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王太监和那几个粗使太监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阳光明明暖融融地照着，却仿佛驱不散萧衍周身散发的寒意。
萧衍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王太监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王德全，朕的旨意，是让你来冷宫撒野的？”
王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奴才……奴才是接到举报，说冷宫私藏违禁之物，这才……这才前来查证！绝无撒野之意啊陛下！”他指着那个空篮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陛下明鉴，这宫中之物确确实实是从沈才人这里搜出来的！奴才只是依宫规办事！”
萧衍看都没看那篮子，只淡淡地问：“哦？依宫规办事，便可对宫嫔动手？”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阿依诺红肿的脸颊。
王太监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奴才……奴才一时情急……是这北漓质子自己撞上来的！奴才并非有意……”
“够了。”萧衍打断他，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耐，“滚出去。自行去内务府领三十杖，若再让朕知道你敢踏足冷宫半步，提头来见。”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王太监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带着那几个吓傻的太监退了出去，院子里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我们三人，以及满地的狼藉。
萧衍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我们。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步走近，玄色的靴子踩在破碎的杂物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尖上。
他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视线先落在阿依诺身上。阿依诺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抓着我胳膊的手收紧，传递过来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北漓公主，”萧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挺有胆色。”
阿依诺低着头，不敢看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我，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能洞穿人心：“沈才人，看来你这冷宫，热闹得很。”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共享自阿依诺脸颊的灼痛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陛下明鉴，冷宫清苦，若非有人刻意刁难，何来热闹可言。今日之事，多谢陛下解围。”
“解围？”萧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朕只是嫌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翻得底朝天的破屋，以及院子里我们刚刚开垦到一半的小片土地，忽然话锋一转：“这篮子，是谁送的？”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果然注意到了！他刚才不问，不代表他不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恐怕没什么能真正瞒过他的眼睛。
不能说。绝不能连累林御女。
我垂下眼睫，避开他审视的目光，重复之前的说辞：“是臣妾在墙角捡的。”
“捡的？”萧衍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沈清月，你觉得朕会信？”
他向前迈了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阿依诺几乎要嵌进我身体里，我们共享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上涨。
“在这宫里，自作聪明的人，通常死得最快。”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三人能听见，“你以为护着背后那人，是仁慈？或许，你是在把她往死路上推。”
我浑身一僵，抬头惊愕地看向他。他知道了？他是在警告我，还是在试探？
萧衍却没有再看我，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瑟瑟发抖的阿依诺身上，眼神幽暗难明。
“好好活着。”他对着阿依诺，或者说，是对着我们两人，留下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朕不希望北漓的公主，死得不明不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玄色衣袍在春风里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尽头，我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阿依诺赶紧扶住我，我们互相支撑着，看着彼此苍白汗湿的脸，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惊悸。
院子里一片狼藉，如同我们此刻的心情。
我蹲下身，开始默默收拾散落一地的枯草和破碎的杂物。阿依诺也学着我，沉默地帮忙。我们没有说话，但一种比以往更加沉重的情绪在我们之间弥漫。
萧衍的出现，与其说是解围，不如说是将我们更深地卷入了某种看不见的漩涡。他那句“好好活着”，听起来更像是命令，或者……诅咒。
王太监的报复或许暂时被压制了，但皇帝的目光，已经如同实质的烙印，打在了这座冷宫，打在了我们这两个本该被遗忘的人身上。
未来的路，似乎并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而变得平坦，反而更加迷雾重重，暗流汹涌。
我们将那空篮子扔进了炉灶，看着它化为灰烬。有些善意，注定只能成为藏在心底的秘密，稍有不慎，便会化作焚身的烈焰。
收拾完残局，我和阿依诺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春风拂面，带着青草的气息，却吹不散心头的寒意。
阿依诺悄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脸上已经消退、但通过连接依旧能感受到一丝灼热的地方，然后指了指自己红肿未消的脸颊，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比划，笨拙地表达：
“痛……一起。”
我看着她努力想要安慰我的样子，心头一酸，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嗯，”我点点头，望向宫墙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声音轻得像叹息，“一起痛，也一起……活下去。”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暗流，至少此刻，我们还有彼此。这疼痛的共生，是诅咒，也成了我们在这深宫之中，唯一的铠甲和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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