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涩的海水呛入肺腑的剧痛，是圣地亚哥恢复意识的第一个信号。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全身仿佛散架般的骨头，咸腥的液体从口鼻中涌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艰难地睁开被盐分刺得生疼的眼睛，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油污。
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柔软的沙滩，而是坚硬、粗糙、带着无数细小棱角的触感。他正仰面躺着，身下是某种冰冷、凹凸不平的东西，硌得他嶙峋的脊骨生疼。天空不再是狂暴的铅灰，而是铺陈着一片燃烧殆尽的金红，夕阳低垂，将最后的光慷慨地泼洒下来。
他勉强转动僵硬的脖颈，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他躺在一片……难以置信的“土地”上。
这或许根本称不上岛。它更像是一座巨大珊瑚的尸骸，被时光和海浪雕琢、推挤，最终凝固在这片汪洋之中。面积小得可怜，大概只比“决心号”的甲板大上一圈。没有土壤，没有树木，没有一丝绿意，甚至没有一块能完全遮蔽身体的岩石。目之所及，全是珊瑚——死去的、风化的珊瑚。
但这片死寂的“骸骨”，却在夕阳的魔法下焕发出惊心动魄的美丽。巨大的、枝桠状的鹿角珊瑚呈现出浓郁的玫瑰红，如同凝固的火焰；圆形的脑珊瑚层层叠叠，泛着深邃的紫罗兰色光泽；蜂巢珊瑚密密麻麻的小孔里沉淀着夕阳的金粉，闪烁着点点碎金；还有一些无法名状的珊瑚结构，交织着粉、橙、蓝、白……各种梦幻般的色彩，在清澈见底的浅水环绕下，像一块被遗落在海面的巨大、破碎的宝石。
美得令人窒息，也绝望得令人窒息。
没有淡水。没有食物。没有任何遮蔽物。只有这坚硬、绚丽、无法食用的珊瑚，和环绕四周、深不见底的、同样无法饮用的海水。这是一个精心挑选的、色彩斑斓的囚笼。
就在这片极致美丽与极致荒芜的交界处，在离他躺倒的位置几丈远的水域边缘，那抹幽蓝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海妖半身浸在温暖的金红色海水里，只露出光滑的脊背、湿漉漉的绿色长发，以及那覆盖着华丽鳞片、在夕阳下折射出梦幻般蓝紫色光芒的鱼尾末端。她侧着身体，优美的脖颈微微扬起，面向那轮巨大的、正在沉入海平线的夕阳。
她在唱歌。
不再是风暴中那充满毁灭力量的尖啸，也不是之前带着恶意或诱惑的嘲讽。此刻的歌声，空灵、飘渺、带着一种非尘世的纯净和……一丝刻意的、表演般的忧伤？那声音如同最细滑的丝绸拂过水晶，又如清冷的月光滴落在平静的湖面，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奇异的回响，在寂静的珊瑚礁上空盘旋、萦绕。歌词是古老而晦涩的音节，人类无法理解其意，但那旋律本身就足以穿透灵魂，勾起最深处隐秘的渴望或哀愁。
她轻轻地、优雅地摆动着鱼尾，搅动着身下金红色的海水，带起一片片细碎的、如同融化的金箔般的光点。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影轮廓，给那非人的美丽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陶醉于这精心布置的舞台，陶醉于自己掌控一切的得意之中。
是的，得意。圣地亚哥甚至能从她微微晃动的肩膀和那刻意放缓、拉长的尾音里，感受到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孩童般恶作剧得逞后的巨大满足感。看啊，你这倔强的老头！你的船没了！你的鱼叉没了！你的渔网也没了！你躺在我为你挑选的、最漂亮的刑场上！手无寸铁，饥渴交加，只能像一块等待风干的咸鱼一样，听着我的天籁之音！多么完美！多么解气！
之前把他从冰冷海底捞起时的那点气闷和挫败，早已被这绝妙主意带来的巨大兴奋冲刷得干干净净。她甚至开始欣赏起自己的“仁慈”——瞧，我还没立刻吃掉你呢，还给你唱歌听！多么慷慨！
圣地亚哥静静地躺着，像一块被海浪抛弃的朽木。剧烈的咳嗽已经平息，只剩下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疼痛和喉咙深处刀割般的干渴。他浑浊的眼珠转动着，扫过这片色彩斑斓的死亡之地，最后定格在那自得其乐歌唱的海妖背影上。
夕阳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身下珊瑚的棱角深深嵌入他松弛的皮肤。海妖的歌声钻入他的耳朵，那刻意营造的纯净和忧伤，在此刻听来，比任何风暴的咆哮都更令人作呕，比任何嘲弄都更尖刻。
他没有试图起身。没有力气，也没有意义。他只是看着，用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看着。脸上那些刀刻般的皱纹，在夕阳的阴影里显得更深，如同大地干涸的裂谷。嘴唇因为干渴而裂开细小的血口，但他紧抿着，仿佛那歌声是某种需要全力抵抗的毒药。
海妖似乎终于唱到了某个华彩的段落，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一种自我陶醉的颤音，在渐渐暗淡的暮色中久久回荡。然后，歌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女王般的优雅姿态，转过了身。碧绿的眼眸在暮色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精准地捕捉到了老人那双平静注视着她的浑浊眼睛。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洋洋的笑容在她湿漉漉的脸上绽开，如同有毒的花朵。
“啊，”她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裹着蜜糖的清脆，带着一种施舍者的愉悦，“你终于醒了，老头？”她微微歪着头，鱼尾轻轻拍打了一下水面，溅起几滴金色的水珠，“喜欢你的新家吗？还有……我的歌？”
海妖把老人丢上一座无人岛，这座岛很小，或许称不上岛而是一座珊瑚浮礁，颜色十分美丽，但没有资源也没地方躲。这下老人手无寸铁，只能被她狠狠折磨，她心里十分得意自己想出了这个主意，连之前捞起他的气闷都忘记了，就这样，老人醒来时，正好看见海妖侧身对着他，在夕阳下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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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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