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才想起眼前之人娶的正是他口中那个“混世魔王”,老头拿起蒲扇打了下嘴:“老头子说话没把门,这位公子勿怪,勿怪!”
“无妨,老丈你接着说。”裴放一抬眉毛,放下了茶碗,“正好我也听听夫人小时候的趣事。”
老人家静静打量他一眼,这才又重新摇起蒲扇,说书似的说道:“想当年那徐家二姝在整个房陵县可是出了名的,落魄的凤凰掉进山窝窝,那可不就成了香饽饽?只是……”
他往裴放和余怀璧碗里添了热茶,继续说道:“那徐家大女儿出落的清丽脱俗,又才情出众,可惜天妒红颜,连大赦都没等到就香消玉殒了。那小女儿呢,容貌虽不差,但论性情和才华,却是远不及长姐,她那野蛮性子,也是出了名的,附近十里八方的人家就没哪个没被她祸害过。”
“想她五岁到房陵,七岁打遍邻里小孩儿,八岁因邻居倚门叫骂,她竟趁人不备往其门前泼粪,九岁拐带县里二十多个孩子进山挖参掏狼窝,把县里大人们急得团团转,县令爷气得都要辞官回乡了。更不要说她十一岁险些点了县衙粮库,十二岁当街和大人斗殴……”
真可谓是劣迹斑斑,与“闺秀”两个字根本沾不上关系。
裴放勾了勾嘴角,手指来回摩挲着碗沿,想像不出这样顽皮的素娘是个什么样子。
老人家却忽然一叹,声音变得凝重起来:“可那年县里发大水,徐家邻居刚出生的幺儿装在桶里不慎被洪水卷走,那家人哭得是撕心裂肺,原以为这难得的独苗要没了,结果好不容易游到岸边的圆丫头一声不吭就扑回水里,护着那木桶一路被冲到了下游,等人把他们捞起来时圆丫头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而那桶里的婴孩却是毫发未损。”
裴放认真听着,摩挲碗沿的动作一顿。
“大水过后,县里要修堤坝,她一个孩子家家,竟然跟着大人一块搬沙包,一搬就是一整天。”
“后来,县里闹起了饥荒,泼皮马三家里过不下去了,他媳妇鼓动他把七十岁的老母背上山,要活活饿死她,最后还是圆丫头把人背回来,养在屋里,省下自己的口粮给她喂了十日粥米,十日后那婆子去世,临死前还想着要给那丫头磕头……”
“那花屠户家因为日子艰难起了卖女儿的心思,那孩子被拉到街上哭声震天,竟没一个人去拦,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难呐!可谁知道这事让圆丫头听见了,她把那花家媳妇儿摁在街上生生打到她松口。”
“惭愧啊,我那时也动过卖孩子的念头……”老人家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浑浊老眼里闪过一丝水痕,“小老儿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说的话,她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难关都能过去,若是过不去,大不了一家人抱在一块儿死,下辈子还能当亲人。”
裴放一动不动,脑海里闪过的,是素娘与孩子们倒在一起,在自己怀中咽气的画面。
他眼眶酸涩,抬起眼时,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同他道:“公子,你娶了位好夫人呐!”
裴放一笑,正要说话,徐素湘在对面朝他招了招手:“二爷,过来!”
裴放忙从荷包里掏了块银锭放下,起身朝她走去。
老人家还没来得及找钱,见他匆匆而去,还跑了两步,不由笑了起来。
“看来,那丫头嫁了个好郎君呐。”
花小蕊花钱盘下了灵蕴学堂那几间老屋,修缮工作也已到了收尾阶段,学堂要重开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她准备趁这几个月好好走访一下县里有孩子的人家,好赶在秋收过后给孩子们授课。
“就你一个人一家一家去跑也太费力气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徐素湘计上心来,转头就唤了裴放过来。
她对裴放道:“我们想借二爷的人手,把县里的人都召集起来,好让他们知道,灵蕴学堂重开,以后再也不会关门了。”
裴放想了想,道:“人手倒是简单,就怕百姓们未必配合。”
“二爷放心,我已有主意了。”徐素湘笑起来,眼睛里露出一抹狡黠,“二爷的人只要把学堂正在派发免费新米,人手一碗,先到先得的消息散出去就可以了。”
“免费新米?”裴放点了点头,“这倒是足够吸引人,只是,若要发放新米供应全县,短时间内恐怕买不到这么多粮。”
徐素湘拉住他的手,道:“二爷想岔了,这米只派发给家里有三岁以上十八岁以下孩子的人家,且每户只得一碗,发完即止。”
裴放仔细一想,这主意确实可行,到时候阵仗弄出来,整个县都要知道学堂重开了。
他当即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拨收购粮食,一拨出去散播消息,短短一个下午便已万事俱备。
徐素湘甚至连红菱和翠竹都派出去了,俩人专挑大爷大娘们扎堆聊天的时候上前搭话,再“无意间”透露出这一好消息。
因为这事,徐素湘和裴放决定在房陵多停留一日,后日再启程离开。
与花小蕊余怀璧一起吃过晚饭,又畅聊许久,徐素湘这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客栈。
她今日喝了点酒,见街上四下无人,便伸出手指拉住裴放的衣袖站着不肯动了。
裴放回头,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问她:“怎么了?”
徐素湘仰头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二爷,背我。”
裴放一愣,继而笑了起来,他顺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好。”
见他果真纡尊降贵在自己面前蹲下,徐素湘呆了一瞬,随后不太娴熟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裴放轻而易举地背起她,缓缓往客栈走去。
徐素湘趴在他背上,歪着脑袋盯住他的侧脸:“我若在人多时让二爷背,二爷还肯不肯?”
裴放听她这问题,不由好笑:“这与人多不多有什么关系,只要素娘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哪管得了旁人?”
他答完,徐素湘半天也没说话。
就在裴放以为她睡着了,扭头去看她的时候,徐素湘忽然主动凑了上去。
一个浅浅的,柔软的吻,猝不及防印上裴放的左脸。
“……”
裴放脚步一顿,刹那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素娘第一次主动吻他。
“我今天,很难过,可是又很开心,你知道吗?”她忽然问他。
裴放抬起脚步:“嗯。”
今天才将苗元驹下葬,她自然是难过的。见到花小蕊,又得知学堂马上就要开起来,也自然是开心的。
“二爷在我身边,我很开心。”她在他耳边喃喃。
裴放再次顿住,他望着眼前的路,眼神一片柔软:“嗯。”
他一路将徐素湘背进了客栈房间,命人打了水,亲自给她擦脸洗手。
徐素湘缓过神来,叫住了他:“二爷,我有件事忘了同你说。”
裴放在她旁边坐下:“什么事?”
“我今日,将林嬷嬷和面果托付给了小蕊,想让她们暂时留在房陵。”她握住裴放的手,“此去江夏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我劝不住二爷,只能与二爷同去,但林嬷嬷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不若就让她在这里停留一阵子,等二爷的事办完了,咱们再接上她。”
裴放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素娘,我本想明日再同你说,你与林嬷嬷一块留下来,好不好?”
“我此番虽是奉了圣上之命,但圣上留给我的助力并不多,我不想让你与我一起去冒险。你若是喜欢,将来也可长住房陵……”
徐素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你莫要说这样的话,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我已经做了决定,除非二爷与我断绝夫妻关系。”
裴放拿开她的手,沉沉叹了口气。
“我今夜带青松等人去探一探那矿山,你早些歇息,不必等我回来了。”
徐素湘点了点头:“你今日在山上是有什么发现吗?”
“嗯。”裴放起身,帮她解开发髻,说道,“我白天刚派人打听出来大概的方位,今日观察周边群山,已计划出一条稳妥的路线。”
徐素湘转过身来,叮嘱他:“夜里虽便于行事,但也藏着危险,二爷一定要小心。”
“你放心。”裴放就着手上那缕青丝,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眼看着他换了一身夜行衣从窗户跳走,徐素湘站在窗边张望片刻,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她轻轻叹气,将窗户阖上。
她心中不安,独自坐在桌旁发了好半天的呆,眼看着月亮高悬,她提起油灯,准备歇下。
就在她准备熄灭火光的时候,门外突兀地传来一声轻叩。
徐素湘警觉起来:“谁?”
外面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响起了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阿素,是我。”
是陈迎迎的声音。
徐素湘想了想,披衣起身。
她拉开门,见陈迎迎立在外面,四下看了一眼,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道:“迎迎,这么晚了,有事吗?”
陈迎迎垂着头默了一瞬,忽然抬头道:“我能进去说吗?”
徐素湘往房内床榻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拒绝道:“我夫君已睡下了,恐怕不方便。”
陈迎迎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出一个洞来。
徐素湘面上镇定,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过了许久,陈迎迎笃定开口:“我知道你夫君不在房里。”
徐素湘静静与她对视,没接她的话。
陈迎迎见她这般,皱眉道:“你若不愿与我谈,大不了我现在就去县衙告发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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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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