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也是确定要做什么，就会投入其中的人吗？”
孙宇林往旁边跨出一步，挡住了曹仪方的视线。她们互相对望，互相审视，似乎都觉得对方此刻变了一个人。
曹仪方露出微笑，尽管这笑容显得有些勉强。“认真不等于投入，我认真是因为知道我自己要达成什么目标，宇林你呢？你这么投入又是为了什么？”
孙宇林突然扭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一口咬下。“为了我自己。”
饺子刚吞下肚，明澹正好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她轻轻拍了拍曹仪方的肩膀，转身迎向女孩。
桌上三菜一汤，还有一盘蒸饺，入座后，孙宇林给明澹盛饭舀汤，三人就着热汤蒸腾向上的雾气聊了起来。明澹拿起勺子，从容地喝下一口汤，吃了一口饺子，毫不吝啬给予好评，夸冬瓜汤好喝，冬瓜尤其清甜，饺子呢也相当好吃，玉米猪肉馅用蒸或煎都很合适，不过现在天气热，蒸着吃没那么容易上火。随后她又问，这饺子皮是自己擀的么？筋道得很。
“不是，饺子是在店里买的。”曹仪方面带笑意地说，客人的夸奖虽然不能全当真，但大热天冒着汗做了一桌子菜，她听在心里，总归是有几分受用。她忽地转头告诉孙宇林，“对了，饺子店是郭小豪推荐的，你们要是喜欢，下次可以直接到店里吃，回头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
“好哇，谢谢你了，曹小姐。”明澹笑吟吟的，又夹了个饺子。
孙宇林看她一眼，也笑了，“他成天骑那二手摩托跑来跑去，快递送得怎样不说，哪家店有好吃的是了如指掌啊。”
“嗐，他从小到大就那个样。”曹仪方夹了一筷子凉拌菜，“胸无大志，生活简单。”
“还真别说，他打小就是我们几个里面最会享受的人。”
“我以前老是觉得他如果有那么几分姿色，说不定现在都给哪个富婆当小白脸去了，你说是吧，宇林？”
“……钱还是要脚踏实地的挣。”孙宇林倏地敛起笑容，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我们三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一夜暴富的类型。”
她当即附和，“是啊，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
明澹插话问道:“曹小姐，你对普通人是怎么定义的？”
“普通人，那当然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的意思是我跟宇林，还有郭小豪，不包括明小姐。”
“不包括我？为什么，我不像普通人？”
“不是不像，你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孙宇林面无表情，在桌子底下踩了朋友一脚。曹仪方没有理会，盘起腿坐在椅子上，吃一口凉拌菜，细细咀嚼，不紧不慢回答:“明小姐你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到，我和宇林都是在孤儿院长大，念完初中，我继续读高中，考了个二本大学，宇林去上中专，她毕业后就在各种地方打工，前两年才取得导游证。做导游收入也不太固定，旺季多一点，淡季少一点，要交房租水电费，还有拉拉杂杂的吃穿用度，每个月下来根本存不到什么钱，所以她辞职，跑到你家里做保姆，包吃包住，工资过万，这样就能存到多点钱，你们会遇见是因为她需要钱，而我恰巧又是宇林的朋友，所以明小姐才会来我这里做客，不然我们是不可能认识的。”
明澹沉默，孙宇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她连忙站起来给曹仪方夹菜，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来来来，多吃点，吃饱了再聊。”
“这是缘分哪。”
明澹抬起眼睛，看着她们说了一句。“从概率上来讲，我们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碰上面，但因为缘分，我们今天才会相聚在这儿，曹小姐，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曹仪方似笑非笑地直视她，“值得高兴？你高兴，所以大家都要高兴？”
“曹小姐，可能你也没有察觉到吧。”
孙宇林顿时警惕，飞快瞥了明澹一眼，见她并没有因此恼怒甚或手足无措，神色还是如此平和，心情于是又稍微放松了下来。
“明小姐……”曹仪方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回国之后，加上孙小姐，雇用过的保姆有三个了。”明澹心平气和地说，“前两个我从不和她们一起出去，更不会跟她们到朋友家做客，她们同样是因为需要钱才来到我的身边，我也仅仅把她们当做普通的保姆，可孙小姐不一样，她现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朋友？”
“对啊，你也可以是我的朋友，曹小姐。”她说。
曹仪方和孙宇林说不出话，彼此交换了一个愕然的眼神。
她轻松微笑，“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惊讶，这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而且，你们是孤儿，难道我就不是吗？我在这个世上早就举目无亲了，我只想认识多点朋友，亲情没办法强求，但友情至少可以争取。”
友情可以争取，那爱情呢。孙宇林下意识想道，随后又打消这个念头，强迫自己开口:“明澹小姐，如果你拿我当朋友，小方当然也会是你的朋友，下次有机会，我再把郭小豪介绍给你。”
“郭小豪？”她搁下筷子，视线转向客厅桌柜上的合照。“就是照片里的那个男生？”
“对，那是小方高中毕业后，我们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
“你们感情真好。”明澹远远看着那张合照，“那么下次把这个男生介绍给我吧，我也想认识他。”
饭后，孙宇林到厨房洗碗，明澹留在客厅继续看电视，没一会儿，曹仪方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弯身将果盘放在了明澹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坐了下来。
“吃点水果吧。”她对女孩说。
“谢谢。”女孩答了一句，身子依然靠在轮椅里，没有挪动分毫。
“不好意思，明小姐。”她看着她的侧脸说，“刚才是我讲话唐突了，宇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担心她，所以情绪有点没控制住。宇林她不容易，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了，我大学时候的一些生活费都是她出的，她一定能做好这份工作，希望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不要因为我而对她有什么意见……”
明澹转过脸来，两人目光交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孙小姐以前——”她顿了一顿，仿佛在重新组织语言，“有交往过的人吗？”
“你是问她谈没谈过恋爱？”
她慎重地点了点头，曹仪方抿唇笑了起来，“我们三个里面，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谈过的人，郭小豪上初中就交了女朋友，虽然没到一个星期就被甩了，不过也算是早恋。我嘛，在大学认识了一个男生，他和我同专业不同班，我们都是学商务英语，谈了两年多，临近毕业，他家里人希望他回老家发展，也希望他能找个正常家庭的女孩，我主动提分手，就这样，我有史以来的第一段恋情圆满落幕。”
明澹眨了眨眼睛，神情里流露出几分迷茫，“是这样么，最后都分手了也叫圆满落幕？”
“实际上我还挺狡猾的。”曹仪方看向电视机，广告结束，开始播放电视连续剧了。“我一开始就知道肯定有分手的那天，起初我就跟那个男生说，我们可以交往，但仅限大学期间，而且必须由我来提分手，他勉强答应了，也许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这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明知道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可还是谈了，他父母要是知道我是这种想法，估计会上门讨伐，说什么我耽误了他们儿子之类的话，哈哈哈。”
连续剧不知播到了哪一集，女主角向男主角提分手，男主角拼命挽留，但终究无计可施，他失魂落魄顿在原地，眼里饱含泪水，目送女主角远去的决绝背影。明澹看了一眼电视，又转头看着对方，“难道，孙小姐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不谈恋爱么？”
“她好像，是害怕吧。”
“害怕？”
“宇林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坚强对吧，可她心里面，比任何人都害怕分离。”她歪着头回忆道，“她上中专的时候，身边很多人无心学习，他们无事可做，于是都把时间花在了恋爱上，她看着那些人跟野兔繁殖似的不断恋爱不断分手，有时候会跟我抱怨早知道上普高好了，普高管得严，学习氛围更好。我知道她只是顺口一说，毕竟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早点出来工作，上高中如果不考大学，那也没太大意义。有一次我问她，既然身边人都在谈恋爱，你不想试试吗？她说她不想，我问为什么，她说，讨厌自己说分手，也讨厌别人提分手，不管怎么样就是讨厌讨厌。”
她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不过我也理解，这年头如果一定要奔着不分手去谈，那还不如不谈，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明澹却笑不出来，她看着连续剧，轻轻呢喃，“我也是啊，一个麻烦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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