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闻朔做了一个很漫长、安详的梦，像是坐在回故乡的大巴车里晃晃悠悠，沉闷、陈旧、泛黄的记忆接踵而来。这是一段不属于她的、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梦里有无边的大海，松软的沙子包裹住脚，拥挤地往指缝里流动，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张开稚嫩的小手，朝着空中那颗最亮的、永不熄灭的星星，挥手，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粒字，石子般吐出来。
“星、星。”
一只瘦得骨节突出、白得病态的手，比出一个圆形，在一张模糊微笑的脸前，一顿一顿地晃动。
「星、星。」
老旧的居民楼一向隔音很差，天刚刚亮，噼里啪啦的声音四面八方的传过来，泡个热油澡的鸡蛋滋滋叫着，一阵咸香飘进悠悠转醒的陈闻朔鼻腔里。
穿着围裙的男人动作娴熟地铲起煎蛋，洒上葱花，微波炉叮的一声，新鲜出炉一杯热牛奶。
他手向后摸索着，慢吞吞地解开围裙，端着盘子和牛奶，转身和已经起床的陈闻朔打了个照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虎牙好心情地露在外面，背着手朝他晃了晃肩膀。
“好香~”
将盘子向她推送，宋既白垂眼看她蓬松凌乱的发顶，心想一会儿帮她梳梳头发。
陈闻朔知趣地接过早餐，将碎发捋到耳后，清晨的阳光不算热烈，夹杂着晨露，照在身上暖洋洋，她一口一口吃着外酥里嫩的溏心蛋，有种抛弃所有烦恼的幸福。
最后一口美味吞吃入腹，宋既白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一下一下地、用力适当地梳开她的头发，温和地、沉默地，甜丝丝的牛奶滑过咽喉，暂时压下陈闻朔心里小小的惊讶和心动。
如同一个沉默机器人管家的男人，此时正在收尾，一根天蓝色的皮筋绑住她厚实的长发。
陈闻朔背对着他，脑里混乱地想：她连他什么工作，怎么赚钱现在都不知道。
宋既白的照顾如流水般，无意识时侵占了她的全部，她不需要思考吃什么、穿什么，他总会安排好一切。
慌乱地抛去乱七八糟的想法，陈闻朔起身，拎起书包，冲到玄关穿好鞋，动作怔愣一瞬，很快就行云流水地告别、下楼、追逐已经到站的公交车。
车窗大开着，秋风被挤进车内，陈闻朔舒服地喟叹一声，盯着窗外看风景，看久了有些无聊，她盯着自己洁白的鞋头，当时被压制的情绪翻涌上来。
她的家里也会定时刷新色香俱全的早餐、鲜艳美丽的花朵、清洗好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冰箱里会有不断的新鲜水果。
只是人不会定时出现。
父母常年工作在外感情淡薄，半年见一次都能算得上频繁。
参加她的家长会、接送他上下学、甚至陪伴她过生日的人，都是被父母聘请的保姆。
有时陈闻朔会觉得，或许保姆阿姨才是她的母亲，聊天框里最不缺少的是转账，关心寥寥无几。
有钱没有爱。
初中小陈觉得自己很惨，总是哭着喊着要妈妈、要爸爸，慢慢地就发现哭并没有用，爸爸妈妈像她世界里的配角，没有被作者安排出场。
步入高中后，陈闻朔越发自如。毕竟比起没爱，没钱更难过。爱这种东西该如何界定呢？我们不常见面、不多说话，却会安排好一切。
好吃的饭菜、衣柜里的新衣服、不同的水果，每一项都细致入微，预测好她人生所有的起落。
这是爱吗？
或许是吧。
参差不齐的发尾缠绕着手指，陈闻朔偏头盯着玻璃上的自己，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一点碎发都没有留出来。
梳子陷进头发里，隔着发丝剐蹭头皮的感觉仍历历在目。
她轻笑一声，从上到下抚摸着头发。
奇妙、复杂的亲密，她还小的时候不会梳头发，保姆会帮助她，后来她学会自己梳头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做了。
保姆和他，做的事情有什么不一样吗？梳发的角度不一样？力度不一样？还是梳子材质不一样？
可能没有区别，唯一的变量，是她。
她在宋既白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蓬勃的情感，靠近一点就会陷入其中。
吞咽一下，陈闻朔克制地闭上眼睛，任由公交车带着她晃晃悠悠。
不属于她的那份记忆在最近不断地包裹着她，像梦里那片一望无际的海。在日复一日亲密的相处下，会忘记自己到底是谁。到底来自哪里，人的组成部分是记忆，一个人失去记忆那她还能是那个人吗？反之，如果一个人拥有两个人的记忆，那她到底是谁？
系统的沉寂让事态愈演愈烈，她的一半灵魂已经融进这个世界了，上课加训练会占用她大部分时间，甚至分不出精力去了解这位攻略对象。
她对他了解甚少，只有一些朦胧的记忆，隔着网纱看人，总觉得对方很美。
陈闻朔想，他的真实面目是什么样的呢？是狰狞可怖还是和蔼可亲？
“兰顿大学，到了。”
陈闻朔背着书包，匆匆下车。
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被扣成A的分数，巧合地让陈闻朔不似书里那般高调，今天是周末考核，负责人正是贺峥。
陈闻朔原地做着热身运动，听见窃窃私语，好奇地抬头看向来人，男人金色的头发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他抬手，潮湿树木的味道顿时袭向同学们，是他的信息素。
很强大的精神力量，大家立刻结束热身，离他一米距离集合。
“周末考核，这是你们进入兰顿的初次考核，主要分为两项。第一，精神力考核。第二，作战能力考核。
已经学习一周了。大家也应该知道，合理使用信息素，可以在战场上干扰对手。
由蔡恩意蔡学长示例。”
蔡恩意长发束起，炯炯有神的桃花眼弯了一下，向他们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学长，蔡恩意。”
“精神力越强，控制信息素越得心应手。过于浓烈的信息素，会让人分神。”
话音刚落，还未等大家发出质疑，一阵浓烈的烧焦味冲进鼻腔，大家霎时愣住了，正如贺峥所说，他们难以动弹。
“现在，大家不能动了对吧。”
陈闻朔闻言挑眉，选择泯然众人，不做出头的鸟。
烧焦味的信息素好特别，她观察了一会儿女主，蔡恩意挂着官方的笑容，可爱的梨涡若隐若现。
“这就是精神力压制。”
大家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请一位同学上来，帮忙演示一下。”
“这位同学，可以吗？”
我吗？
陈闻朔眨了眨眼睛，“可以。”她迈开步子站到贺峥面前，“好，现在尝试调动信息素。”
“可以想象一些，激动的事情，情绪强烈的时候人不会不自觉的释放信息素，去捕捉释放信息素的那个感觉，然后实践。”
听话照做地闭眼，她想起那天在科技馆突然涌现的记忆碎片，想起当时惊恐的感觉。
一阵清甜的淡香飘来，她睁开眼睛，感觉浑身有些热，香气越来越浓。
“对，很好。”
贺峥开口称赞，初次使用信息素压制别人，陈闻朔有些迷茫，浓烈的信息素飘起，只能叫周围的同学觉得焦躁，不能限制他们活动。
“想象你的信息素是水流或者气体，操控他们控制住我，以我为靶子，尝试一下。”
贺峥退后半步，手臂收在身后，潮湿木味消失得干干净净，陈闻朔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眼睛被他阳光下的金发反射的光刺痛，垂下眼皮盯着地上，紧接着又完全合紧，关闭视觉，其他感官就清晰起来。
仿佛有一条柔软的、宽长的纱，温柔地在她周围飘荡，她微张嘴唇，讶异地尝试操动粉纱，纱开始飘动起来，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将身影缠住、捆紧，越收越紧。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贺峥扬起一个赞赏的笑容，朝着同学们动了几下，“大家看好，我现在已经不能动了。”
人群里窃窃私语，贺峥想要抬起手臂，却被无形的信息素勒了回去。
“好。陈同学，可以结束了。”
陈闻朔颔首，生涩地将信息素收回，清甜的味道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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