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泗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陶序正在美甲店里为一位中年美妇打磨指甲。
美妇的手白皙又圆润,手腕处戴着金镯子,一看就是这辈子从来没干过脏活累活的人,相比之下,陶序这个美甲师的手就略显寒碜,虽细长但却略显粗糙,手指因为常年拿着印刀磨玉石而长出了一层茧子。
她腾出一只手,接了电话,“师兄,我现在还在店里给顾客做美甲,不是着急的事等我忙完再说。”
“不是什么急事,但是却是个能赚钱的差事,就看你能不能做了。”
麻烦事免谈,但是能赚钱的除外,陶序顿时来了兴趣,把手机音量调大,手上搓美甲的活儿却没停。
“一个从杭州来的男人,说是家里长辈要过八十大寿,想定制一枚印章当做寿礼,就找到了我们这里,指名要山玠先生的亲刻。”
陶序表面是个毫无特色、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底层卑微美甲师,但这只是她的副业,不过虽是副业,却也是她的生存之本。如果不做美甲师,她得喝西北风去。
至于为何沦落到会有喝西北风的风险,那就不得不说起她那有着千年历史的主业——篆刻。
她两年前被篆刻界小有名气的师父收留,她自认为自己天赋极强,当然事实也是如此,毕竟拜入门下后短短两年时间,她的篆刻技艺就已经超过了同门已经学了十几年的两位师兄。
原以为自己命里当是篆刻界的一代宗师,能凭此发家致富,然而世态炎凉,印章这种东西毕竟不是普通人的日常消费品,更何况她还有一位视金钱如粪土的师父,最是看不起凭借篆刻附庸风雅实则谋求名利之人,连带着整个师门都必须将淡泊名利视做一门必修课。
她这个山玠先生的名气是有的,本来可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但是奈何师门规定严苛,在工艺上要求自己是艺术大家,但是在收费上却把自己当做工匠。所以光凭着给人定制印章,根本赚不到什么钱,于是她便谋划着给自己找了个副业——搓美甲。
陆泗为此还取笑过她,不过陶序却丝毫不在意,在她眼里,搓美甲这篆刻印章在某种程度上并无不同,都是磨,都是搓,结果都是把自己弄得满手灰。
电话那头的陆汉继续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人还在铺子里等着呢。”
陶序却是不急,小心翼翼地给美妇的甲片贴好钻石,才回道:“就让他等一会儿,不是说非要我篆刻不可吗?那就得拿出诚意。”
其实这事倒不是易汾不在乎,也不是拿腔调,而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她只有把美妇的美甲做好了,才能腾出功夫回去。做美甲和篆刻一样,都是急不得的事。
陆泗自是了解自家师妹的行事风格,打趣着着说了句“年轻人果然不一般”便挂了电话,从里屋走进铺子。
抬眼望去,那个从杭州来的男人仍在端坐着喝茶。男人气度不凡,穿着打扮看起来随意普通,但每一个细节里都透露着矜贵。
陆泗走上前去,客套着道:“山玠先生有事缠身,还有些许功夫才回来,可能需要祁先生再喝一会儿茶,如果祁先生有雅兴的话,可以随意在铺子里逛逛,有什么喜欢的,也可以挑一挑。”
“不急,我就在这里坐着等。”
祁荀从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声音亦是如此,平静温和若一阵清风。
“那既然如此,我就去工作了,有什么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时找我。”
陆泗走到铺子里靠窗的梨木桌子,桌子上堆满了篆刻用的印刀、笔、墨、烟台、印泥等工具,以及各式各样的铜、银、玉石、象牙等印材,他从中拿挑出一个半成品的玛瑙印章,拿起印刀便继续篆刻。
两个男人都不怎么爱和不熟悉的人说话,也无话可说,除了印刀和玛瑙之间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外,铺子里安静得很。
等了约莫两个多小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陆泗以为是陶序打过来的,正准备起身去拿手机。转身看见祁荀拿着手机,朝陆泗点了点头,便走到院子里接起了电话。
陆泗抬眼看了看时钟,心里却不免有些疑惑,往常赶上铺子里有事,陶序最多一个半小时就能赶回来,但这次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他回到梨木桌案边坐下,桌案正对着窗户,窗外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海棠树,四月份海棠花开得正烈,祁荀身材颀长,一身淡棕色,在海棠树下拿着手机说话。陆泗只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头工作。
祁荀挂了电话回到铺子里,口吻略带遗憾:“抱歉,我有急事,可能没有办法继续等山玠先生了,可否给我一个山玠先生的联系方式,等我忙完后再亲自联系他?”
陆泗耳朵听着祁荀的提议,手里的活儿倒是没停,毕竟正刻到关键处,谁都不能在此刻打扰他,他没说话,精神全部都凝聚在手里即将刻好的玛瑙上。
祁荀也没再打扰,只静静伫立在一旁,耐心等候。
过了几分钟,陆泗终于送了一口气,仔细欣赏了下篆刻好的玛瑙印章后便放在手里把玩,他心情甚好,不过直来直去惯了,也可能是师门风气向来如此,从无通融一说,所以他能十分自然地用颇好的语气说出颇为决绝的话:“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祁先生可以下次再来。”
“既然这样,那我就下次再来拜访。”
祁荀倒是不在意,语气如常,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铺子。
祁荀的那通电话是吴姨从医院打过来的。吴姨在那头的语气很是焦急,说岁岁发了高烧,身体难受,现在正在医院挂水。
因为是电话交流,岁岁的声音模糊又沙哑,祁荀只能听见“爸……咿呀……”的断断续续的音节,但光是听到这些,祁荀的心就揪到不行。
作为一名一把屎一把尿独自把儿子带到两岁多的爸爸,儿子的一举一动都能牵起老父亲的心,所以但凡是在外地超过三天的出差,他总要把自己儿子拴在身边,以防儿子需要他时他却无能为力。
有时候朋友会打趣他草木皆兵,担心过了头,但是只有祁荀自己心里清楚,他自己到底有多害怕失去的滋味,尤其是每当他看见儿子那张神似记忆力那个女孩的肉嘟嘟的小脸,他的神经就会不自觉地紧张。
在外人眼中,他是赫赫有名不怒自威的祁家继承人,在患者眼中,他是医术高湛亲和温柔的祁医生,但是作为一名父亲,他时常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而且他一点也不合格。
黑色的迈巴赫在公路上极速行驶,到了医院,祁荀穿过人流,急匆匆来到了儿科急诊室
两岁的岁岁白皙圆润的像一颗小汤圆,小脸像捏捏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平常的时候逗一下他,他会眯着眼睛对你笑,像水晶一样在太阳底下泛着光泽的口水从嘴巴里流出,发出“咿咿呀呀……要……要抱抱……”的不连贯音节。
但是生病的小奶包子可就不一样了,于是祁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可怜兮兮的岁岁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一只小肥手被上插着打点滴的针头,另一只手还倔强地握着自己从心爱的小被子。
一看家爸爸进来,岁岁立刻张起了嘴巴,小手小胳膊拍打着床,幸好祁荀眼疾手快,立马冲上前去摁住了这个扑腾的小家伙。
“爸……爸爸……咿……”
祁荀把岁岁一把抱在怀里,这小家伙作势就要亲爸爸,于是两岁儿童的粘稠口水沾了他满脸,祁荀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嫌弃自家儿子:“岁岁,你可是个小男子汉,怎么能像个小姑娘一样……”
“mua~”
岁岁又是一口,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又偷袭爸爸,是不是~”
往常,祁荀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家儿子的,他势必得挠自家儿子的胳肢窝让这小子知道家里谁才是老大,但是谁让自家儿子现在生病了呢,为了让儿子好好休息,他便只好举手投降。
岁岁赢了,肉嘟嘟软乎乎的小脸笑起来煞是可爱,祁荀没忍住亲了一口,却瞥见儿子的眼角有一道泪痕,心疼与愧疚又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把岁岁侧着抱在怀里,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坐姿,又给儿子裹上自己的西装外套,但总觉得自己的外套有些硬了,最后还是给儿子裹上柔软的被子,于是躺在爸爸怀里岁岁,简直就像是一个小粽子。
祁荀轻轻地晃起来,哄着儿子睡觉,岁岁这点简直和他妈一个模样,只要抱着哄,就能很快入睡。
挂完点滴后,岁岁也还没醒,祁荀抱着熟睡的儿子上了车,吴姨临时有事,他叫了一个代驾,自己则抱着儿子坐在后座。
夜晚城市的霓虹灯渐渐亮起,车子路过一排排古老的法国梧桐树,儿子在怀里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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