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不在乎,”宋孟贤还是牵着我的手,“跟我走,我一点也不介意。”
我则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他的手,他的右手臂上有一条十来厘米的疤。
——突然,我想起什么来。
其实,我们不是没有逃过,在这之前,我和宋孟贤逃过一次。
哦,时间是在我的婚礼前夜。
那年,我才十八岁就要和一个我只认识了一个月的男人结婚,我很惶恐。那一个月里,我整日以泪洗面。
——明明是我果断地做出了选择,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我还没那么坚强。
也许正因为那是十八岁的我,所以生活还没有磨平我所有的棱角和高傲。
于是,我准备去死。
——聪明人,年轻气盛的时候,大概也少不了会做出些愚蠢的事。
当然,我没死成功,也刚好是那一夜,宋孟贤来了。
他也像今天这样拉起我的手腕,对我说:“跟我走!”
接着,我和他逃出了顾家别墅,然后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匆匆忙忙地赶去机场。车上,我们握住对方的手,还一边商量准备飞去哪里。
最后哪里都没去成,甚至连机场都没到达——
那名司机把我们送到了顾良洲面前。
下了车,只见黑压压的一群男人,手拿铁棒,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们。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今晚顾家保镖突然都被撤离的原因。
——原来,都是他故意的,他早就知道了。他耐着性子陪我闹这一场,不过是想告诉我:逃不掉的,我是他的。我的心在那一刻就死透了。
可宋孟贤不死心,就算他见到这么多人,还是拼了命拉我往回跑——
“砰——”有人从身后打了宋孟贤一棒子。
接着,宋孟贤突然倒地,我也一个不稳趴倒在他身上。
我看见,有血从他的头上缓缓流下,然后他的脸上留下了几条曲线的血渍,夜黑风高,那血好像也染成了黑色的。
我睁大了眼睛,万分惊恐:“阿贤!”我伸出手准备去捂住他的头,可是又来了一群人,那群人把我与他分离。
我挣扎,我嘶喊:“阿贤!阿贤!”可我没有喊醒他,他还是闭着眼睛的。
又有一波人朝宋孟贤过去了,其中有的人还拿着匕首,那把匕首特别新,就算只借着路灯那微弱的一点光,也反射到了我的眼睛。
闪了我眼睛的同时,我想起站在不远处睥睨着一切的他,顾良洲。
没有犹豫,我用尽我最大的力气,挣开我身后的那群人,朝顾良洲跑去,还没跑到他跟前,就被后面的人赶上,扑倒在地。
背上的人将我的双手死死扣住,我只能在原地磕起了头,一下一下地朝水泥地上撞去。我的声音因为哭泣有些含糊不清:“放过他,我求求你!”
“我不逃了,我真的不逃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杀了我都行,只求你放过他!”我过分用力,磕得额头都破了。
他平静地走近我,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我的伤口,明明做着这样温柔的动作,可我只觉寒冷,那是一双没有温度的手,像冬天里的冰。
他双眼迷离,淡淡问:“你爱我吗?”
“我求求你,放了宋孟贤!”我又一次涌出了眼泪,泪滴到了他手上。
“你爱我吗?”他再一次温声细语地问了我一句。
我却当即错愕了,原本脑中的混乱也一扫而空,只剩下空白。
——他什么意思?但那已不重要了,不管什么意思,我都已经没有办法。
我开窍般地急切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等待着他的回复,只见他颔首微笑,随后扬起下巴,面无表情地向我身后之人说:“放开她。”
“还有那个人,送他去医院。”他起身,朝宋孟贤那处使了个眼色。
最后,他横抱起在地上的我,和我说:“我们回家。”他用一句话就把今晚的事全都抹去,我在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我发冷。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在他怀里的我始终不放心,但我不敢往宋孟贤那看。
——杞人忧天。后来我才明白,他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会知道那些都是折磨我的筹码。所以明明他那么恨宋孟贤,却始终没对他下过死手。
但我知道,他不是不敢,只是,还没到那个底线。
所以现在,我不想踩线。这一次,站在酒店门口的我挣脱了宋孟贤的手腕,无比冷静地说:“我们逃了,爸妈怎么办?还有徐家、宋家怎么办?”
“我都安排好了,徐家、宋家能转移的资产都转移了,还有伯父伯母、我的爸妈都在等你。我们一起逃,永远不回垣城了。”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我。
原来,宋孟贤早已不是曾经的他了,只是,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徐季惠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徐四月。
和顾良洲在一起没多久后,他要我去改名。
——徐家和宋家是世交,我们又是同年生的,只不过他比我早出生几个月,所以他是“孟”,我是“季”,他取了“贤”,我就选了“惠”,这是我和宋孟贤从一出生就开始的缘分。
我从未和顾良洲说过这一点,是他太聪明。
而我之所以会叫“四月”,理由也十分可笑,他说,他的生日是在四月份。
——无时无刻,他都在提醒我:我是他的。
啊,我是他的啊。
整整四年的侵蚀里,我的人生已经印上了他的烙印。
我太累了,关于爱,我心已死,我情已绝。
所以,阿贤,对不起。
05
“阿贤,我——”
宋孟贤截住了我:“你知不知道,毕业那天,我准备向你告白。”
“那一个晚上,我一直在紧张地看着你,我真的好怕你不答应我,所以我没有注意到我旁边的人会吻我!我不是对她有感觉!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从来只有你一个!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又知不知道,你大冒险找了顾良洲说我爱你,我有多生气!你宁愿找一个路人,也不愿找我!所以那天到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和你说。”
“你还知道不知道,当我得知你要嫁给他的时候,我有多后悔我有多自责!那时起我就对我自己发誓,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走,就算要我死,我也要带你走!”
说完,他顿时没了声,眼泪流了一脸。
这就是我爱了十几年的人,他温暖、优秀、帅气,最重要的是他也爱了我十几年。
可现在,我们之间阻隔了太多,我知道,我们的爱情是不被祝福的,甚至还有可能会给我们最爱的人带来危险。
故此,我只能选择放手,不再爱他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那个没有逃走的晚上,我早就剔除了我对他所有的爱,因为我突然明白,我想要的不一定是必须和他在一起,我想要的是他生生世世都无恙,年年岁岁都平安。
——这就是我和顾良洲的不同,他选择偏执,我选择放手。
良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阿贤,对——”
我话还没说完,宋孟贤突然不管不顾地拉起我就跑,他辛酸地朝我看一眼:“先跟我走,耽搁太久了,有什么事我们待会说,你先跟我走。”他说的话那么的苍白又无力。
“阿贤——”
“放手!”
我耳膜一震,好像有针掉进去了。
——幻听,那一定是幻听!
当我转头看见那个人时,我却再也无法骗我自己。
顾良洲,他回来了。
06
宋孟贤一路把我拉到离电梯不远处时,我们碰见了打开电梯门的顾良洲。
看着电梯显示的那个数字,我触目惊心。
——不吉利的鲜红。
那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那个逃跑的夜晚,不同的是对面那个人这次已经不再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了,他皱眉,凶神恶煞地盯着我们。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动怒的他,又一瞬间,关于他所有的恐怖回忆顷刻在我的脑海中叠加。铁锹、白雪、红酒、安眠药、匕首。
——第六感告诉我,这个人将要杀了我们。
“啊!”我挣开宋孟贤的手,崩溃地跪倒在地。
“良洲,我爱你,我爱你,你放过我们吧!”我开始哭。
宋孟贤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过来拉我起来,可我一下就推开了他。
“顾良洲,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放过我们吧!”
“我爱你呀!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爱你的呢?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呢?”
“够了!”“好。”
他们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好?他答应我了?我下意识朝他看去。他,他却是笑着的。他闭上眼睛,然后微笑地点了点头。可是我看到了,弹指间,他咬了咬牙,脖子下的血管微微一缩紧。
“砰——”枪声。
——哦,原来,和我一起生活的人随时随地都带着枪。
我缓缓倒下去,我看见他在说话,可他离我太远了,我什么都听不到,五官的感知全因剧烈的疼痛都麻木了。
“砰——”又是一枪。
红色第三次漫过了一圈又一圈,但这次是在我身后……太好了……它终于不会扎我的眼了。
07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再次醒来,睁眼,是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但墙壁却不是白色的,被刷成了浅褐色,墙壁上还挂了一块屏幕挺大的液晶电视,电视机旁边摆了一个花瓶,插着我最喜欢的百合,那花开得那么好,让我觉得我能闻到它的清香。
这个房间不像病房,倒像是温馨的公寓一样。
——重获新生,让我对平凡的事物也多了一分感激,更多的是珍惜。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宋孟贤和我一样没有死,他甚至连伤都没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有感到快乐,反而是瞬间想到了顾良洲。
——“好,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既然如此,那就和我一起死!”他瞋视着我,薄唇一张一翕。
我恍然过来,终于猜到他最后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可是,这个在那天如恶狼一样凶狠的人最后却把打我的那枪打偏了,那颗子弹射向了我的右胸膛,而他对他自己瞄准的却是左心房。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那,他死了?
当宋孟贤光明正大地抱着刚醒的我,喜极而泣地说:“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吧!什么事都过去了!”我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哦,他死了。
真好。
但为什么我的眼泪流得那么快?以至于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已经滴湿了宋孟贤的衬衫。
看着他肩膀上颜色较深的那一小块,刹那间,我感觉山崩地裂,记忆的潮海瞬间吞噬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眼前突然浮现起了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那个我跪在地上说着一遍又一遍“我爱你”的夜晚。
最后的最后,他起身,慢慢靠近我,又深深地抱着我,他也开始哭,眼泪落得比我还凶,他用他从未有过的无奈语气对我说:“四月,你一定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啊。”
——这就是那个夜晚的结果。
可那时候,我太害怕,对于我被打湿的肩膀,我没有感觉。我也并没有过分在意他的反常。
现在,他死了,我却莫名开始思考,他为什么也会哭?
一个星期后,他的私人女助理来告诉了我答案。
——那天,那位看起来有些冷艳的女生来找我,说是处理后事。
我以为是他的葬礼,谁知道不是,是一份遗嘱。女助理说,只要我签了这份遗嘱,徐家和宋家的产业都会原封不动地归还,从此徐宋两家和顾家再无瓜葛,顾家任何人也不允许动徐宋两家,至于葬礼,他早已自己托人安排好了。
那份遗嘱那么详细,让我以为那天他是有计划地自杀。
谁知道又不是,那位女生平静地告诉我,这份遗嘱是在两年前的冬天就定好了的。
——两年前的冬天?我错愕。
看着一言不发的我,女生又解释道:“顾先生患有很严重的偏执性精神障碍,大概是顾先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怕伤害到徐小姐才会这样做的吧。”
——偏执性精神障碍?我又一次错愕。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敢置信地咬出这句话。
“徐小姐和顾先生同床共枕四年,难道这四年来徐小姐就没感觉到任何异常吗?”
顿时,我答无可答。
抬头看向了天花板,脑中却想起了两年前站在阳台上那个决绝的身影,有眼泪从眼角划过,冰凉刺骨。
——这夏季,怎么和那天一样冷?
08
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永远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他死后,我想起好多关于他的事情。
我想起每次我来月事疼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一勺一勺地喂我喝红糖水。
我想起冬天的时候,我怕冷,他永远是那个将我双手揣在怀里的人。
我想起我不能吃辣,所以即使他最喜欢吃辣,餐桌上也从来没有一道辣的。
我想起有一次去爬山,我一个趔趄跌下去,他却想也不想地抱住我,最后他头破血流,我毫发无损。
我想起我最喜欢的花是百合,所以他让人在院子里种满百合花,哪怕他对花粉轻微过敏。
我还想起我生日的时候,他可以为我在零点的时候放满城烟花,而他生日的时候他只要我一个吻……
太多太多,只言片语,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然,斯人已逝,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顾良洲”的人对我这般温柔了。
——我是不是很可笑?他活着的时候,我只记得他的恐惧,对于他的好,我强制性地选择视而不见。
是的,对于我和他滑稽般的开始,我不愿承认,对于我和他的关系,我认为是畸形。我总是自哀自怨地问,为什么他选中的那个人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可我却从来没想过——那天酒吧里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他?
答案是什么?是他的笑容太好看了吧。
那天,他看着我的神情,那样温柔。灯红酒绿处,他轻轻朝我一笑——
噢,月亮拨开乌云出来了。
09
那天,我签完遗嘱后,女助理给了我一支录音笔,她说他的医生建议他如果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可以录下来。
——原来,他的病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了。
我接过来,但直到女助理走后我也没打开。
我走到他的书房里,很空旷,没有什么书,但当我打开桌子的抽屉时,全是书。
——全是关于如何治疗精神疾病的书。
我潸然泪下。
下面的书都旧了,而最上面的那一本是新的,那大概是他还没有看完的。
果然,我在书的中间发现了一张书签,是我的照片。
照片后面写了一段现代诗——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终于打开了录音笔——
沉默了十多分钟后,在结尾处,他熟悉的声音才响起:“四月,我爱你。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多么希望我是他的光,是他的暖,是能于人间救赎他的四月天。
可我,到底没有成为他的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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