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李长夏还担心雨势不停影响早上出摊,好在今日一早天又放晴了。
巷子里的青石板湿漉漉的,李长夏小心地推着小车出门了。李婉芝半夜腰疾犯了,所以今日她便一个人出摊。
这些时日小摊的生意红火,鸡蛋饼和糯米饭卖得都很好,小摊前几乎日日排着长队。
“这小娘们儿的生意是真不错啊。”街角处,王麻子站在巷子口频频张望,嘴里叼着根干草含糊道。
他“呸”地一声吐掉干草,抬脚朝食摊走来。
“给老子来个糯米饭!”
李长夏被这恶狠狠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望过来,一个方脸大汉站在小摊前,神色倨傲。
“看什么看!糯米饭听到没?”王麻子粗声粗气道。
“客官,请后面排队。”李长夏好声好气道。
王麻子杵着没动,“啥狗屁的排队,老子要糯米饭!”
“客官,排队。”李长夏盯着他,声音微冷。
此时旁边排队的食客也纷纷指责,“排队啊,没看到咱都排着呢!”
“就是,凭啥先给你做!”
王麻子还想发作,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站到后面排队去了。
李长夏舀面盛饭,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排到了王麻子。
他拿着糯米饭边走边吃,一口咬下去多种味道在舌尖散开,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回到方才的巷口,倚着墙角坐下,风卷残云般把一个糯米饭解决掉了。
“小娘们儿还真有两下子,难怪被人眼红。”他瘫坐着,神情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那双眼睛一眼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小摊。
辰时初,小摊上食客逐渐多了起来。
李长夏正卷着糯米饭,一声哀嚎从人群里传出来。
“哎呦,我的肚子,好疼啊!”
周围食客骚动起来,纷纷围上去。李长夏从小摊后出来,拨开人群上前查看。
王麻子正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五官扭曲,一见她露面便颤颤巍巍地指向她,“就是她家的吃食,害老子吃坏了肚子!”
说完便干呕了几下,食客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议论起来。
李长夏愣住,心里也隐隐有些发慌,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认出这人不久前确实在她这里买过一个糯米饭。
“这位客官,可是吃了我这里的糯米饭?”
“就是那狗屁的糯米饭!吃完没多久老子便疼得死去活来。”王麻子疼得缩成一团,怒骂道。
“客官吃了糯米饭之后,有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王麻子不理会,指着她转头朝人群道:“你啥意思?大家快看看,这黑心商贩卖坏东西,还不敢承认了!”
“不会吧,我吃了好几回都没事啊。”人群里有人出声。
“是啊,李小娘子的摊子干净整洁,我几乎日日都吃的。”
听到周围的人都替她说话,王麻子抱着肚子嚷得更大声了,“你说干净便干净了?你扒在她灶台前看过吗?”
说着又猛地咳嗽起来,声音断断续续道:“大家…大家千万…别信她,她家的吃食不干净,老子就是例子!”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李长夏仔细观察了一番躺在地上的王麻子。
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五官虽皱成一团,眼神里却没有疼痛难忍,反倒一直飘忽不定,况且,这咳嗽也不是腹痛的症状吧!
李长夏心下了然,她一眼扫过围观人群,眼神定在看热闹的陈三脸上,陈三接到她的眼神立刻触电般躲闪过去,随后又理直气壮地回视,她越发确定了心中所想。
她嘴角微勾,上前一步蹲下身,面色诚恳道:“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不如我带您去医馆瞧瞧,若真是我的吃食有问题,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王麻子犹豫了一瞬,暗道不妙,他眼中精光一闪,有了说辞。
他挣扎着坐起来,恶声恶气地说:“不用你假好心,给老子赔…五两银子!老子自己去医馆。”
这小娘们儿柔弱可欺,若能从她手里哄骗到五两银子,再加上陈三那头给的……发财了!他心头火热,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继续作痛苦状。
李长夏心里冷笑,面上摆出着急的样子,“客官,这怎么行?毕竟是我这摊子上发生的事,怎么说我都应该带您看大夫去。”说着便上手拉住他,“客官,咱们快走吧,这病情可耽误不得!”她又转头朝隔壁卖绢花的郑小娘子说了声,拜托她帮忙看着自己的摊子。
王麻子见她真打算带着自己去医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想甩开禁锢着自己的那双手,奈何李长夏用了十成的力道,他一时竟未挣脱开。
“不必这么麻烦,在下也许能帮上忙。”两人暗中较劲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人群分开,只见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踱步而来,他嘴角噙着笑,眼睛清亮有神,掠过李长夏时,朝她眨了眨眼。
“在下是个江湖游医,不介意的话让我瞧瞧吧。”
李长夏立刻配合道:“如此再好不过了,有劳了。”
“劳烦这位大哥替我按住他。”张知言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示意离得最近的食客帮忙。
这食客生得高大壮实,手上力气大得很,王麻子惊慌不已,眼下只觉得自己是案板上的猪肉,任人宰割。
张知言凑到近前,伸手在王麻子肚子上来回按压,一边按一边问道:“哪里疼?是这里?还是这里?”
“这里……不对,是这里。”王麻子硬着头皮含糊道。
张知言故作高深地搭上王麻子的脉搏,嘴里问道:“是哪种疼?绵绵作痛?还是绞痛?只在那一处疼,还是会游移不定?”
王麻子眼神慌乱,含糊道:“应该……应该是绞痛,就在这一处疼。”
“确定在这里?”张知言神色严肃,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是……不对,应该是这里。”王麻子胡乱按着肚子,又改口了。
“那可曾有过呕吐?呕吐物是酸水还是未消化的东西?这期间是否有腹泻?”
王麻子额上逐渐出现细汗,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他晕头转向,他支支吾吾好半天都说不出个囫囵话。
周围的食客此时便看出这其中的不对,有那嘴快的人质疑道:“连病症都说不明白,莫不是装的吧?”
众人发出嘘声,对着他指指点点。
王麻子彻底慌了,色厉内荏地朝张知言吼道:“你别废话了!你到底会不会看病?老子就是吃了她摊子上的东西才疼的!”
张知言忙安抚道:“这位兄弟别急,方才我切了你的脉,发现是血瘀之症,这可拖不得。我这就为你施针行放血之法!”
施针?放血?王麻子愣住。
张知言说完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包,单手一抖便将那布包展开。
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布包里,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张知言拈起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笑着说:“别害怕,此针法乃在下独门秘术,任何疑难杂症不在话下。你这血瘀之症让我在脑门上扎几针,保管你活蹦乱跳!”
说完又对那个按着他的食客嘱咐:“大哥你等会儿一定要按住他,这针扎起来疼痛难忍,他若乱动影响我施针,难保不会扎错穴位。”
话音刚落,便拈着银针靠近王麻子的脑袋。
王麻子吓得魂飞魄散,似乎能感觉到那银针已经扎破了他的头皮。
他本就没病,哪能让这来路不明的游医用这么长的针扎自己,更何况还是在脑门上!他猛地推开按着自己的人,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嘴里忙不迭喊着:“不疼了不疼了!我好了!”
人群里顿时有人嗤笑道:“哟,这下是真的活蹦乱跳了。”
“原来真是装的!呸!”
“怕是想来讹钱的吧!不要脸!”
众人围着王麻子好一通指责。
李长夏和张知言对视一眼,相继笑了出来。
王麻子见两人似是相熟,便知道自己着了那“游医”的道,他目露凶光,指着张知言咬牙切齿道:“小白脸,你给老子等着,敢戏弄……”
“让让,让让,发生何事了?”
三个腰佩朴刀的巡街衙役拨开人群,冷冷地盯着中间的几人。
王麻子见着衙役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鸭,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下去了,低着头眼神四处乱瞟。
“发生何事了?”为首的衙役出声问道。
知情的食客立即说起方才的事,你一言我一语,听得那人一头雾水。
李长夏立刻站了出来,作为被讹诈的对象,她应该出来说几句,她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三言两语把方才的事说清楚了。
末了,她问道:“敢问大人,按照律法,讹诈他人该如何处置?”
“当街讹诈,寻衅滋事,按照律法,杖二十。”
王麻子这才急了,指着人群里的陈三哭喊道:“大人,大人,是他!他让我这么干的!”
陈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转身就想跑,另外两个衙役立刻上前捉住他。
“教令唆使,同罪。”那衙役看向他冷声道。
陈三踉跄一步,吓得腿肚子发软,站都站不直,他原本只想吓唬吓唬这死丫头,让她的摊子摆不下去,没想到这事会惊动官差,还要被打板子。
他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扑上去抓住李长夏的裙角,哀求道:“李小娘子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她是苦主,只要她不追究,那些官差定不会为难他,他想。
他涕泗横流,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嘴里苦苦哀求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李长夏并没有损失什么,她抿了抿唇,还是从对方手中抽出裙角,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利落地转身回了摊位。
她早在前世那份狗屁工作中学会了一个道理:千万别当包子,否则你的周围全是狗。
“带走!”那两个衙役上前押人,为首的衙役落后一步。
“小娘子,你是苦主,还得劳烦你去衙门录个口供。”
“大人,我这里实在走不开,可否巳时初过去?”
“可以。”那衙役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李长夏朝围观的人群福了福,笑道:“方才多谢大家替我说话,今日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不如这样吧,今日大家买的吃食通通优惠一文钱。”
众人拍手叫好,没想到看了一出戏,还能讨着好处。虽说只是一文钱,但确是实实在在的优惠,一文钱可以加个咸蛋黄呢!
于是方才没买到朝食的人一窝蜂地重新在摊子前排上了队。
等送走最后一批食客,摊子上已经空空如也。
“没了啊?”等在最后的张知言看着空荡荡的陶盆瓦罐,有些失落。
李长夏“噗嗤”笑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小推车里面掏出一个糯米饭来。
这糯米饭扎实粗壮,比平日里卖的糯米饭大了整整一圈。
“呐,巨无霸糯米饭,给郎君留的。”
说罢她从摊子后面走出来,端端正正朝对方行了一礼,“今日多谢郎君解围。”
她这么正式,倒让张知言不好意思起来,“小娘子不怪我多事就好。”
“怎会,只是我身无长物,也就厨艺能拿得出手,”李长夏顿了顿,笑道:“郎君何时有空,我请你吃饭。”
方才张知言若是没有出面解围,她自己也能解决,只是还得多费些功夫,今日的买卖大概也做不成了,他着实给自己省了不少事,合该好好谢谢人家。
“不用麻烦,有这个足矣。”张知言扬了扬手里的糯米饭。
李长夏倒也没有立时强求,心里记下这情义,日后总会有报答的时候,“眼下我要去一趟衙门,郎君自便。”
“我与你一同去吧。”
“?”
“我好歹也算参与者,去了我还可以帮你作证。”顺便看个热闹。
“那有劳郎君了。”
“别郎君郎君的了,我叫张知言。”
“李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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