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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隔世

王兄死了。

在我继位前一日。

烽烟自北国起,熊熊燃过崇山峻岭,烧毁旌旗烧光尸骨烧死山兔野鹿。焦炭之息苟延残喘飘过千里万里,飘到昭明殿前,钻进每个人衣袖襟口。

在风中,我闻到王兄的战死。

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肩胛,刺破他那颗跳动了廿四年的心,也刺破十余年来苦苦纠缠我的可怖梦魇。

太快。

他死得太快,来不及品尝痛苦,尚不知他留给我的那支箭经年累月刺在我身体里随着每一次喘息钻心刺骨的痛。

我不甘心。

我不要他抛尸荒野做只孤魂野鬼。

我要见他的尸首,恨不得剥其皮抽其筋啖其肉饮其血挫其骨扬其灰,叫他入十八重无间地狱。

可我又想见他活着,见他俯首跪地向我称臣,要他亲眼看我龙袍加身,贺我丰功伟绩福寿无量千年。

我要将其缚在深牢永不见天日,让黑夜蚕食他惊心动魄的美,销蚀他狭长凤目里的幽冥之光,浸染他森白如冷玉的面容,令这自地府而来的幽魂坍缩在我脚边永世为我所奴隶。

但那个人回不来。

燎原之火烧光他的一切,将这秘密燃为灰烬随风飘逝。

从此再无人知晓,我心中憎恨。

“殿下,百官已在阶前相候。”

年迈的大监为我束好玉带。

我垂眸看他发白的眼睫和鬓角,看他枯树般的指尖在我的吉服上颤巍巍抚过不敢稍加停留。

“王大监,你老了。”

“是,老奴老了。”

他一笑,眼尾额角的纹路密密地堆叠起来,像反复泡皱又晒干的纱纸。

“而殿下万寿无疆。”

听了他的恭维,我偏过头去看铜鉴中自己的脸。

冕旒上十二串玉珠随着喘息轻晃,将面容割裂成破碎的冷光。而那双本该和我王妹如出一辙的美目,不知何时竟染上诡异的青灰。

那样不祥的色泽,我只在先王驾崩前见过。

可见我亦命不久矣。

一位即将继位的君主,和一个战死异国之人,究竟谁更像鬼?

我用力扶住蟠龙纹鉴,连指节也泛出冷白。

哪怕时至今日,他在我脑海里,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睥睨世间的模样,唇畔永远那么轻浮地现出似笑非笑的讥诮之意,仿佛江山王位不过他指尖沙砾,而我这储君亦是被他玩弄于掌心的蝼蚁。

我忮忌得发疯。

继承先王宝座、统领昭国江山、受庶民景仰百官朝拜之人分明是我,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天时地利与人和,我究竟占得几分?

我对王兄的恨,乃命中注定。

初次见他那日,天色阴郁,恰逢惊蛰。

征战北国的将士正牵马踏过城关,父王在城门前亲迎三军。

母后怀了吾妹承暄九月有余,一步不出地在寝宫等待悬而未决的临盆之日。

山雨欲来,整座王城闷在隐隐雷声之中酝酿着不安与动荡。我沉不下心念书,遂无所事事东游西荡,看身边一队队宫人诚惶诚恐地行礼经过。

王宫后苑内,一声春雷震起卉芳丛中数对蛾蝶,方知惊蛰始而万虫动。

我欲扑蝶,可惜技艺生疏,眼见着一对鸦青色硕大蝶翼蹁跹凌空,只好堪堪止步于苑内池边,对着水波发愣。

御池薄冰初泮,粼粼水光映着渐暖天光,映出少年人重重心事。

马蹄声在甲胄相碰的凛凛肃响中破碎,自城门遥遥传至王宫,从宫人乱作一团的步伐间钻过,震得那池春水亦隐隐不宁。

王兄就是在那时候,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池中漾起不清不楚的涟漪,层层叠叠向周遭漫延,吹皱水面上我素色长衫倒影,似风吹动梁上白绸。

耳畔喧嚣渐寂,眼底唯余那团影影绰绰的白。

若有似无的笑声飘来。

蓦然抬首,见对岸有一人着暗花云纹锦袍,驻足池边抱臂观我,神态戏谑如同观江上水鸟。

只一眼我便知道,那是王兄。

与我同父异母的骨肉。

我素未谋面,素昧平生的兄长。

“你笑我?”

这是我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向来引以为傲的沉稳语调,此刻竟显得如此青稚。

恐怕在那个身形高挑气定神闲的男子看来,兀自恼怒的我,不过刁蛮小儿罢了。

可在他出现以前,我分明是宫中长子。

我的母后乃大昭王后,学傅乃当朝太保。我自幼苦读诗书兵法诸家典籍,晓治国经世之道,观骑射猎战之术,只为日后执掌国柄,接管大昭江山。

那个刚出生就被送去北国为质子,连生母都尚不知为何人的野种,凭何要我敬称他一声王兄?

莫非他敢与我争储君之位?

笑声再度自对岸传来,此时却清晰许多。

低低的,沉沉的。

我胸口莫名发痒又挠不得,更添怒火三分。

我知他为何发笑。

笑昭国战败,笑我身单力薄不可为君父分忧。

但他何尝不是如此?

身为父王之子昭国臣民的他,又比我多付出了甚么?

“承昼。”

他那样轻易地开口唤了我的名。

不若父王唤我时的威严,不若母后的亲和,不若学傅的庄重。

语调漫不经心随风擦过耳畔,轻佻的笑意却如一瓢春雨浇湿我被怒火熏红的心。我懵然不知所措,身体竟不由自主地震悚。

纵使不愿也该承认,此局胜负已定。

当天夜里,我梦见一只鸦色凤蝶萦绕身旁。

我不堪其扰,扬手攫住它巨大蝶翼。

片刻间,所触及之物化作砂砾与黑烟。烟雾腾空,砂砾则纷纷扬扬而下,落满我衣袍。

“承昼。”

声音近得就像在耳边。

我惊恐回头,果然见到王兄。

白日隔了一片池水尚未看得如此清晰的那张脸,梦中竟是如此栩然生姿。

惊慌之余,我奇怪地想到了一件事。

王兄的生母,那个无名无姓的、被丈夫抛弃的、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子,必定艳丽非凡而近妖。

王兄的长相,偏偏随了她。

真是耻辱。

我面对承暻的那颗羞愤的心,很快又被另一种忧虑填满。

仗打输了,父王却在宫里大摆宴席。

天子式微,诸王异起之乱象由来已久。昭国历经三代君主,连年东征西讨,已将邻国尽数收服,唯北方边界留有安国这一余患。

于父王而言,北地弹丸小国虽一时嚣张,终不足为大患。

此番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多年在安国为质子的王兄。

早在我未出世前,他就被送去了北地,为的是请安国与昭国联手,夹击中原小邦。如今敌国已灭,昭安两国反目成仇,父王将这个已快被众人遗忘的长子,从战乱之地带回,留在了宫中,他自己身边。

他让他在王座之下悉心听政,要他在群臣面前针砭时弊。我未知晓的北国秘事,王兄能娓娓道来,我未懂得的理政之道,他更能滔滔而言,令那帮老臣呼天喊地赞叹不已。

就连我学傅,那个曾辅佐过两代君王的矍铄老者,都对此人青眼相待,动辄提点我应以王兄为范,为父王分忧解难。

可我不信他当真有甚么雄才大略。

无非比我早生几年。

无非是去敌国当了质子。

无非纸上谈兵罢了。

是以某日朝会,我偷偷藏在了大殿玉屏后头,窥探殿前情景如何。

“承暻。”

父王唤了他。

透过玉屏雕花处细若游丝的镂空,我看到王兄的云头皂底朝靴稳稳踩在青砖之上,一步步笃定向我靠近——不,他是在向王位上的君父靠近。

脚步停驻,他与我不过七步之距。隔了道屏风,却似隔了千重万重山。

于是我大胆且放肆地打量他。

那套古板的朝服竟也将他身段勾勒得修长笔挺。平日藏匿在其眼角眉梢的风情,此刻倒被一派正气遮掩,不变的却是他周身上下散出的凌厉。

大约是这样的与生俱来的气势,才让殿内群臣在他身上寻到了君王的幻影,甘心被他这精心营造的假象所迷惑。

虚伪。

我不屑轻嗤。

可世间向来不乏虚伪之事,装着装着,也便成了真。

宫中流言早已如火蔓延。人人都在猜,父王有意将王兄立为储君,即便他非嫡子,即便他的生母只是个不知姓名不知下落的女人,即便他对昭国的忠心尚令人疑虑。

而父王千不该万不该,竟要我的母后、堂堂昭国王后收他为养子。

此举意欲何为?

他果真要为承暻铺路,放心让他继承江山王位?

在父王眼里,我又算甚么?

“自此你兄弟二人为一心,相佐相成而不弃。”

那日我垂首跪在父王面前,身边同样跪着脊背笔挺的王兄承暻。他衣袍上散出的幽冷香木气息令我思绪昏沉,辨不清父王话中之意。

我这颗尊贵之心,如何与他那颗狼子野心合而为一?

相佐相成。是要他辅佐我,还是要我成就他?

王命不可违。

今后这道口谕似铁链将我二人牢牢拴在一块儿,箍得我皮肉生疼,愈挣扎愈痛苦。我不明白他如何能对这束缚视而不见,隔岸观火般欣赏我承受煎熬。

我讨厌他的故作姿态,决心要将火引到他身上去——哪怕玉石俱焚。

或许从那时起,我就预见到了我和承暻之间的悲怆结局。

小暻:弟啊,承认吧,你是对我一见钟情。

小昼:不要脸的老东西!

这一篇文风会比较阴湿,看看能不能写出情天恨海的感觉吧[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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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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