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儿迷迷糊糊地又睡一觉,这回倒睡得十分踏实舒服,连身上各处淤痛似乎也渐渐愈合不少。
可惜,不知哪来一股挥之不去的药水味儿,一直在往鼻子里钻。她厌恶地皱着眉,忍无可忍了才睁开眼睛。
眼前却是一个朦胧的世界:一切事物既干净簇新,又冰冷毫无人间烟火味儿。往来穿梭的人很多,都打扮简素,一概看不出身份高低贵贱。
她大张着嘴巴,一时不知自己是入了地狱还是进了天堂。
“啊哟!您醒了。太好了!”
凌霜儿看向声音的方向,来自一个坐在她床后一张椅子上的圆脸、短发男子。她在记忆里迅速地搜寻了一遍,确认自己不曾见过。
可那男子离开椅子,脸上带起了谦卑的笑容,迎着她错愕的目光越走越近。凌霜儿慌了手脚,连忙挣扎着要爬起来逃开。
“别...别动,医生说您这伤情还得观察观察。”男子吓了一跳,刹住脚步,有些腼腆地摇手阻止,“您想坐起来吗?我帮您把床摇起来。您慢点儿。”
凌霜儿咬住下唇,依言不敢动,只感受着身下的床铺轻微地晃了几下,自己居然就从睡姿变成坐姿了,实在是莫名其妙。
“我是远洋大厦的物业经理陈磊,今天发生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住。我代表远洋物业公司和我个人,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和慰问。”
陈磊边背着公关给他拟好的话术,边微鞠一躬,心里说不出的烦躁紧张。
他可真倒霉,才升职做了经理的第二天,就碰上了电梯坠落这样的重大事故,这不妥妥的成了背锅侠。万幸的是医院评估下来,电梯里唯二的受害人均没有大碍。
只是不知道伤者醒来后,会不会朝他倾倒十万吨怒气。
想到这里,他不敢露出半分怠慢,保持着鞠躬的姿态唯唯诺诺道:“请您放心在医院治疗,产生的所有医疗费用由我们公司全额承担。如果您有什么诉求,也可以跟我沟通的。”
凌霜儿听闻道歉,着实不解。只是见陈磊态度十分和婉曲屈,总不能不理他,不得已开口道:“陈...大哥,言重了。此事料想与您无关,无需多虑。”
本来就是啊,她之所以会翻落崖下,全怪那自以为是的傲慢王爷,与旁人皆不相干。
陈磊听她讲话文气,不由得松了口气,抬头朝她笑笑,却被她眉眼间的天然俏丽狠狠惊艳住了。
接下来该说什么?背好的稿子全忘到了九霄云外。
凌霜儿不喜欢被人直愣愣地盯着看,很不自在地垂了头。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嗫嚅着问出了最大最大的疑问:“请问,此地是何处?”
陈磊转过神来,被问得心中猛地一跳,“啊?这里是医院啊。”他觉得自己讲了句废话,又隐隐地察觉到了不妥,“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事不妙,小姑娘失忆了!
陈磊吓得腿都软了,扭头就要跑:“我去叫医生!”
“留步...陈大哥!”凌霜儿急切地叫住他,生怕他这一去会叫来更多的人,她现在接受不了再多的奇人怪事了。
“您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请您跟我讲讲。”
女孩清泠的声音落在陈磊耳畔,哪容他推辞。
“今天是2023年5月19日,星期五。”
“两个小时前,也就是上午十点左右吧,我们大厦一座货梯发生故障,先是卡在了23和22层当中,然后从...从22层失速坠落到12层...我们马上联系了消防和技术部门进行营救,幸好您二位没有大事,真是谢天谢地!”
“我刚说的这些,您有印象吗?”陈磊小心翼翼地问,他现在有点不敢看她,视线犹豫着飘来飘去。
姑娘真是长得好美,又作这样的古装打扮,八成是个艺人或者网红。可恨驻扎在大厦里的那几家MCN机构,一开始还急着来认人,结果看到抬出来的人摔得昏迷,竟然没一个敢认是自己公司的,生怕沾上半点责任。
他吞了吞口水,直觉心里的一股怜悯慢慢膨胀起来,几乎要越过理智去接管他的大脑了。
凌霜儿倒没察觉陈磊的局促,只是听得云里雾里,除了他的礼貌善意,别的信息一时半会还接收不明白。
她抱歉地冲他笑笑,老老实实地答:“不记得了。”
“...我给您叫医生!”陈磊像是被雷轰过,转身就走。掀起碍事的隔帘才迈了一步,恍惚间觉得自己被一束冰冷的目光淋了个透,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
安置在隔帘一侧的是电梯事故的另一位受害者,这会儿也从病床上坐起来了,正用沉色乌眸冷静淡漠地注视着他。
陈磊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点畏惧,自觉地立正站好,“您也醒了!您...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跟我说。”
他知道是这位受害者在冲他发火,虽然人家一句话没说。
不然怎么让他心头发慌,手心出汗,头也抬不起来,更不敢对视呢。
“嗯。”声音也是同样的冷,一点感情温度也听不出来,“去给本王倒杯茶来。”
陈磊得了吩咐,暂时忘了要给凌霜儿叫医生的事情,忙不迭地把自己带的矿泉水取过来,恭恭敬敬地送上去。
那人却不接,一双乌瞳流露出几分讶异,语气是漫不经心地:“这是什么?”
陈磊后退一步,冷汗流出来了。
要死快了,一场事故,两人失忆!
“王先生,您先坐会儿,我去叫医生!”
......
看到陈磊离开留观室,凌霜儿马上推开被子跳下床来。
她弯下腰穿鞋,余光瞥见衣裙凌乱,着实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外袍的束带是被自己解下了,要拿去捆王爷来着。
她连忙左右看看,倒也无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是那束带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不得不拿裙上的纱带将就着系紧了外衣。
除此以外,身上不见有明显损伤。她轻轻活动四肢,原有的伤痛已经全散了,甚至有点焕然一新的轻盈。
要走的话,就趁现在。
说不定出了这个门,依旧还是那片京郊野外,她可得抓紧时间,另外再想法子去救二姐。
凌霜儿低头蹑手蹑脚地走了两步,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双半隐在莹白袍裾下的龙纹马靴,信步走至她跟前,不动了。
她被锁定在这人带来的阴影之下。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凌霜儿头低得更深,小小声嘟囔:“大男人不必为难小女子,如今各自安好罢。”
对面冷笑一声:“呵。这会子知道各自安好了?若不是你这毛丫头刺杀本王,本王怎么会流落此地?还想一走了之,可有这等好事?”
凌霜儿心里恼恨万分,若不是自己失手,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把姐姐解救出来了。她既生气自己无能,又怨恨对方无情,一时心火延烧,脸颊飞红一片。
默了一会,听到头顶传来嗤笑:“你脸红什么?”
凌霜儿听着那轻蔑调戏的语气,更恨。好想抬头怒目而视,好想直抒胸臆地把他臭骂一顿。但她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按照宁朝礼教的约束,她根本连直视那个男人的资格都没有。尽管她并不是温驯的性子,但那些存了16年的所有反叛勇气,已经在绑架王爷的冲动中消耗殆尽了。
她现在只想顺从本能逃离此地,不想同那个人再产生任何纠葛。
毕竟那位并不是普通人,而是生在了顶峰,是跟她之间隔了整个世界的人。
凌霜儿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长姐去赶集,恰好碰到了皇家的仪仗过街。她太好奇,便挤到前面伸长脖子去看。在美轮美奂的华盖下坐着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她并没有看清,小小身躯上却挨了侍卫结结实实的一鞭子。
所以凌霜儿一直知道,有些人矜贵到顶,普罗大众就连看他们一眼,都是犯错,要挨打的。
她垂下羽睫,不去接他的话。
“罢了。本王暂且不与你一般计较。现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若是能有法子离开这儿,找到回城的路,之前的事情本王便一概不追究了。”
宁筑不耐烦地吹开遮住视线的一缕发丝。他的束冠有些松了,华丽锦绣的一身猎装也在山崖上蹭了不少泥污。他自觉形象受辱,很想立即回府沐浴。此时不若大度一些,且别同这低贱侍女再掰扯下去了。
凌霜儿听他这样说来,愕然之余忽然心头一动,这不就有了谈判的资本?
心存了侥幸,胆量也找回了几分。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说:“那么王爷可要答应,回城后,即刻便去把雪儿救出来。”
“你说什么?”宁筑听不清,俯身靠过去。
距离骤然拉近,二人气息交缠在一起。
凌霜儿大吃一惊,面上更觉火烧了。她本能地往后退缩,脱口而出:“王爷请自重!”
说完了才觉得自己唐突,头不由得低得更深。又恐慌再耽搁下去,陈磊就要带着人回来了,少不得急急忙忙地把救雪儿的要求重复了一遍,又说:“王爷可答应了吧,再迟恐怕就走不掉了。”
宁筑脸上一团难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她上下其手的人,她是怎么好意思说的,让他自重?这戏想一出是一出,演得不好。回头可以拷问一下是师从何方,给个差评。
他直起身,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本王答应便是。”
-
凌霜儿领着宁筑在医院里瞎走。还算好,赶在陈磊找到他们之前,他们误打误撞地先找到了医院的出口。
可是这外头的情形才叫人更为惶恐呢!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庞大的、喧闹的、变异的、加速进行的,到处都是惊吓,看什么都像灾难现场。
两人傻傻地站着,被公元二零二三年的光怪陆离震撼得无以复加。
宁筑震惊过后,率先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新奇特世界。他毕竟是宁氏王朝掐尖儿的顶级学霸,无论是西域还是南疆,都伴随先皇访问过数次,领略过广大的风土人情差异。
就当这地方是外国。他这样一想,便觉得好多了,于是看人是人、看车是车,连落入耳边的语言也能听明白了七八分。
不是地狱、不是天堂,总归还是在人间罢。
“怎么的,就让本王在这街头晾着吗?”他低头看凌霜儿,目光一一扫过她光洁的额头、粉白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小巧秀气的鼻尖上。
没了面纱遮掩,他看明白了她原是个略带稚气的美人。难怪会被委以重任,想尽了法子也要来接近、诱惑他。
“往哪儿走啊?”他蹙眉按下了所有阴暗的想象,转头不再看她。
凌霜儿尚且沉浸在巨大惶惑中,被宁筑出声打断依旧没回过神,傻傻地啊了一声。
宁筑不满地瞥她一眼,冷淡地翻了个白眼:“还说什么赶着要去救人,本王看你一点都不急,只管在这看西洋景。”
凌霜儿眨眨眼,听懂了他的讽刺,脸上有些挂不住:“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京城。若是在京城,民女断断不会认不得路。”
“所以呢。”宁筑环抱双臂,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这地方还挺有意思,来都来了,多待几日开开眼界也行,反正他不急。
凌霜儿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昏了头脑,会异想天开地去跟这没人味的家伙扯上干系。
她咬了咬唇,横竖都是茫然,索性赌气指了一个方向,“往那儿走。”了不起把这地方全走一遍,谁怕谁,要比走路的话她包赢的。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忽然宁筑开口道:“本王奇怪,你是如何混进马队里的,竟没人发觉么?”
“王爷问这个,是要治我的罪。”凌霜儿不傻,她当然知道企图对王爷不利可是死罪。
“本王说了,之前的事情不追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宁筑傲慢地抬起下巴,拉出一道锐利的下弧线,“本王只是想不通,你是如何瞒过我王府上下诸多眼睛,能假扮小燕随队出猎?你们长得可不像。”
小燕专管烹茶,一天到晚在茶炉子跟前熏着,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黢黑瘦弱,不像这丫头生得白嫩嫩的。
“不是假扮。”凌霜儿承认,自己和小燕的长相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也不为过。“民女是在王府里谋了差事的。”
要进王府做事必然要经过大管家刘柄义的严格核查,原来漏洞在自己家里。宁筑很是不悦,根本没有心思去跟她绕圈子。
“所以,用了多少金银收买刘柄义?八百两?还是一千两。”他开门见山地逼问。
“并没有收买。民女若有那么些金银,便可去救雪儿了,何必再大费周章。”凌霜儿没料到他会这样猜测,简直无语,只是不敢当面翻他白眼。
“那就是...用了别的手段囖。”宁筑实在看她年纪不大,se诱二字终究还是没有吐露出口。
凌霜儿觉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便坦率说道:“民女家贫,活不得了,求着进王府为奴为婢,只为一口饭吃。刘大人和几位管家姐姐是怜惜民女罢了。”
这番话,其实半真半假。为进王府,她偷了凌守常的十两银子去打点关系,谁知只单在看管进出的门吏那里就花个精光,还险些遭到轻薄。幸亏刘总管大驾经过喝退了门吏,见她还算机灵肯吃苦,才勉强收她进府里,顶替生了重病的小燕来照管炉子。
“哦,那你运气挺好。”
好到随随便便就能博取到王府管事头领的同情。宁筑一张脸铁青,在反思家里的管理。
凌霜儿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垂着头亦步亦趋。
没走一会儿,她渐渐冒出来一个心思。
这个言语刻薄、行动可恶的王爷,到底长的什么样,她进了王府这几日竟没有机会看清。
想--
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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