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眶里有泪水打转,声音也有些颤。“况且叶世子是喜欢明玉什么呢?若只是这虚无缥缈的所谓京城美人的名声,漂亮的人儿多的是,日后世子爷定然会寻到一个比明玉更貌美的娘子;若是世子爷喜欢的是我们阮家的中正无所依靠,不妨世子爷还是去寻一个愿意与叶家合谋的人家。我们自己瞧着虽是不偏不倚,但也不是不知道,其实已经当各方眼里的刺儿太久了。阮家就是块哪面都要不起的硬骨头,世子爷,您啃着势必太累。”
明玉眼看着面前的人从原先赤红着脸,到现在逐渐冷静下来,只平静望着自己,嘴上虽然抿着不吭声,其实自己内里面也是十分不好受。
她知道这话很伤人,但她心里的那点苦衷不能说出口。在细而窄的独木桥上走得久了,就越发容易从上面摔下去。可是往左往右都是摔,两面的深渊盯得紧,后背又没有庇护的木竿篷子,哪怕此刻身子还是稳的,一颗惶惶害怕摔跌的心却始终悬着。
如今的她,渺小,是不得不陷在家族门楣里面的人。她自知没办法替阮家去选立场,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约束好自己,缩着脑袋等她爹爹做好抉择,或是束手安静等着,等着阮家被迫往一条路上推。
景山耳中听着她的话,慢慢的,自己也的确是冷静下来了,倒不是因为她的话打了退堂鼓,只是他当真是太心疼她了。其实早在阮家登门拜访前,他就大概听说了阮家的处境:因为几十年以来的太过疏离,,莫说是原先的郑国公摸不透,就连皇宫里的天子也摸不透。于是谁都在猜忌,谁也都不敢去动阮家,只能在暗中将她们架在火上烤。
天子多疑,附庸郑家的人也多,原先他只知道她家的处境是艰难的,却实在没预料到已经是这样紧张的光景。
也是直到他来了这诡谲的京城以后,他才忽然发觉,这个外面人人向往的富庶地方,其实里头的人每踏一步,都不得不仔细谋划着。景山当真是觉着这样的日子过着,当真是太累,难怪说京城里的人儿都活不长久。
眼下林间又起了阵风。那风在林木当中来回穿梭,明玉感受着风过发间时的凉意,只觉得真是像极了那时候在西平郑氏的国公府里檐廊下的风,一样的纠缠,一样的打转,只是那时她是站在风口外看着里面的人,才没过多少日子,她竟也成了风涡里的那一个。
起这阵风的时候,明玉和景山身上都没了披风。景山看着她手里那先前好不容易叠好的披风,也不想就这样贸然毁了她废的这番工夫。于是鬼使神差的,他一连往前跨了好几步,在明玉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跨过了她先前努力划分开的界限。
他管不了她前面说的那些合适与不合适了,也管不了那么多,眼下他的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这阵风太大了。他再不抓住她,她就要被吹走了。
于是这是明玉这辈子第二回被人拥进怀里。这种感觉,很温暖,却也很心慌。
然而直到他是这般近距离站在她的面前了,她才忽然发觉,那个三番两次往她琼枝宇院子里的墙头上翻的那个少年郎君,原来体型能比她大这般多。
她的耳里,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狂跳不止的心声。她分辨不清这会儿自己的心慌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了,这里头,好像有初次与人正面相拥时的害怕,好像有此刻自己肉眼可见的弱小而产生的担忧。
也好像在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毫的躲闪和自己不敢去承认的心动。
但无论如何,她的理智告诉她,这种荒唐的举动再不能进行下去了。于是她想着去撑着他的胸膛,好让自己与他隔开些距离,谁想在她的掌心落在他身侧时他恰好偏了身子。明玉一时重心不稳,整个身子就此重重地扑进了景山的怀中,让两颗炽热的心紧挨,扰乱心智。
明玉脑中混沌了一瞬,回过神时,面上和耳根子顿时就红了。她原以为就这样也就罢了,却不知自己跟前这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只觉自己反被他攥住了手腕,就这样直直往他的身后探了过去。
那是一种不用仔细想都知道的深深拥抱,她虽然没见过,却也从话本子里面读到过。
她想挣扎,想着这里是皇宫,是在御花园里面,现在他们这样,真是又不合规矩又不成体统。她听见了陆续有人从德阳殿里头出来,听见有人羞赧着同那挑亭下面的人抱礼问安。明玉活了十三年,头一回觉着自己竟也身不由己地做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儿。她心里担惊受怕着,又碍于自己气力太小,推不开景山的臂膀,于是本能地瑟缩着脑袋,就要探头去看那挑亭下面的动静。
可她脑袋才想往外一伸,就被景山轻揉着按回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怕被人瞧见。你且把心放下来,我身子宽,背对着他们,他们看不见你的。”
头上传来的声音轻微,似乎还带着丝得逞的笑意。“这里隐蔽,那面的人瞧不见。我不说,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明玉虽然恼着,却也实在是没法子。可是放心?在这种地方躲着一众的人做了这样的事情,叫她如何能够放心?
可木林外面的确是有人,这是她知道的。明玉不敢放声去斥责他,只能冷着声,声音里有更多的淡漠。“世子爷是觉得我已经身子弱到连风都吹不了了?”
“你不是风寒才好,我担心……”
“世子爷。”明玉又是用力推了他许久,趁他手松之际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她望着他,冷眼无笑,周身的淡漠夹着不满与愤懑,慢慢又涌起来了,一咬牙,将话说得是更绝对了些。
“世子爷犯不着这样做。过往十多年里世子爷也并不在京城,明玉该得风寒还是会得,该跌伤还是会跌伤,有没有世子爷都是一样的。世子爷心思细腻,是个热烈善良的人,可明玉方才说了,明玉就是块冰,是块和我们阮家一样的硬骨头。水火不相容,我们从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世子爷这些关心与担忧还是给旁人吧,明玉从不需要这种无用的关心。”
她话说得着急,可她不知道,景山几乎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他只看见了她逐渐透红的脖颈和耳根,心里面想着,这会儿若是去捧着她的脸,应该是有些发烫的吧。
景山望着她红透了的脸,心里真是越瞧越欢喜。
他喜欢的人儿是个面皮子薄的,说两句话就面红耳赤的,不经逗。现在回想起来,前面自己唤的那声“阮娘”,当真是太急了些。
“明玉娘子生长在繁华富贵的京城里面,没见过野狗去抢骨头的场面,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明玉心里警觉,“世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需要特地给看事透彻清晰的明玉娘子挑明了说?”景山这会儿看上去有些得意,还有几分欠揍的样儿。“当然是说小爷我牙口好啊。”
“你前面不是说了,你们阮家就是块两面都要不起的硬骨头。那今个儿我便同你说,我叶景山,就乐意去啃那谁都不要的硬骨头,就是把牙掰断了也好,头破血流也好,总得拼上这么一回。”
“况且小爷我可没听说过,在烈火炙烤之下还能有不融化的千年寒冰。”
明玉听懂了他话里面的意思,面上正在消退的热意扥时又腾了上来。
“冥顽不灵的疯子!”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又觉着只说这一句还不太解气,又轻声喃了一句,“冻僵了心的豆腐傻子。”
她的声音很轻,可景山离她并不远,自然听见了她嚼的话。他笑了笑,随便寻了棵木林里面的树干,抱着臂倚着,眼神有些痴。“是疯子也好,傻子也罢,总之小爷赖上你了。”
明玉无助叹了口气,四周张望着看是否有人往他们这边注意过来。她往木林外头探了几步,巧的是同守在不远处的高婉蓉对上了眼神,心里面莫名有些发虚。
“永荣公主,您……”
“总算把话说完了?”高婉蓉起身,看了眼明玉手上始终捧着的那叠披风,面上勾着笑,往那木林里面探着头。“不枉本宫替你们把守了这么久。”
她言毕,见着明玉脸上还红着,撇嘴笑着,又伸手点着她手里的披风。“方才起风,这天气是逐渐热起来了,但风还是凉的。怎么不穿?”
明玉手上一僵,此刻真是觉着这披风能有千斤重。她磕绊着想开口,却又被高婉蓉抢了先。
“你是本宫的伴读,你有点什么事儿,本宫难道还不能知道吗?怕是有人以身作披风吧。”
不等明玉去应她的话,高婉蓉快步走到她面前,把那披风从她手里一接,又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去挽住了明玉的胳膊。明玉有些不解,瞧着高婉蓉带着她慢慢往木林外面走出去,一双眼往前看着,那话却是同她说着:“公子郎君们的披风一眼就能瞧出来。你到底是宫外面进来的世家娘子,来时没有的东西这会儿手上捧着了,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这件衣裳,本宫先替你收着,你随本宫回一趟华容殿,本宫再多给你挑几件钗环首饰,和你这披风一并包着带出宫去。这会儿那其余几个娘子们也都出来了,在那挑亭下面和本宫那几个烂货色的皇弟们说话呢,想来一会儿等母后身边的兰嬷嬷带出来口信时候就能出宫去了。”
高婉蓉带着明玉转出御花园的木林,便斜斜地就要往一旁的廊檐下面走过去。明玉有些担忧,“出了德阳殿却没去与几位皇子们行礼问安,这怕是不合礼数……”
“本宫一早便让高英去带话了,说你风寒才好,这会儿尚且还咳着,挑亭三面环水,起的风又湿又凉,本宫就带你去歇在华容殿了。”
明玉听罢,这才略显心安地点了点头。只不过片刻,她便又反应过来,拧着眉问:“殿下是怎么知道明玉才大病初愈的?”
高婉蓉挽着明玉的臂,一路在皇宫内苑里面拐着弯,听见她这般问,笑眼中有满得快溢出来的欢喜。
“申二郎说的。”
申二郎?这回轮到明玉用探究的目光去瞧身侧的人儿了。她下意识想举起手掩面轻扑罗扇,想起来自己进宫的时候身上是带着掩面的梨花团扇的,可这会儿往袖间摸了摸,却是什么都没有。明玉只当是自己疏忽了,应是放在宫门外的阮家马车里面了,索性就这样去盯着身侧的高婉蓉看。
只是高婉蓉也并不羞,说道:“申家过去曾在郦县住过一段时日,后来他从那头回来以后便听说了叶家这么个人儿。那时只知道这叶家的是个脑袋聪明但玩心重的,申二郎说也没见着他对哪家娘子有像对你这样上心的,今个儿见了,本宫倒是有些明白他了。生得漂亮不说,京城里那些常露面的娘子们身上的世俗气太重,争风好斗的,本宫瞧着实在是难受。”
明玉眨着眼,平淡嗯了一声。“生在世俗中,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世俗气,贵主过誉了。”
高婉蓉却并不以为然,一双眼亮莹莹的。“将话转回来,本宫见着那叶家的对你当真是上心得很。明玉,你当真对他没有过一丝动心吗?”
二更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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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梨花满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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