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与慌乱逐渐消弭,抹了一把泪小道姑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放松下来。黎亦欢见事已落定站起来正想要话别,静一却拉住了她的手道:“阿姊,师父原本是要亲自过来的,可是这两日情形实在不好躺在榻上难起身。师父说让你务必走之前去见见她,她要当面致谢。”
自大汤开朝以来,皇室中人就与岐黄牵连甚广,连带着朝中、民间各派热衷此道。这丝丝缕缕的缠绕关系甚是复杂。
她不信,也没有那个好奇探究这各中与皇帝间的原委。本不想多留,静一这么说黎亦欢也不好推辞,便跟着小姑娘一路来到了灵慧门前。灵慧的居舍远离神殿在观中后山脚下十分僻静,房前屋后满是梧桐树,空气里混杂着草木的芳香。
门开着,灵慧半靠坐在榻上见黎亦欢到了,吃力的挪了挪身子想坐直一些。黎亦欢见状忙上前扶住她,灵慧抬手示意静一出门去等,对着她指了指一旁的凳几:“施主坐吧,贫道在病中只能麻烦施主劳动,如此见施主一面真是失礼了。”说完吃力的微微拱了拱身子,轻咳了两句才定下来。
黎亦欢关切的注视着她,见她无事了赶忙低头回礼,应道:“哪里,师父病中还愿意见晚辈,自然是晚辈的荣幸。”灵慧面上满是病中的疲惫之态,却慈爱的笑着对着说话的黎亦欢。
“施主与小徒萍水相逢,却愿意倾力搭救。贫道十分感念,只可惜我已然身体不济久居病榻,也没什么可以报答施主。若施主不弃,观中可为施主祈福,以求施主所念之事和顺。不知施主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又或可留下生辰在观中。”
黎亦欢闻言礼貌的笑了笑,微微俯身:“晚辈冒犯,只是平日里确实没有求神的习惯,所做之事只是偶然遇见的机缘不求回报的,但师父的心意亦欢会记得。”
灵慧笑意更深了一些,手上的珠子转了转抬眸盯上了黎亦欢的眉目:“我自第一次见施主便知施主不是普通人,你身居庙堂应是当朝那位女将军本姓黎的,也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黎亦欢闻言一怔,内卫的身份被人戳破向来意味着血腥,这是几近是她的肌肉记忆一般的杀意。
平静片刻,才又释怀的勾了勾嘴,开口继续言道:“师父……当真是道行深厚,才两面就能知道晚辈的身份。”
灵慧摆摆手目色沉静:“这事与道行无关,施主之名四海皆知。虽只是浅浅一面可施主好善做了不少事,贫道也只是通过这些猜上几分,并不能确定。”
“还以为您会告诉我,这是您占卜所得。”几句话的交情,灵慧言语间流露的东西却让黎亦欢觉得十分放松,不自觉的二人之间便有了一些微妙的信任与连接。
灵慧微微一笑:“施主以为世人来来往往在此地和凡尘中出入便是有所求,这观中的人亦会说些世人爱听的话,这确是事实。他们中的多数确实不为笃信神事而来,为的无非是财、权、名利、色相。但也有人不求这些,也许不信神佛但依旧愿意出入此地,施主以为为何?”
屡屡的檀香混杂着周遭的草木蒸腾飘散出来,萦绕在鼻腔周遭。
也不知是在思索还是慌神,黎亦欢脑海中竟浮现出许多往事来,众生所求?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些不同来,也从未想过怎么才算为了众生,她亦不追求,所做所行只是想那些鲜活的在乎的身边人,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安宁。
看着面前的老道虽已岁月镌刻却淡然清逸的脸,此刻却无比真诚的想听眼前的老道说下去:“晚辈不知,还请师父解惑。”
“贫道看来只因人世无人不苦,便是知道所求是本是无奈无解之事,求神也无法如愿,但依然想信些身外之物,如此灵魂便可安然。
神佛乃非凡尘之物,神佛事若是笃信便是超脱世间之事,若是不信也不必强求己身。求神问卦,所求所问者到最后便是所信为何,此乃人之本心。
便如今日的你我,信与不信无法强迫,一念之差却隔着茫茫世界,更遑论对错。想一人如此天下人亦然,施主所求之事,是以何须彷徨。”
不见山水却云山雾绕,字字不提当今之事却字字不离当朝之事。黎亦欢的眼神逐渐从一片混沌之中变得澄澈起来:“多谢师父解惑,晚辈受益。”
晚钟阵阵,伴着山风。她拜别老道一个人顺着观中的山道,慢慢悠悠的走出来。那日在观门前遇见几个女冠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与观中之人还会有今日这样的际遇。与灵慧第一面见过,她就察觉此处并不一般。
当日从观中出来也派云英细查过玉清观,这灵慧是先国师之徒与朝中之事牵连甚广,名门显贵甚至是前朝公主都十分相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晚年却找了幽州这样的偏远之处栖身,自己疼爱的徒弟还需受恶奴侮辱。
但眼下她却无比确定,无论为何这样的路对她而言定是交换了什么她认为无比珍贵之物,如此她自得安宁。而她永远不必过问。
日暮的空气是一片橙黄的颗粒,刚走到门上方才想到昨日与周子忧的约定,将将回过神来想找人,抬头便看见一片金霞之中那人周遭像是镶了道光,正老老实实的在约定的地点斜靠在路边。
不知怎么浮现起那日梁州城里第一眼看见他,人群里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星辰一般的落在她眼里,她记得第一次为了任务撩拨故意碰到他的手,王府前巷濒死之际那一团温柔的鼻息,深夜书房中对坐时点着的那两盏灯火。若是日日有这样一个人等,似乎也是另一种美满追求的终了。
这一日好似是什么洞天神地走了一遭,风凉撞在脑门上无比清醒。
见她出门,周子忧的脸上立马映出笑容,上前几步快步走到她身边。两个人就这么牵着马儿朝着日落下去的方向走,仿佛是就此踏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归途。
“你信神吗?”
周子忧试探着放慢了语速,察觉到几分怪异偷偷的瞥向她:“嗯……不大信,可有些时候也许不得不信。”
“滑头。”她气鼓鼓的抛出一句,周子忧轻轻的哼笑。
走着走着她突然一脸正色的停下来:“我有话。”
“嗯?”
“我...不能嫁你。”她难得的些慌乱的将头偏向一边,话说的极快,半晌才敢抬头回应他的眼神。
“我不是什么圣人,其实我很怯懦,我怨恨也摇摆,从来没想要当什么开天辟地的女将军,我一直很怨...将我送入卫府,我也一直厌倦这一张张伪装。
襄阳那次,在每次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就无数次想,做完这件事我就一定找一处清静......”
隐约的呜咽,哽住了喉头。
周子忧的目光定格在眼前的姑娘身上,细细的听着。他不打断,任凭她停在那。
“你说,你想娶我。我也曾暗暗设想过,如此一来可以借王府的势摆脱朝中那些东西,确实是千载难逢。
这次错过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停下来。可我....
这些日子我总想起康家的姐姐,想起康平坊 ....想起...那些死去的人。
若是我靠着你的婚姻庇护洗清这些脏水,便是告诉世人,女子所谓贞操不洁,确是女子的过错。所以才需要婚姻,像是救赎一般的证明清白,事实上何尝不是遮掩。”
不知何时竟滚下一滴泪,周子忧抬手想替她却又放了下去,有些模糊的轮廓镶在慕色间闪着。
“好,那便不嫁。”
“你没有什么想问想说的?”
“身为男子,我从未细想过这些。如今看来确实浅薄,我从前只知陛下虽有些强势严酷,但任用贤臣、轻徭役劝农桑,是个不错的君主。但如今....也许你们是对的。”
周子忧扶了扶她鬓边的碎发,替她拭去面颊上挂着的泪水,还从没见过她如此直接真切的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如此直接的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他懂她说的全部所以更加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从未给他任何直白相许的诺言,他从前亦有爱人的不甘,可如今他什么也不想逼她做,自愿的败下阵来。
“我只有一言,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得活着,就当是补偿我今日真心被拒的代价。”
“好。”
转眼从长安到幽州已有几月光景,逍遥日子过得舒服不已,可逃避的却终究需要一个结局。
几日间,她命下属找了幽州最著名的师父,到玉清观内教一众弟子拳脚,又遣军医去看了灵慧的病。
公事做毕黎亦欢先是向御前递了折子,又向阁部汇报了幽州考课的公事。往事繁冗,虽然前路依然无定,可那个从长安带到幽州的疑惑,在黎亦欢心中却已经有了结果。一路策马向长安,不日便回到了卫府。
长安城中几月的离开,并未如女皇先前计划的那般消弭流言,非但如此还有愈演愈烈之态。向来反对女皇改革女子恩科一事的阁部御史台诸位名臣大儒联络了诸多女学世家,在京中开班女塾贞女教,并借女皇欲想急速推行女子恩科的急切以阁部之名在大汤四海内光立贞洁牌坊。
黎亦欢一回京进了卫府衙门就再未出门,这堆积的文书折子纷乱的码在书案四周,数量实在太大只能堆在地上。她拿着内阁拟定的女子恩科考课标准,打开看了两行就气的七窍生烟。这哪里是选女官,这是选后宫女眷的天姥。嘴里骂骂咧咧仍然气不过,顺手一扬随手掷了出去。
“哎呦。”熟悉的叫嚷,她闻声匆忙抬眼小唐的脑门被折角砸到瞬间红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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