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过后的几天,江叙都没再见到沈聿成了。他独自办理了退房手续,坐飞机返程。
这次身旁坐着对年轻情侣,两人似乎也对在飞机上看极光兴致勃勃。江叙看着舷窗上的倒影,恍惚间又想起了贺闲星初见极光时那双闪烁着微芒的眼睛。
落地后第二天,江叙就与顾采繁取得了联系,两人约在画廊附近的咖啡厅包间见面。
江叙把顾采繁的箱子物归原主,“顾小姐,谢谢你准备的围巾和手套。”
顾采繁笑吟吟打开箱子,里面静静躺着被油布包裹的《蔚蓝之约》,她轻轻扫过油布,并未打开,“耶洛奈夫那么冷,我也不希望江先生帮我办事,还落个感冒回来。哎呀……”
江叙抬眼,顾采繁歪着头说:“那把枪不见了。”
江叙微微蹙眉,枪在从公馆出来后就不知所踪,也许是在晕倒前遗落在了地上。
“不过江先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那把枪要是喜欢,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了。”顾采繁没有继续讨要。
江叙顺势开口:“公馆的人好像对顾小姐很熟悉。”
“有过一些业务往来罢了。”
“那顾小姐是否知道,埃尔文公馆近些年来主营业务已经从名画修复变成名画造假了?”
“哦?”顾采繁低头喝咖啡,“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经常会收一些时代久远的画,埃尔文公馆在业内小有名气,不止我们家,很多画廊都会选择与之合作的。”
“是吗?”江叙淡淡一笑,“有件事还想问顾小姐。”
“不知道是什么事?”
“和《蔚蓝之约》放在同一间修复室修复的,是一幅叫《牧野》的油画。”
“18世纪瓦伦迪那的遗作。”
“顾小姐果然是行家。但是有趣的是,这幅18世纪的画,却用了19世纪才出现的颜料铬黄。”
“喔,那还真是显而易见的错误。”
江叙未置可否,垂眼漫不加意地搅弄杯中的咖啡,“慈善拍卖会上,顾小姐盛赞的那幅《秋雾》,恰好也用的是铬黄,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顾小姐已经提前知道,所以有意提醒呢?”
“呵呵,我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顾采繁施施然放下咖啡杯,江叙话锋一转,“我听沈聿成组长说,顾俊衍先生和顾小姐之间似乎不像大众以为的那样亲密无间。”
“江先生跟沈先生真是无话不谈。”顾采繁不知是有意调侃,还是在顾左右言他,“我从小不长在爸爸身边,自然是不如其他哥哥姐姐们和爸爸亲密。”
“可是当年八千万的画,顾先生可是二话没说,赶在治安局抓到绑匪之前,就已经双手奉上,把顾小姐赎了回来。”
提到当年的事,顾采繁的笑意渐渐消失。
江叙将视线投向窗外疾驰的车流,语意温和道:“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我却始终没办法把它们串联起来,直到刚刚进来画廊,才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
“《蔚蓝之约》是18世纪名画,我虽然对艺术一窍不通,但距今几百年的画作,想来应该价值不菲。这么贵重的东西,顾小姐竟然让一个只见了一两次面的人去拿,是不是太信任我了?”
“呵呵,我说过了吧,这段时间我刚好有事脱不开身,才找的江先生。江先生和沈聿成先生携手共同出入慈善晚会,看起来交情匪浅,我就算信不过江先生,难道还信不过沈家吗?”
“可即便再信任,刚刚我把箱子还给你,你甚至没有打开油布看一眼的动作,反而第一时间问的是「枪去哪了」。对于一幅要亲自让人远赴加拿大去取的名画来说,难道它的价值还比不上一把枪吗?顾小姐的态度未免太随意了些。”江叙继续说,“再结合埃尔文公馆涉嫌大批造假的事实,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蔚蓝之约》也是仿品?”
顾采繁皱了皱眉,江叙又说:“当然,我只是随便猜猜,顾小姐不用回答我。”
他抿了口咖啡,“顾小姐是五年前的受害人,如果真的按照沈聿成所说,你与父亲并不亲密,那为什么顾俊衍又能二话不说拿八千万去赎人呢?这样的前后矛盾,让我不得不怀疑,这八千万的油画,究竟是赎金,还是其他的什么投名状,又或者,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不为人知?但不管怎么说,顾小姐当年被绑架是事实,受到的伤害也是事实。作为阴谋中被推出来的最末端的牺牲品,有没有可能在多年之后发现了某些真相,心有不甘之余,想要对当年把自己推出去的父亲实施报复?”
“啊,江先生。你这是在破案呢,还是在讲故事?”顾采繁打断道。
江叙徐徐看了她一眼,“从绑架案之后,出于愧疚也好,为了某些利益瓜葛也罢,顾俊衍先生就一直对顾小姐的画廊照顾有加。顾小姐是聪明人,你虽然心怀怨恨,但为了不断掉顾俊衍这边的资金支持,又或者没有实际的证据,依然不敢贸然行动,和顾俊衍撕破脸。直到终于有人主张重查此案,你于是就想做个顺水人情。弄得好,可以给自己报仇雪恨;但要是出了岔子,你从未主动出面反水,也可以全身而退,不会有任何损失。”
“而作为帮助顾小姐重查旧案的人选,可靠与否,你肯定要亲自把关。”江叙留意着顾采繁脸上的神情,一面说,“所以,在慈善晚宴上,你故意让安排了一场被所谓的哥哥刁难的戏码,目的就是让我有接近你的理由,并且初步了解到你在顾家目前所处的尴尬局面。只是那个「哥哥」在第二天我来画廊送签证资料时,恰好被我撞见,不过这或许也是你的有意安排。至于耶洛奈夫取画,重点我想根本不在结果取回了什么,而是过程中发现了什么。”
顾采繁脸色变了又变,江叙淡淡一笑,只闲闲又说:“当然,我说了,这一切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顾小姐大可以不用理会我的胡言乱语。”
顾采繁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曼笑着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提包,站起身,“江先生这番话怎么会是胡言乱语呢。”她垂眸从提包中拿出一张名片,轻轻敲击在江叙的咖啡杯旁,“这是酬劳,江先生,祝你好运。”说完,连行李箱都没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江叙拿起名片,反面手写着「邹昊」的二字,还有一串门牌地址,是S市城郊的廉租房。
找到名片上面的地址时天已经很黑了,外面下了小雨,打在低矮楼层起泡脱落的墙皮上。楼道里潮湿阴冷,江叙抬眼看了看门牌,确认无误后敲门。
屋里传来炒菜的声音,听到有人敲门,一阵脚步声响起,铁门拉开了一条缝,里面是个五十出头的瘦小男人,那男人满眼戒备地瞟了一眼江叙,问:“你谁啊?”
“你好,我叫江叙,是顾采繁小姐介绍我过来的。”
“顾采繁?不认识。”男人说着就要关门,江叙伸手稳稳拦住铁门,“我说错了,是顾俊衍。”
男人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动作粗鲁地打开门,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后,才压低声音说:“先进来。”
屋内通风很差,油烟味呛鼻,男人的腿脚明显有问题,一瘸一拐地去逼仄的厨房关掉煤气灶,擦了擦满是油污的手,才坐下点了根烟,“说吧,你们后面的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账!”火光映出他凹陷的眼窝,灰黄的皮肤阴沉不定。
江叙不知道男人说的到底是什么钱,没接腔,只问:“邹昊,你刚从里面出来?”他从前几乎每天都要跟监狱里的犯人打交道,眼前男人的状态,与那些人别无二致。
名叫邹昊的男人冷笑了一声,“你在装什么傻!如果不是帮你们老板背锅,老子怎么可能要去坐牢!”
江叙眯了眯眼,“你说的「背锅」,具体指的是什么?”
这话似乎戳中了邹昊的痛处,“指什么?”他猛地一拍面前的矮桌,“你问我?”烟灰抖了一腿,他气急败坏把烟按在蓄了水的茶杯里,“还能是什么?当年工地事故死了那么多人,老子替你们老板顶罪,在牢里一蹲就是十五年!这个锅,还不够大吗?!”
江叙心下愕然,他本以为顾采繁提供的线索会与画或者拍卖行有关,没成想竟然会是一桩工地事故案。他强压下疑惑,继续套话:“你是说,你替顾俊衍顶罪?”
“不然还能是谁?”邹昊的笑容有些扭曲,“当时工地塌了,工人死了三四十个,第二天就有顾俊衍的人来找我,让我签字,要我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头上。”
“他们承诺了你多少钱?”
“一百万。”邹昊声音颤抖,“X的,实际上到手上就十万块,十万块让我蹲15年,你们这些资本家可真是会做生意啊!”
江叙看着邹昊死气沉沉的脸,“你是工头?”
“是啊。”
“用15年换100万吗?”
邹昊又骂了一句脏话,“提到这个我就来气!当初那个肃政署的,跟老子说案子可以轻判,说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定性为意外事故,最多判个三年五年就可以出来,所以我才签的认罪书!结果那狗东西骗我,公诉院一判就是20年,老子他X的拼了命地好好表现才减刑到了15年!现在好不容易蹲完出来,只拿到10万不说,老婆孩子还全跑了!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都是一伙的!”
他说到激愤时,眼眶已经红了。
江叙稳住心神,问:“你还记得那个骗你签字的人叫什么吗?”
“当然记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忘掉。”邹昊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李沛文,他的名字。”
李沛文,五年前负责过江叙的停职调查工作,时任肃政厅监,沈聿成的恩师。
由于两攻近期表现不佳,决定让他们下线一章(误)[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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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新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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