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那边各种欢呼声夹杂着哨声与发令枪的响声,热闹非凡。因着多数师生都在操场,教学楼这边显得格外安静,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薛景看着萧逸走进了教学楼,自己却在拐角处驻足。他突然惊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薛景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都出远门务工了,一年也就能回来个一两次。所以薛景从小不是在给爷爷奶奶帮忙干活,就是在照顾弟弟妹妹,很少有自己玩耍的时间。因此他没什么同龄朋友。上学之后,学校里同龄人虽多,也有人看着他学习不错想着跟他交好,但因为他的性格内敛,话也不多,有时候看着会给人一种很冷淡的感觉,长时间下来也很难处到玩得好的朋友。
上次萧逸帮他解围之后,薛景觉得他人挺不错的。而且也因为看到了萧逸与传言不符的另一面,对他产生了好奇。萧逸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热热闹闹的,薛景跟他有了交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这个与他各方面都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反例对照组的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走到这里,各种声音涌入耳中又仿佛把他叫醒,他突然心中一沉,觉得自己的行为既诡异又没有意义,萧逸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没有一点相似,不可能会合得来的,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想到这里他转身就要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阿逸,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比赛比完了?”
薛景脚步顿住,他想起这个拐角的一楼的窗户正对着里面六班的课室,六班的人课余时间会在这个窗户前闲聊打闹。叫住萧逸的似乎是一个认识他的男生。薛景转身往窗户那里瞥了一眼,他看到萧逸正背对着这扇窗户跟六班一个靠着门的男生在说话。薛景觉得那男生有点眼熟,好像曾经看到过几次他放学的时候和萧逸一起走,但薛景不知道他的名字。正凝神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人的名字,还没想起来,就听到他们继续说话:
“嗯,刚比完,你今天没比赛?”
“我的比赛在下午,还有明天的拔河,就没了。”那男生笑嘻嘻道,“怎么样,你名次应该还不错吧?”
“啧,今天短跑没拿到第一,就差一点。”
“短跑本来就不算你的长项,这个名次不错了。昨天1000米不是拿了第一嘛,知足吧你就!”男生说着用力捶了一下萧逸的肩膀,两人看着似乎关系很不错。
萧逸拍开他的手,用肩膀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本来可以拿第一的,要是这个项目也拿了第一,我这次运动会的成绩会更好看些,才更好说服我爸妈,让他们同意我初三进特长班,以后可以走体育这条路考我想去的大学。”
“什么!就这样他们还不松口啊?你不是都跟他们提了好几次了吗?而且这成绩已经不错了吧,我还没你厉害呢,最近跟我爸说了以后进特长班,他直接就同意了。不过他也早就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见我有这想法,还夸我会变通,觉着这也是条路呢。”男生吸了吸鼻子,脸上一时有点自得,但似乎又立刻想到朋友的处境,收敛了神色,继续对萧逸说道:“而且,你爸妈不是平常也不管你吗,一年到头也没几天着家,小时候你吃饭都是跟着萧爷爷去你大伯那吃的,怎么这会儿又关心起你的学习来了?而且萧爷爷不是也赞成你的想法吗,他应该会帮你跟你爸妈说说吧?”
萧逸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爷爷知道我不爱学习,也没什么学习天赋,他也知道我喜欢体育运动,而且他自己就是走这条路出来的,所以他很支持我。但是我爸妈平时也没怎么关注过我的学习成绩,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对让我以文化课升学抱这么大期待,总觉得我还能在学习上能做的更好,却看不到我其他擅长的东西。”苦笑了一声,又继续道:“也许因为他俩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其实打心底看不上体育这条路吧。我不想爷爷跟他们吵架,就想自己拿成绩说服他们,但现在结果没有预期理想。”
“哎哟,逸哥啊,这成绩可以了,谁都能看出来你的运动天赋了,实在不行,你下午不还有跳远的比赛吗,直接拿个第一给他们看看!”男生嬉皮笑脸一通比划也逗笑了萧逸:“阿杰,你可真敢说,我都不敢保证能拿第一。”
叫阿杰的男生两手一叉腰,:“那可不,兄弟必须挺你啊!咱俩可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萧逸笑骂一声:“去你的!”
阿杰笑着接着说:“而且之前要不是你跟我说我可以走体育特长生这条路,我自己根本没往这块想,本来我学习就学得很痛苦,我现在就可以着重练着体育,学习这边大差不差我爸妈他们也不会管,所以多了很多准备的时间。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想不到这些,估计得等到升上初三才来后悔吧。”男生顿了顿,接着说道:“对啊,阿逸,你自己怎么这么早就想着这些了,是爷爷还是小姑跟你说什么了吗?”
“也不算吧。可能我比较了解自己吧。而且提早定下目标,做好规划,我走得更踏实点。我爸妈不管,我自己总得管我自己吧。不过爷爷和小姑的确比较支持我。”
“哈哈哈,牛!萧大伯肯定没少帮你爸妈念叨你吧?我看你现在都自己带饭回去吃了,肯定就是不想去他那被念叨。”阿杰指着萧逸信誓旦旦地说道。
“啧,就你懂。”萧逸摇了摇头,“不跟你说了,我上班上休息会儿,下午还有比赛呢。”说完他往楼梯那边走了,阿杰对着他的背影大叫道:“逸哥,加油,爱你噢~”还顺手比了个飞吻。萧逸没有回头,举起右手比了个中指,大步上楼去了。
听着一墙之隔的声音消失了,薛景背靠着拐角处的墙愣愣地发了一会呆才转身离开。他慢慢地朝着操场走去,心里却并没有脸上表情看起来那般平静。在十几分钟以前,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复杂的心境变化。
“大学?”他嘴里喃喃道。虽说这段时间他早就对萧逸改观了,知道他其实不像传言说的那般霸道混不吝,但他也不知道原来他还是一个这么有主见的人,甚至在这个年纪就懂得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而他自己虽说是邻居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实际上成绩也确实还不错,但其实薛景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以后的人生选择,他只知道他应该懂事地帮忙照顾家里,应该懂事地不让父母操心,在该学习的年纪就只是埋头苦学。然而他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学,也并没有去想过自己未来应该哪条路。他其实从来没有给自己定过必须考第一名的目标,就只是做他眼前他能做,他觉得他应该做的事。事实是就算考出来的结果不好,估计他自己也不会太伤心,唯一的不安只是因为觉得会愧对父母的期待。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有些人从小就懂得规划自己的人生,慎重地对待每一个人生路口的选择;而有的人只会每天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埋头苦走,在人生的终点抬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想着这些,薛景不禁对萧逸感到些许的佩服和欣赏,他同时也再一次感受到他们是如此不一样的两个人。不知不觉薛景又已经走回了了操场边上,看着周围同学的身影,他觉得自己也许也该给自己的人生做些规划,定些目标了。这样一想心中的纠结与不安也渐渐散去,薛景觉得此刻的自己也许真的还不适合和萧逸做朋友,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应该把心收回来多关注自己脚下的路和多去想想自己未来想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了。
下午的天气炎热依旧,但同学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他们或在自己的比赛中全力以赴,或为自己的同伴加油呐喊。薛景所在的二班最后在各项比赛中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萧逸也如愿在下午的跳远比赛中斩获第一。至此所有正式的比赛都已结束,二班的综合积分在整个年级里荣登榜首,把班主任陈彦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又请班里的每人喝了瓶可乐。
第二天的拔河比赛属于娱乐型的赛事,上午是女子拔河,下午则是男子拔河。一大早课室里就吵吵嚷嚷的了,一些人讨论着昨天的赛事,也有今天参赛的同学在担忧紧张着接下来的比赛。薛景和他的同桌叶启华都要参加下午的男子拔河,叶启华正拉着薛景讨论比赛的技巧。因为是娱乐性质的比赛,薛景倒没有太紧张下午的比赛,而且他平时都有帮忙干农活,自信自己还是有些力气的,就一边做着题,一边应和这叶启华的话题。
九点一到,陈彦就把大家带到了操场。一二班的女生在第一场,接着是三班和四班的比赛,一个年级八个班按顺序两两对赛,赢下比赛的班级进入下一轮,最后决出一个冠军。虽然上午只有女生比赛,但陈彦并没有让男生们自由活动,而是让每个人必须到场给班里的女生加油,还告诉大家应该怎么样喊口号。薛景看孟子青也参加了拔河比赛,走过去给她说了声加油。孟子青听完哈哈大笑,双手抱拳说了声:“彼此彼此。”
上午女生的比赛接近中午才结束,二班的女生在第二轮落败。成绩不好不坏,但大家的兴奋并没有消退,也可能是因为下午比赛完就能直接放学,然后又紧接着周末的缘故吧。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薛景不经意回头看到萧逸,他也正跟着黄子达吴猛他们说笑,略带痞气的脸一笑漏出一颗虎牙,又显出些阳光可爱的味道。薛景赶忙又把头转了回去。
下午男子拔河开始了,薛景因为没有参加其他项目的比赛,无论是自愿非自愿都得参加这场拔河了。站在队伍的中间他并不紧张,只想着发挥自己最大的力气就好。可转头一看陈彦带着剩下未参赛的同学满脸期待的表情看着,被感染得心中隐隐也多了些胜负欲,不禁也想拿下更好地名次。
在陈彦的带领下,二班的口号喊的可谓是又整齐又有力量,光是气势就赢了对手一大截。不知道是不是口号的加成,男子拔河比赛中二班势如破竹,最后拿下冠军的时候,薛景和其他参赛的选手满头大汗几乎瘫倒在地。但还没来得及倒地就被其他一拥而上圈在了其中,大家都是又笑又跳。平时相熟或不熟的同学此刻都放下了平时的恩怨,在这个大集体中互相抱成一团,击掌庆祝。薛景缓了好一会儿,心跳才慢慢静下来,正准备到旁边地上的书包里拿个纸巾擦汗,一转身就对上了萧逸带着笑意的眼睛,刚缓下来的心跳不知怎的好像又跳得快了起来。
萧逸举起右手对他说:“干得不错啊,学霸!”
薛景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脸上好像发起热来了。
萧逸又笑了声:“怎么,不愿意和我击个掌?”
薛景愣了一下,也笑起来,举起右手,轻轻拍打了萧逸的掌心。
“啪!”一声好像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湖上瞬间泛起了涟漪。也像突然闯入芦苇荡的船只,惊起了一群飞鸟。
放学骑车回家的路上,看着公路下河边飞起的鸟群,看着即将没入那边河的尽头山的那边的落日,薛景觉得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得轻快了起来,他载着暮色与比赛胜利带来的激动与喜悦,骑车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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