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岁的春天,傅月拥有了一只小狗。
一直非常可爱又传统的中华田园犬。
很憨的大黄。
02.
傅月真的和沈束熟悉是在十月过后的一个下午,赶着去舞蹈教室的傅月背着书包一步三个台阶往下蹦。刚急匆匆跑过一个拐角,忽然有人叫住她。
声音是从上方传过来的,所以她站定了抬头去找人。沈束就站在楼道拐角,探出个脑袋:“傅月你背了个□□?”
她不明就里把书包拿下来,这才发现拉链没拉上。浅青色的书包开着大口,像是跟着沈束嘲笑傅月的□□。傅月有些气恼,微红着脸把拉链拉上。几息之间沈束已经一步几个台阶到他面前了。傅月背起书包,对上他看热闹的神情,有些气结。
沈束手里还拿着瓶水,傅月把书包带整理好,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放学?”
三个年级的放学时间不一样,沈束一遍拧开水瓶一边想:“比你们早一节课、哎!”
他打开水的一瞬间,傅月用力捏瓶身,水猛地窜出来,到处逃亡,踩得沈束满脸脚印。傅月也跟着逃亡,头也不回往楼下跑,发梢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她跑到楼下,没听到声音,又停下来,犹豫着往楼上探头去看。像只机敏的仓鼠似的,慢吞吞挪上几个台阶,继续伸长了脖子瞧。
沈束还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目光幽幽盯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看,好像这么看能让水重新回去似的。
傅月刚刚查无此物的愧疚此刻终于露出点影子了,她翻翻口袋,试探靠近沈束。被定住似的男生终于动了动,扭过头盯着她。没什么情绪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会把水泼到傅月脸上。
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傅月心想,她把纸递给沈束,讷讷:“天气、天气升温了,应该不会很冷。”人在心虚的时候会磕巴,尤其是被当事人幽幽凝视的情况下。傅月心理压力骤升。
沈束先接过她的纸,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随后一脸大人有大量的神情:“哦,怎么赔?”
“我赔你一瓶水?或者别的饮料,你说,我马上去买。”
“算了吧,快上课了,你不是着急下楼吗?”
本来只是闹着玩,但是沈束这个态度,傅月很羞愧。她皱着脸绞尽脑汁:“要不先欠着?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沈束应得很爽快:“行啊,交个押金。”
“什么押金?”
“总得有个东西算证据吧?我看你书包上那个毛球就挺好。”沈束说。
他说的是傅月别在拉链上的一个白色毛球。傅月反手摸上毛球,不成想摸上一手的湿漉漉。她似有所感,抬头瞪大了眼睛。
如果眼神会骂人,沈束估计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咳,”沈束摸了下鼻子,“礼尚往来,你把它给我,我带回去好好照顾。”
傅月突然有种想再在他脸上泼水的冲动。
03.
那个毛球最后还是给了沈束,被打湿的挂件最后只有板栗那么大,沈束用两根手指夹住,抛了一下,在傅月“哎”一声里又接住。
“快去上课吧,”沈束说,“下次用别的把它赎回去。”
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副恶霸嘴脸,如果不是笑盈盈的眼睛,盛着水似的波光粼粼,估计会信以为真。沈束很好看,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蛊惑的意思——在傅月眼里是这样的。
她有些晕乎乎地下楼,踩着棉花似的进了舞蹈教室,刚好赶上打铃。今天的舞蹈跳得特别顺,就好像她已经跳了无数次一样娴熟,明明这是她练习的第三天。
“傅月你的脸好红啊。”有人和她说。
“嗯,挺热的。”
“是热啊,感觉都没见过秋天的影子。”
嗯,是热的。
04.
傅月再见到沈束的时候,是在冬至以后了。天很冷,她买了学校门口的烤红薯捧在手里,一边取暖一边慢慢吃。刚拿出来的红薯捧在手里刚好,但吃起来还有点烫。
周日的下午天气不错,太阳仿佛橙黄色的灯泡,歪歪斜斜照在傅月脚边。傅月索性到学校的读书长廊里找了个光照好的位置,晒着太阳吃。
太舒服了,舒服得人可以眯起眼睛。
她吃完之后从书包里翻出湿巾擦手,起身去扔垃圾。塑料袋装着湿巾咚一声扔到垃圾桶里,发出空荡的回响。
傅月一转身,差点撞到面前人怀里。紧接着就听到熟悉的调侃声:“干什么?投怀送抱啊?”
是沈束。
傅月后退半步,只觉刚刚扔垃圾发出的咚一声是她脑袋空空如也的回声。要不然她怎么会张嘴又闭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束也不为难她,他捏着环扣把毛绒绒的东西在傅月面前晃了晃:“你的,都在我这儿放好几个月了,再放就要给我留着过年了。”
“你还留着啊。”傅月有些怔忪,这个白色毛球的芯其实是用狗毛扎的,所以一直留着。那只狗是她养的第一只小狗,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年纪大了寿终正寝以后,妈妈怕她难过,用狗毛给她做了个毛球,后来又托人处理过,才有了现在这个毛绒绒的球。
沈束点点头:“嗯,打听到点事儿,听说这个很重要,所以来物归原主了。”他看傅月没说话,又说:“我洗过了,很干净。那天是我不对,不该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拿水泼它。”
傅月突然觉得心头轻快了几分,她摇摇头:“是我的问题,我也不该捏你的水瓶,下次我请你喝别的。”
“行,我要汽水,”沈束自然而然接过话,他把东西又往她这里递了递,想到什么又笑说,“不过你的书包真的很像□□。”
傅月懒得和他扯这么幼稚的问题,伸手接过毛球。一上一下本该泾渭分明的两只手,在交接时指尖一触即离。她心跳忽然有些乱,不由自主屏一下气,才匆忙放下书包,从包里翻出个东西。
是一个雪白的球,上面粘了两个眼睛,估计是完全用钩针编织的,看起来就很厚实。沈束视线在上面停了一下,很快又移到傅月脸上。紧接着眼睛微微瞪大,看起来很惊讶:“你这么有良心?”
傅月手举得有点酸,索性一言不发往回收。
沈束飞快从他手里抽走白球,哼哼:“哪有给人又收回去的,更何况还是你一针一线做的。”
“你多虑了,”傅月没什么表情,“十三块五网购的。”
沈束捏着球没说话。
沈束把球往空中抛了一下又接住。
沈束冷笑,看起来牙都要咬碎了:“OK,那我也要。”
沈束怒气冲冲把东西揣口袋里,跺着脚走了。怒气大得每一步都格外响亮,像一只气坏了又只能生闷气的猫。脚步都不轻盈了。
傅月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出来。
05.
高二比高三早一节课放学,傅月胳膊撑在阳台上,往楼下看。高二的学生刚从教室冲出来,整个楼道里的学生如过江之鲫,挤着挨着,像一个鱼罐头,从一个楼道挪到另一个楼道。
“还有五分钟上课了。”身边的同学说。
傅月下意识扭头看,不是和自己说的。和这个人说话的是另一个女生,对方接话抱怨今天的课程。傅月长舒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放空,视线落在楼下狂奔的学生身上,有些失焦。
雾山一中的校服是拼接色,主色调是烟灰,高三是烟灰加藏青色,高二是则是加了酒红色,这届高一另辟蹊径,加了荧光绿。
据说学校这么做是为了更好分辨学生年纪,确实也有些用处。空旷的场地上飞奔的酒红色里不时冒出几个藏青,好不显眼。
傅月牵起嘴角,起了些看戏的心思。
她眼前突然晃过一抹白色。
在一众烟灰酒红里格外醒目。
是沈束的书包上,有个白色东西。正一上一下翻动。离得远了。像很近的星星。
傅月忽然心头一空,心跳失重了。
大概是吧,当你在人潮中无意之间察觉到某个人的存在之后,他就会变得格外显眼。此后的无数次人海穿梭,他在此间无比夺目和耀眼。就像一种强效的催化剂,只要他一出现,心跳就会像凛冬后破冰的春水,裹着没有完全融化的冰,一路冲刷。叮叮咚咚的冰块撞在一起又很快散开,伴着快要失序的频率,潺潺春水是鼓点。
春季是一个复苏的时节,是一切即将萌芽事物的天然温床,滋养一切。
沈束似有所感,居然慢了下来,抬头在几层阳台的脑袋寻找。傅月攥紧了拳头,一眨不眨望着他。后方有个男生飞快朝他冲过去,勾住他的肩膀,沈束被他带得趔趄几步,接着和他打打闹闹走了。
再没有抬头。
傅月松了口气。
莫名涌出几许落寞。
06.
人总是这样的,会无端期盼,却从不言说。
又自顾自沉默失落。
07.
傅月大学毕业那年的倒春寒来得特别猛烈,还在找单位实习的傅月裹紧衣服,一边愁工作一边头疼毕业论文。她几乎是逃的,躲进宿舍窝在板凳上。手长脚长的女孩子,也可以缩成小小一团。傅月长出一口气,把额头抵在膝盖上,一筹莫展。
今年过年的时候,她回家时妈妈说让她留在雾山工作,室友们都说要去更大的城市发展。傅月拿不准主意,心不在焉踩着新年鞭炮堆织的红地毯上去亲戚家拜年。
虽然已经是二十二三的人了,但还是分不清七大姑八大姨,见了人还是得拽拽家人的衣袖问这是谁那是谁。一众亲戚上下打量她,个个都神色满意。
傅月心底生出些许不适,忍不住皱眉,想往外走。没几步就听到后方长辈们的谈话。
“月月今年谈朋友没有啊?”
“没哇!不着急。”
“毕业了没有,到哪里上班?”
“还在实习,她也争气,在她大学那边的市实验里当老师呢!”
“真厉害啊……”
傅月低下头,轻轻踢了一下脚边不显眼的石子,把它拨到草丛里,长出一口气。
大家都理所当然觉得,毕业工作几年以后。就该有个人和她结婚,然后生孩子。复刻祖祖辈辈的一生。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把十八岁定为成人礼。把工作定义为进入社会。好像达到成年的那一天会像蝴蝶破茧一般有什么质的变化。实际上,那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命里的某一天,日升月落。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好像没有人问过傅月开不开心。
08.
楼下本该盛开的花一直都没有开,直到三月底的时候傅月撑着伞从树下经过,落花砸在她的雨伞上。她这才注意到花其实早就开到荼靡。
傅月没由来有些难过,她好像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春天在小朋友的眼睛里”了,那个穿着裙子无所顾忌在大人面前跳舞的小姑娘傅月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静微笑,看起来有些沉默的,二十几岁的姑娘。
甚至已经不能用女孩子来描述她。因为“孩子”,是不能形容一个被标为“适龄待嫁”的女性的。
她有些脱力,总觉得很多东西到今天,才像早就渗水的墙终于脱落了墙皮。表面风光的白皮一块一块掉下来,露出泛着深深、深深的黄色的土壤。而她终于看见,终于承认。
于是她没由来想起高三那年梨花盛开的某天,沈束笑得肆无忌惮问她为什么没有在网上找到,她送他的毛球链接。她记得她当时抬手作势要打沈束,沈束连忙缩脖子捂脸。
连连遮挡,却没有退却半步的少年。
可惜时间久远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二十几岁的傅月记忆里已经开始褪色,渐渐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沈束有别样的情愫。隐隐约约能窥见几分偏袒,当时只以为是下意识的亲近欣赏。一直到二十多岁的某个夜晚,失魂落魄时突然察觉,那些自然而然相处的片段里流动的情愫,名叫喜欢。
她也不记得从何说起。一定要说的话,可能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注定了。
09.
春天迟到了。
梨花荼靡满地。
有什么宣告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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