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后来吧,当阁主这么多年,江湖上也传出来很多关于我的谣言。
比如说他们传我阴晴不定、深藏不露,其实不是如此的罢——
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驭人之术无非八字:严慈并济,恩威并施。
就像你打了人家一巴掌就要给别人一颗糖。
代鸢生性就凶狠毒辣,对人对事从不留半分情面,她就是那个千水阁里施威的人,凡开罪了她的刺客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打了别人一巴掌,那我就要做那个给糖的人,何况我本来也想做一个体恤部下的好阁主。
于是长此以往便给我们阁中的人造成了一些误会——
代鸢心狠手辣不好惹,而我妇人之仁不足为惧。
所以那场内斗才会轻易地发生,而在她死后,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和代鸢有关的叛徒,这不是杀鸡儆猴,是斩草除根。
在浴血中,他们终于得出结论,我是一个城府颇深的人,并且由于后来我面对他们时总是冷着个脸,和以前的老实好说话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他们又觉得我阴晴不定了——
其实,那些不过都是我戴的面具而已,我不能再让他们轻而易举地看出我在想些什么了。
我渐渐懂得为什么师父最后会成为那样冷血的怪物,因为面具戴久了便摘不下来了,与其累死累活地维持本心,不如就此内化自己。
假如没有阿昭,我想我最后也会成为那样的怪物——
后来我在她面前,是从不掩饰的。我把我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她那,只要她还活着,她便能提醒我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她这个人真的很不惜命,我时常担忧她会出事。
在我找人查到了她的身世后,我总算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阿昭乃是出身于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沈家。她是家中嫡女,不过在她十岁那年,沈家一夜覆灭,三十四口人全被薛自鄂所屠。
那年啊,江湖第一恶贼还不是“血罗刹”,而是薛自鄂。
我不得不承认,自鄂,自恶,薛自鄂好像天生就是要来做恶人一样,他欺软怕硬,恶贯满盈,犯下的罪行更是罄竹难书。
偏偏他武功又好,天下已鲜少有能胜过他的人,想杀他的人杀不死,能杀他的人他从不敢得罪,何况武林正邪两道才大战不过十年,两败俱伤,人才凋零,迫不得已停战休养生息。所以那些所谓的正派掌门人为了什么所谓的大局观也是不肯出手的。
再后来那些被薛自鄂欺负过的人竟然联合起来凑了钱找上了我们千水阁。
他们大多都属于正道里的小门小派,平日里素来看不惯我们做刺客这行的。
所以可想而知,这是禽兽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他们这些人都甘心出钱请刺客。
这个买卖,只有代鸢能接,因为只有她能杀死薛自鄂。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被薛自鄂知道了,当天,他就送了三倍的钱财过来买他自己的命,代鸢没打算收——
“不是吧,你也有嫉恶如仇的一天啊,大善人大善人!”我戏谑地说。
“什么善不善的,我就是纯粹被他恶心到了。”代鸢瞪了我一眼。
“千水阁向来都是认钱不认人,你莫要坏了规矩。”
她嫌弃地看着我:“不要逼我看不起你。”
“他只说不让你出手又没让我不能动手,”我扬唇一笑,“人,我去杀,钱嘛当然要也收,只不过那些都是不义之财我们也不便留着,且还给那些无辜之人作补偿罢了。”
此时代鸢也笑了,她瞥我一眼:“也不知道谁是大善人。”
说干就干,我决定当夜就动手。当夜就得手了——
杀他对我来说没什么难的。可我在他的屋子内转念一想,不行,他这死得也太轻松了吧。
于是本来下一剑是要封喉的,我改成挑了他的手筋脚筋,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哇哇惨叫。
我一边剐他一边说:“你再叫我就一剑杀了你。”其实周围的护卫我都解决掉了,我就是嫌他吵。
他咬牙切齿:“你千水阁明明收了我的钱却还是要来刺杀我!你出尔反尔不得好死!你们千水阁背信弃义必将在江湖上遭人唾弃!”
“呵,我是阁主,又不算刺客,我想杀谁就杀谁。我是以我个人名义来杀你的,何况,你也配讲道义?”
我又朝他身上刮去,他痛极只能拖着身躯一点一点爬着逃开,我看着他这贪生怕死的模样有点可笑,我每刮他一刀他就惨叫一声,我觉得可能还是不够痛,否则他怎么还能骂骂咧咧地道:“你要多少——啊!钱,我、我给你,我全——啊!全都给你!”
地上全是他拖出来的血迹,他终于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转过身竟然朝我磕起头来,他惊恐地看着我,语无伦次:“我、我我我有钱,我我我还有成堆的美人!别杀我!都送给你!为什么杀我!”
我终于明白代鸢说的恶心了,是真的恶心——
恶心到我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我失去了折磨他的兴趣,眨眼间便划破了他的喉咙。
剑回鞘后,我才对他的尸体厌恶地说了一句:“看你不爽啊。”
不过在我得知他对阿昭的母亲见色起意,求而不得遂屠了阿昭满门后,我便后悔杀了他——
我就应该掳他回去,把他做成人彘丢进粪坑,叫他日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曾听探查阿昭身世的部下说,在进入千水阁之前,她曾在薛府做下等奴婢蛰伏了整整四年,而她进入千水阁的那年也不过才十四岁而已。
所以纵使薛自鄂死了又能如何呢?仇报完了,可阿昭的亲人没了就是没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昭跟我说她不怕死了,她不惜命是因为有些人已经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她们还能坚持地活着都已经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了。
从那时起,我便对我自己说——
即便我无法让她笑,那至少也还是可以让她不再掉眼泪。
即便她还是不爱说话,不能敞开心扉,那至少我也可以默默地等着她作出选择。
07
当然,除了之前说的那些外,这里还有一些别的谣言,比如说江湖上又传我行事果断、运筹帷幄。
曾经我也以为我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我这个人最是纠结和矛盾了。
在我重新坐回阁主之位不久后,我让她去楚家庄作细作直到找到“日月玉镯”再回来。
我肯定她一定会失败,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是我临时编出来的。
我时常在想,假如阿昭家里没有出那件事,那她现在应该许配给了一个武林正道的世家公子吧,比如说像楚家庄楚钰那样举世无双的君子……
于是我给她安排了最清白的身世,最后又给她备了满山的嫁妆。
我让她去接近楚钰,楚钰是个很好的人,楚家庄也是极为可靠的。
在中秋节的前一日,艳阳高照,桂花纷飞,我目送她离开去楚府,我想到了她嫁过去后余生一世便是岁岁平安、富贵吉祥,她和他会百年好合、幸福美满,她也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然而一想到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到底还是郁闷起来,这郁闷终于在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时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我无奈地说了一句假话:“阿昭,最好的刺客都不该有情。”这是我最后的挣扎。
很矛盾吧,想她幸福,又不想她动情。
再后来,我听探子回报说,楚钰和她好上了,阿昭答应了嫁给他,从那以后我就没让人再来说关于阿昭的事了——大概是怕我有一天忍不住反悔跑去楚家庄抢走她。
最后我确实也去了楚家庄,只不过不是去抢亲,是去救她。
当我在地牢里看到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阿昭时,我心如刀割,曾经代鸢把我打成重伤都没这么痛过。
地牢里有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她衣衫褴褛,血滴得满地都是,而我却只能红着眼对她喊:“阿昭,别死!”
那一刻,我在抱怨上天为什么不能一命换一命?
好在老天始终是眷顾楚家的,阿昭那天活了下来——假如她死了,楚家庄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08
我说过阿昭她是不惜命的,就像那次,她明明可以交出楚家的宝物以换平安——
在我遇见她之前,她在千水阁好歹也做过三年的刺客,她难道会不知道,我这个阁主是从来不会对完成不了任务的刺客怎么样的。
所以我质问她为什么不把戒指交出去,而她回答我她想做最好的刺客“鸢”。
我脸冷了三分,因为我一点也不希望她成为“鸢”。
反正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把她推给任何人了。遇见她之后,我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而这也是在她出任务后我总是悄悄跟着她的原因——
我到底是个很纠结的人。让她去做任务怕她受伤,不让她做又怕她失落,毕竟她是那么地想成为一个好刺客。
然而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没能看好她,多年后,她也还是受了伤——她自己私下接了别人的任务。
那时候,我很生气,就为了证明自己武功最好所以就宁愿连命也不要?
我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对这个称号如此执着?
她为什么也没有发现,她现在所享有的其实都是千水阁里最好的,她说她想当最好的刺客,我便教她最好的武功。我虽不曾承认她是最好的刺客,但我却将最好刺客的剑送给了她——那本是我赐给代鸢的,可代鸢生前不爱使剑,于是这把剑便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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