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肖长悦作势激起千层火焰玄波,看着势如狂浪,实则包裹厚厚玄气中那一掌并未使出多少力劲。他一个琢磨不清地回身,拍向黑衣人,那人也挺会演,一个翻身仰身,假装猝不及防挨了肖长悦这猛烈一掌,直接往湖里坠去。
黑衣人任凭自己失去重心一刹那,伸手紧抓住肖长悦手腕,“哗啦”一声巨响,湖面溅起半丈高水花,两人前后脚没入水里。
彻底溺入水面前,肖长悦只听阵外祝央惊恐“啊”了一声,紧接着水面没过双耳,周遭归于一片昏暗寂静。
玄修能靠玄力运转在水中闭气一段时间,修为越高能坚持越久,落水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黑衣人依旧拉着他往更深处游,只是没想到,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对湖泊下,竟如此深不见底。
身侧偶有鱼群经过,大概一路往深处游了一炷香时间,肖长悦隐约能瞧见如石板铺就的水底。这很是奇怪,那石板看着块块排列颇有规律,绝无可能自然形成,那么就是人为的,只是这么深的湖底之下,为何会有人为铺就的底端,且有何意义,难不成供长脚的鱼群行走?
黑衣人很快看出他的疑惑,带着他更靠近那底面一些,小心翼翼挪开一块石板,下面并非湖底泥沙,黑黢黢的别有一番天地。
更令肖长悦惊叹的是,挪开石板后,湖水不会直接灌进去,就像有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隔绝了石板下空气和湖水接触。
开出的口足够供一人通入,黑衣人直接穿过那四方入口,接触到空气后,不再受水浮力的影响,整个人快速落稳到下方地面。抬手招呼肖长悦赶紧下去,他便也穿过那处入口,有种倒过来探出水面的怪异感,很快身体重量尽数回归,肖长悦运用少许轻功稳稳落地。
这一下来,他立即明了心中疑惑,湖底下空间的空气跟外界全然不同,刚接触到一瞬,空气中夹杂的浓郁玄流便兜头扑来,吸入口鼻,有种身心骤然通畅的感觉,很是舒服。蕴含如此浓厚玄力的空气自然比水要重,且坚毅难摧,普通的水根本难以侵入其中。
“祁樾,这下可以展现庐山真面目了吧。”肖长悦话音刚落,那人就自觉拉下面罩。
果然是祁樾。肖长悦心中有些激动,一是庆幸祁樾成功闯过五十登天煞塔,二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欢欣,一有种奇妙的恍若隔世之感。
肖长悦怎么说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心性脾气于以往都有些许不同,再见故人,一身森罗族修士打扮,风祈不再,而是换成邪性十足的新佩器,他们之间,好似什么都变了,又像什么都没变。
祁樾比他更先动,上前就张开双臂,给了个又大又紧的拥抱,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只是祁樾这小子的浑身腱子肉更紧实了,膈得肖长悦有些生疼。
祁樾没有说话,其实在知道要见到肖长悦之前,心中就立马涌上千言万语,但当真的见到了,又有些无从开口,仿佛所有想说的话都融入进这个铺天盖地的拥抱,一切尽在不言中。
肖长悦反手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后背,眼眶也有些忍不住发烫湿润,但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渐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他拍祁樾后背的力道加重了些,示意后者快松开。
依然无动于衷...
“啧,祁樾,你把我骗到这里谋杀啊。”肖长悦只好出声提醒。
祁樾好像在颤抖,肖长悦这才停止挣扎,才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哭了,颤抖是因为在抽泣。
“喂祁樾,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告诉我我会帮你的。”肖长悦也不管难受的窒息感,任凭被这么抱着,祁樾心中似憋了诸多情绪,急需一个宣泄口,也急需一碗能帮他缓解的良药。
得见故人,往日温情潮水汹涌而来,与当下所受遭遇割裂成鲜明对比,刺骨疼痛,委屈之意再也崩不住倾泻激荡。
莫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此刻,谁还忍得住不嘎嘎哭啊,只不过他还是憋着无声潸然。
祁樾没回应,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哭累了,心中憋闷已久的伤愁得到发泄,才带着点哭腔开口:
“还好...我们都还活着...”
肖长悦心头一揪,是啊,祁樾目睹慕青晷被操控心神杀死了慕蓉涟,自此背上弑师的罪名,又立马被森罗聂诚夺了舍,坐实勾结魔孽残害满门的罪名,心爱之人所受的伤痛,同样会烙印在自己身上,他义无反顾抛却逍遥的生活,舍弃伴身十数载的风祈,只身踏入五十登天煞塔,即便尸骨无存也要唤醒被聂诚禁锢神识的慕青晷。
他不禁共情起来,身处厄邪宫,对聂辰抬头不见低头见,看着后者用慕青晷的身体示人,又奈何不了,这种愤懑又必须隐忍生吞的感觉,后牙槽咬碎也难解心头之恨。
是以祁樾以为肖长悦真的死在岑杞仙剑下,随潺娘来苍境寻找他的尸身,途间走过盈花谷,万籁俱寂覆于石下;过路邻疆城,见叶凡青为肖长悦设下灵位;接着路过曾经的散修大院,人去楼空,破败不堪。到了苍临,也不敢靠近祁府,偷偷进了肖府,尸体早就被处理干净,已经融入石头的血迹难以洗刷,只能永远留在那里,离遥的九朝门亦是如此...
在他于登天煞塔中搏命厮杀时,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苍境局势大变,柳府替代肖府,其他几府人人自危,为了保全自身,也只能夹着尾巴,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几大宗门覆灭,其余几大宗门,尤其是小仙门,对森罗族的仇恨愈发激荡,岑杞仙因杀灭肖长悦,威望日益高升。
“后来,我就接到潺娘消息,说发现了枯骨爪和你的踪迹,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彻夜赶过去,在西堑孤洲和楼东大漠交界处拦下你们,那时你还处于昏迷,但我感受到你还活着。枯骨爪死也不让我接近你,那时他已经被潺娘重创,我虽下手很重,但还收了点力,让他的伤再加重一些,才好回去交代,稍后回去,阿悦可要替我向枯骨堂主道一声抱歉。”祁樾哭过后,看似复原的很快,带肖长悦继续往深处走。
水底的空间比肖长悦想象要大得多,不像粗略建造的水下密道,过路之处,有玉檐白墙、雕梁画栋,庭廊桥梁,甚至还有杨柳青松,花团园圃,小流叮咚。就想一座建在湖底的华美仙府,后面还有楼阁景致,但祁樾但脚步到此处就停了,朝前望去,亭中坐着一人,背对他们。
“肖公子果真好大派头,叫我好等,要是你二人不在外头紧紧相拥诉说悲肠,这会儿我们恐怕已经喝上茶汤吃上点心了。”亭中之人没回头,自顾自备着茶点,动作悠闲自得。
不过光听声音,肖长悦还是听出了何方神圣,第一反应以为阙幽特意等在此处堵截他们,转念一想,如今祁樾假装投奔森罗,那么明面上跟阙幽就是一伙的,而祁樾从开始道现在也没说明为何湖底下有座府邸,带他到这来所谓何事,只是肖长悦出于对祁樾的想念和信任就一路跟来了。
肖长悦神色警惕起来:“是你俩串通好带我来此的?”
阙幽:“那么紧张作甚,祁樾不会害你,我亦不会伤你,不过有事找肖公子商量,我敢保证,肖公子一定感兴趣。莫不是我三番五次邀请肖公子来厄邪宫做客,你都无动于衷,只好亲自寻过来咯。”
肖长悦自然相信祁樾不会害自己,但不排除他被阙幽这狡诈只认蒙蔽但可能性。他看向一旁祁樾,后者朝他一笑点头,示意不用担心,虽这样不足以打消他心中疑虑,可阙幽确实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总不可能突然出手非要跟人家打个你死我活吧,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就朝亭子走去。
桌上备了满满一桌茶水糕点,甚至还有酒菜,颇有副要彻夜长谈的架势。待祁樾和肖长悦都入座,阙幽也不开门见山,非要寒暄几句,才能配得上这满亭清香悠然。
“恶面疫村一别后,我一直在厄邪宫等待肖公子大驾光临,谁知我好翻苦等,愣是没见着丁点影子,反先等到苍境传来的噩耗,说肖公子死于岑杞仙剑下。纵使天下人都信,我也不信你会轻易叫岑杞仙那畜生夺了命去,这不,紫冽要随寒刹大人来苍境寻你的尸身,我就悄悄跟着来一睹究竟,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活的好好的。”阙幽嘴角漾笑,看上去人畜无害。
肖长悦看不透这家伙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他还是礼貌性回答:“那在下多谢阙幽少主关怀。”
阙幽微惊:“经历过一回生死边界,倒是比以前更随和了,好事,好事。”
肖长悦:“阙幽少主若是闲来无事,找在下聊天的话,恕不奉陪,在下还有许多事要忙。”
说着就欲起身离去,阙幽没先开口挽留,倒是坐在旁边的祁樾先伸手拉住他:“这家伙速来如此,婆婆妈妈拐弯抹角,说正事前总有一大堆前奏,磨的人耐心难忍。阿悦且别急,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绝对求之不得。”
就当是给祁樾面子,肖长悦又坐回来,没好气:“有屁快放。”
阙幽不生气,笑呵呵地递出一样东西,打开匣盖,里面躺着根血簪,形状曲线优美婉转,好似下一瞬,就要从这根细细簪子里延伸出千变万化招式路数,云谲波诡,不像手工打造出来的。
“这是幽山血灵簪,森罗族域内西南一带有幽山部族,修炼血类功法,根血神森罗所结合森罗花使用的血类功法同出一源。”阙幽解释。
肖长悦越发搞不懂此人想作甚了:“血神森罗聂诚是你的父亲,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暗中对其不利么?”
闻言阙幽面上笑意很快冷却,双神犀戾,眼底暗含杀意:“世人皆知血神森罗是我生父,谁又知晓我生母为谁,恐怕如今世上,除了我和森罗,只有她的母族幽山,记得她曾存在,还留有一方灵位罢。这一切拜谁所赐,我不多言,肖公子应该猜得到。”
话到这份上肖长悦还猜不出来,便是愚钝了:“那时的幽山部族是长离焰神最虔诚的信徒,极受焰神尊喜爱青睐,数千年间神晖降临不断。幽山部族首领之女阙湘乐受其眷顾祝福,貌美举世闻名,男女老少都梦想一睹芳容。有一副空前绝世美貌便算了,偏偏还对玄力感知极强,天赋极高,九岁时就超越家中兄长修为,十四岁成为部族中同辈最强者,理所应当被奉为圣女,后又进了长离焰神仙邸,任神使一职,深受焰神尊熏陶,后又与焰神唯一的徒弟聂诚两情相悦,私定终生。谁知后来聂诚遭心魔蛊惑,害死焰神,清扫旧部余孽,后又掳走伤痛欲绝的阙湘乐,逼迫其与自己成婚,并以幽山部族族民的安危威胁其交出血灵玄法秘诀。”
这些千年前的往事肖长悦本不应知晓,就在方才开口前,脑子里突然涌上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估计是长离海与其识海融合的缘故,于是结合着自己的见解和言语组织表述出来。
“果然,”阙幽好似顿然明了一件事:“长离焰神,其实并没有仙殒吧。”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肖长悦脸上不易察觉一愣,连祁樾也满面惊愕看向他。肖长悦垂眸,看见盒子里内芯似乎隐隐发着赤橙微光的血灵簪,大概知晓阙幽何出此言。
“你试探我?”肖长悦微愠。
阙幽:“与其说试探,倒不如说是确认,我曾在娘亲遗物中见过长离焰神的画像,从见你第一眼起就觉得九分像,恰又如神尊一般爱捣鼓器件,不过这些仅仅只能充当我对你关注的开始,真正让我产生怀疑的,是在那柳云绻给你种下血森罗后,你分明奄奄一息,却仍旧慢慢稳定下来,实在不同寻常,就算是陆辰淼给你灌输了蕴寒珠的神力,也不可能有如此成效,只可能是你自身体内,有股力量在助你压制。”
肖长悦这下明白了:“阙幽少主真是对我青睐有加,一直在暗中关注。若你肯现在说明来意,我斟酌过后,不是没可能告诉你详情。”
得到想要的回答,阙幽终于不再卖关子:“我娘亲被森罗软禁,本想一时冲动自刎归去,奈何发现已经怀上我,不得不多忍辱负重数载,十五岁时,娘把我叫到床前,他平素酷爱漂亮华美的衣裳,却是一袭素白衣袍,从头上摘下唯一的发簪,紧捏掌心,血红玄气满屋翻腾,我无发看清也无法靠近,玄气平息后,原本金赤如凤翎的簪子外已经凝上一层血色结晶,娘亲奄奄一息靠坐床边,没有力气说话,只是不住颤抖把簪子塞到我手中,我哭喊着不许她丢下我,她很固执,小姐脾气,不听,还是走了。”
杯中茶水泛起圈层波纹,阙幽牙咬的再紧,还是兜不住落下眼泪,把倒影茶面好似阙湘乐的笑靥敲散。
阙幽又道,收起泪水恢复一贯桀骜语调:“数千年来,我装作对那混蛋衷心耿耿,暗中拉拢各方势力,包括幽山部族,义无反顾承诺愿意成为我的助力,不灭森罗誓不罢休。我今日来找肖公子,就是希望你我能够合作,血灵簪之下的长离羽簪是神尊赐我娘作为神使的信物,能与你产生共鸣,说明你拥有神尊的力量,有肖公子加入,胜算定能再提升好几成。”
肖长悦看着眼下簪子,体内玄流确实从刚才起就有些雀跃,这做不了假,虽说袭应识海里没有关于阙湘乐之后的记忆,并不知晓她还有个儿子,但阙幽是森罗独子,森罗倒算痴情,之后再没新娶,那么也必定就是阙湘乐所生,这点阙幽也无法编慌骗他。祁樾不是其他人用易容点假扮,阙幽估计是怕直接来找他会无法心平气和谈事,就让祁樾作为中间人带他来此无人知晓但地方。
见对方仍有犹豫,阙幽笑笑,这在他意料之中,也早有应对之策,二话不说,直接两指并驱,在眉心识海刻下烙印:
“今日所言,若有半分蒙骗肖公子,识海消散,神识碎裂,不得超生。”
语气轻巧,誓言毒辣。
不过这恰恰印证阙幽十全的诚心,问心无愧,无惧报应。
茶烟袅袅,糕点溢香,烛火烁烁,古院无风,只留寂静。
阙幽不以为意,撮起一只糕点大口咬下,双目放光:“嗯~好吃,肖公子不是素爱甜食么,我已立下识海烙印,不必再担忧里头加了料,快吃啊,这么多我一人解决不掉。”
至此,肖长悦只觉心里某处的根深蒂固,开始有所动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