问的网友。
“不过你手受伤了，也不能玩，所以我就没拆。”他语气有些懊恼。
许多阳笑道：“没事，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原本卧室空旷，现在已经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他看向成霁给他准备的饭，有些惊讶，先不管味道，就食材来说，竟然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许多阳好奇地问：“这是你做的吗？”
成霁一边点头，一边揭开盖子。
一听是成霁自己做的，许多阳一颗心终于是放下了。
想试试味道，抬起右手，却发现为了减少移动，右手还打着石膏吊着绷带呢。
因为之前习惯性出手，绷带位置都有些偏移了。
只能用左手吃了，还好成霁准备的是勺子，正要拿起来，就被成霁抢了先。
“左手不方便，我喂你吧。”
许多阳挣扎两秒，果断同意，与其用不熟练的左手把饭弄得到处都是，还不如让别人帮忙速战速决。
成霁正襟危坐在他对面，拿着勺子，表情认真，颇具喜感。
他说什么，成霁就给他喂什么，十分顺从。
不知道人饭和猫饭时是不是两个频道，明显感觉，给人做的饭要好吃很多，即使很清淡，也能感受到食物的美味。
许多阳毫不吝啬地夸奖，毕竟这次真的能称得上厨子二字。
成霁一边给他喂饭，一边用旁边准备着的纸巾给他擦嘴，看到成霁毫不嫌弃的模样，他忍不住问道：“你还挺熟练的。”
成霁：“之前也是这样照顾父亲的。”
许多阳一噎，赶紧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我没有冒犯令尊的意思。”
成霁一愣，淡淡一笑：“我知道。”
许多阳想起来，那会儿成霁应该才二十出头吧，甚至有没有二十岁都很难说。
“那时候你应该挺累的吧？”
闻言，成霁似是回忆了一番，道：“忘了，只记得要两个地方来回跑。”
许多阳想象着那时候成霁的样子，再看着现在的成霁。
成霁看着凝眉沉思的许多阳，不解地问：“怎么了？”
许多阳诚实道：“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成霁不动声色地问：“怎么说？”
许多阳脑海中有画面一闪而过，语气不由得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厉：“总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
成霁完全没想到许多阳是这样想的，好奇道：“现在呢？”
许多阳低头不语，半晌才道：“和我们有区别，又好像没有区别。”
他说得含糊，就好像刻意隐去关键信息的一篇文章，没头没尾，让人难以捉摸。
也不知道成霁听懂没有，他看着许多阳说：“可能是你一开始把我想得太不一样了。”
许多阳点点头，或许是这样，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是永远都不会想要了解他的。
吃完饭，医生来了，给他换药。
额头的伤口，他看不到，只有在医生一圈一圈松开绷带，在绷带脱离皮肉带来的刺痛感中，感知伤口的存在。
一直待在房间中，实在太闷，在许多阳不懈努力的要求下，终于下了楼。
因为伤在头上，很有可能发炎，进而引发高烧，即使出去，成霁也给他披着小毯。
听刘叔说，成霁上午会去公司，下午回来，许多阳每天雷打不动要去花园晒太阳，成霁也在花园搭了桌子，开展花园式办公。
即便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不需要成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成霁还是寸步不让，格外固执，这种固执让他头更疼了。
后面察觉或许是成霁不喜欢欠人人情，他也就作罢了。
但有个非常让他痛苦的事情，那就是洗澡。
直接梦回某些噩梦时刻了。
他好不容易习惯猫形让成霁洗澡的样子，现在直接上了一个强度，简直让人脚趾抓地。
说是洗澡，其实就是打湿毛巾擦身，毕竟大面积沾水和身处湿热的浴室环境中，对于他额头的伤口很不友好。
之前强烈要求自己动手，结果因为动作太过扭曲，不小心撞到头，让伤口渗出了血，无论他怎么求，成霁都不同意了。
成霁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熟练得如同医院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工。
他无比庆幸自己还有几块腹肌，不用以一个圆圆的肚子见人。
之前都是闭着眼睛，后面偶尔睁开眼睛，发现成霁面上无波无澜，就像对待另一块需要清洗的毛巾一样，也就没什么尴尬，坦然面对了。
“胳膊。”
“哦。”许多阳将胳膊抬起来，温热的毛巾轻轻擦过腰侧，沿着腰际线条缓缓落到肩膀，而后到达后背。
不过，在他强烈抗议下，除了上身之外的地方，都让他自己处理，成霁没说什么，点头同意。
冲洗完毕，从浴室出来，看到成霁还在房间。
成霁晃了晃手中的药瓶，道：“我给你换药。”
许多阳扣好睡衣的扣子，问：“医生不来了吗？”
成霁：“嗯，之后换药都由我来。”
许多阳老实盘腿坐在沙发上，成霁动作很轻柔，和医生一样，随着伤口的愈合，每次换药也没有之前那么疼，成霁的全部视线都集中在他额头的方寸之地，嘴唇和下巴印在他眼中。
成霁的嘴唇，轻轻抿着，因为紧张，他的呼吸有点紧张，或许是没有想象中困难，能感觉他的呼吸变得匀长自然，胡茬刮得很干净，好像没有生长一样。
“怎么了？”近在咫尺，成霁的声音突然响起，耳边全是他清冽的声音，许多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头发堪堪擦过成霁下巴，让他不由得向后仰头。
“小心，还好没撞上。”成霁松了一口气，有些担心地看着许多阳。
原来，他刚才因为好奇成霁为什么能把胡子刮得那么干净，凑得过于近，呼吸喷到成霁脖子上才让他有此一问。
许多阳老实说出自己的疑问，有些尴尬。
成霁沉思很久，好像终于找到了答案，但语气又有些迟疑：“可能因为我每次刮的时候都很早，它们还没反应过来。”
许多阳虽然不太相信，但也没有其他解释，如果是基因问题，那就太扎心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上完药，打算休息的许多阳站起来，忘了之前是盘腿坐在沙发上，腿部一麻，身体突然往前倒去，成霁慌忙伸手将他接到手中，许多阳一愣，鼻尖满是成霁身上淡雅的沐浴露香味。
他被吓了一跳，脑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才发现本打算在落地前给自己做支撑而伸出去的左手，正紧紧握着成霁的手。
他赶紧松手，落地站好，过分紧张的距离，让许多阳声音有些闷：“…抱歉。”
成霁没有回答，他正在检查许多阳右手的情况，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松口气道：“幸好没事。”
等许多阳整个人躺进被窝后，成霁才关灯，轻声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响起，许多阳睁开眼睛，大口呼吸几下，终于将心中不知名的烦闷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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