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稀稀疏疏有水滴从空中落下来。
时跃还在等骆榆的回答。
他看见骆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他不知道骆榆的睫毛是因为他的话而轻颤,还是因为那滴碰巧落在他眼睛上的水珠。
他没有催促骆榆,只是安静站在骆榆面前,等骆榆睁开眼睛,做出他的选择。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这雨来得迅速又猛烈,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地面就被铺上了一层阴影。
这雨来得又很及时,骆榆今天晚上已经回不去了。
时跃没有等到骆榆的回答,但上天已经替骆榆做出了选择,他推上骆榆的轮椅就往他家的方向跑去。
骆榆就这样跟着时跃回了家。
时跃家还维持着他们离开的样子,骆榆已经来过这个房子好几次了,但时跃打开门的时候,还是非常有仪式感地向骆榆介绍:“当当,这就是我们的家。”
“你没有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时跃推着骆榆向骆榆介绍这个房子:“这是主卧,我爸妈的房间,旁边是我的,这是厨房……”
虽然时跃之前向骆榆介绍过这间房子,但当时骆榆是以客人的身份,而现在,骆榆成为了他的家人。
“这边这个房间是你的,但是里面还没有床,今天太晚了没法给你布置,我们明天再具体商议。”
“今天先洗漱吧。”
虽然楼栋里小区门口的距离并不长,但奈何雨势太大,两个人都已经被雨淋湿了。
时跃推着骆榆来到了房子的洗漱间。
他从洗漱台下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杯子,洗了洗,又找出一套备用洗漱用具,拆开,将这套装备放在了台前柜子里的另外三套洗漱用具旁边。
时跃满意地看着这四套洗漱用品。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你先去洗漱,我去给你找套睡衣。”
时跃的声音由近及远消失在了骆榆耳边。
骆榆面前是一个大小合适,高度适宜的洗漱台。
但就是这么一个洗漱台,对于骆榆来说却有如天堑。
他坐在轮椅上,与洗漱台的高度相当,他伸手能够打开水阀,但却完全无法洗漱。
骆榆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老年失能的人,无法自理,只能依靠别人的帮助。
他只能依靠时跃才能完成最简单的洗漱工作。
而他不愿意依靠时跃。
残疾是他的生理缺陷,与时跃毫无关系,他不能让时跃因为他的生理缺陷付出代价或者劳动。
他用手指扣住洗漱台的边缘,依靠手部的力气让自己半站起身,他的腿部完全没有知觉,也支撑不了他身体的重量,他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站立,用另一只手进行接水洗漱的动作。
虽然几近站立,但只有一只手能自由活动,骆榆依旧洗的很困难,水也撒到了洗漱台的各处。
骆榆的注意力全都在对抗洗漱这件事情上,没有注意有水在他撑着洗漱台的那只手上。
水减小了骆榆的手与洗漱台之间的摩擦,骆榆的手一时之间没抓稳,滑落了。
骆榆也滑落了。
理论上骆榆的身后有轮椅,他摔下来可以直接坐回轮椅上,可他站起来的时候,轮椅移动了位置,他摔在了轮椅的扶手上,轮椅侧翻,他从上面摔了下来,左脸撞到了洗漱台的一角,洗漱用品也被他扫落在地上不少。
身上的创口被剧烈的撞击吵醒,在骆榆身上喧嚣,骆榆完全没办法站起身。
时跃拿完睡衣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急忙跑过去将骆榆从地上扶起来。
“对不起骆榆,我没有考虑到,我明天就会在这里安装一个新的洗手池。你怎么没叫我啊。”
骆榆未发一言,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时跃看看局面,准备先将骆榆扶到他的轮椅上坐下,谁知道骆榆却一点不配合,他有点扶不动他。
他看向骆榆,问他:“怎么了?”
骆榆没有看他,他抬头看向洗漱台的方向,说了两个字:“-以入。”
骆榆又用手撑着洗漱台的边缘试图保持平衡。
时跃配合着骆榆的动作,用手揽住骆榆的腰,让骆榆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用两只手去洗漱。
骆榆狼狈地完成了这对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存在难度的事。
洗完之后,骆榆就任由着时跃将他放回了轮椅上。
时跃将睡衣递给骆榆:“你怎么洗澡?要么你等下我,我扶着你?”
骆榆摇头,指了指轮椅:“f王 水。”
时跃找了几个防水贴,将它们贴在了骆榆的伤口处。
“你可以吗?”
骆榆点头。
“有问题一定要叫我。”
骆榆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时跃已经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完了,他正坐在沙发上,研究着手上的药箱。
骆榆移动轮椅也到了沙发边上,他停在了时跃的旁边,时跃抬头看见了他。
“你洗完了?你的脸刚刚撞肿了,来涂点药。”
时跃将药挤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他微微倾身靠近骆榆。
骆榆没有动弹。
随着时跃靠近的是与身上睡衣如出一辙的香味,骆榆感觉自己已经被这种味道包围了。
冰凉的药膏随着手指来到了骆榆的脸上,骆榆下意识轻轻往后靠了靠。
与时跃拉开了一部分距离骆榆才看清楚时跃的脸。
时跃的额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
骆榆又转过头去看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洗漱台的台面。
他明白,自己给时跃添了太多麻烦。
他知道时跃只是因为担心他所以才带他回家,时跃见过他的家,没有上下楼的电梯,工作人员也都已经被他遣散,他担心他不便行动的腿,担心他没人照料会死在那个房子里。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跟着时跃回来,他就应该永远待在那个房间,直到变成一座枯骨。
见他转头,时跃又将他侧着的脸掰过去:“药还没涂完呢。”
骆榆只能又转过头去,看着时跃脸上的汗液。
擦完药后,时跃就去洗漱了。
时跃洗漱完,就开始催着骆榆休息。
骆榆在沙发前没有移动。
时跃疑惑问他怎么了,他回答:“我-锐ra发。”
时跃:?
时跃:“我能让你受这委屈?”
“我的床有一米八!”
时跃将骆榆推进了他的房间,他将骆榆抱起放在了床的另一侧,他已经在那边放上了属于骆榆的枕头。
时跃房间的窗帘遮光性能很好,灯一关上,房间就陷入了一片漆黑。黑暗中,只能听见窗外大雨的沙沙声。
时跃摸着黑上了床。
时跃觉得自己今天干了一件超级厉害的事——他收养了骆榆!
他激动地有些睡不着觉。
“骆榆!我们已经是家人了,厨房旁边那个房间是你的房间,你想要怎么改造?”
骆榆并不想和骆榆成为家人,关于家人,骆榆只能想到总是辱骂他的祁秀,诱导他去往虚空的骆泽明。
“你怎么还没去死?”
“我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你这种怪胎、异类,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些声音又强势地钻入骆榆的脑海。
骆榆已经习惯了这些声音,这是他十八年的人生中,听过的最频繁的话。
但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在这些尖锐的声音之中还夹杂着另一个微弱的声音:“你房间的墙纸可以贴成蓝色吗?蓝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我还要给你的房间安上星空灯,这样你晚上就可以在房间看到星星了,我也喜欢看星星……”
微弱的声音渐渐变大,竟然压过了那些尖锐的话。
骆榆对房间从来都没有要求,他也不会去想自己喜欢的房间会是什么样。
也没有人在乎。
但——他听着这声音的描述,他竟然也想象出了那房间的模样。
是他喜欢的模样。
骆榆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冰冰凉凉的触感,他抬手一摸,摸到了自己的眼泪。
时跃还在那边畅想,骆榆却已经听不清了。
尖锐的声音与时跃的声音在骆榆的脑海里开始打架,此起彼伏。
骆榆头痛难耐,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好像掉了更多的眼泪下来。
骆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他从来都没有哭过,他曾经甚至以为自己都不会哭。
眼泪一掉就停不下来了。
骆榆胸口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的情绪填满,他忍不住想要哭出声来。
可他不能出声,他不想让时跃听见他的哭声。
他只能张开嘴,无声地撕心裂肺。
时跃讲了好久都没有得到骆榆的回应,他有些小小的生气,他要小小的惩罚一下骆榆。
他伸出冰凉的手,猛的按到了骆榆温热的肚子上,然后如愿感受到了骆榆的颤抖。
“怎么样?吓到了吧?哈哈哈哈……”
因为恶作剧成功了,时跃笑的声嘶力竭,他听见骆榆也发出了嘶哑地“嗬——嗬”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在笑。
两方争斗的声音难分伯仲,都纠缠着渐弱下去,所有的声音在最后变成一句:“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骆榆的哭泣已经到了他自己都克制不了的地步,他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但哽咽的喉咙却逸散出一些声响,幸好在此刻,时跃笑了。
他便也假装自己在笑。
喧闹的黑夜之中他沉默的崩溃。
笑声渐渐停了,时跃讲累了也睡着了,骆榆转过头,在黑夜中看向时跃的方向,泪水顺着转动滑落到了靠近时跃那一侧的枕头上。
他将脸上多余的泪痕擦去,看向窗外。
房间依旧是一片漆黑,世界陷入寂静,沙沙声也已经没有了。
窗外的雨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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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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