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星住进方家后，家里那个杂物间理所当然成为了他的房间，方德远每天早出晚归，恨不得跟方南星拉开十米的距离。
还是江慧云从自己房里拿出一个不要的席梦思，把它搬进杂物间的，保姆张妈帮方南星铺好床铺，还让她躺上去试试。
方南星躺在床上点点头，“很软！”
张妈笑起来：“软啊？那就好！小闺女，你这房间也就是没有窗户，其他的都挺好，够大，够宽敞！”
说完拍拍床单就站起来，方南星则鼓起勇气拉住张妈的袖子，“张妈，那你晚上能陪我一起睡吗？”
“这可不行啊，我可不是住家保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来做饭，这做完饭我就得走了！”张妈为难地说，说完看南星眨巴着眼，还有些于心不忍地摸摸她的头。
不出所料，方南星连着失眠了好几天，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彻夜难眠”，她怕黑，也怕这种空荡荡的房间，总觉得黑暗中会有人盯着自己看，再加上母亲每次送她去别人家，都要把她哄睡着了再悄悄离开，她的内心已经留下阴影，仿佛每次一闭眼，黑暗就会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
好在现在还是暑假，方南星即便晚上不睡，白天也可以找个机会补觉。
方德远是重点高中的副校长，每天都忙得早出晚归，江慧云心情不好，经常跟自己的朋友出门逛街，要么就聚在一起打打麻将。方豫也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去上物理补习班，因此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方南星都会偷偷跑到客厅里玩一会儿，每次她看到客厅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水果和礼品，都有些难受。
从小到大，她跟妈妈吃的水果永远是最便宜的，她们每次逛超市都会挑打折的水果来吃，而爸爸家里有这么多进口水果，他却从来没有跟给自己和妈妈尝过一口。
正这么想着，南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立马躲回杂物间，直到确认听到的脚步声是方豫的才又跑出来。
这几天她跟方豫已经相处得很融洽了。方豫在家的时候总是带着方南星到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两人不太说话，但他会时不时观察一下方南星需要什么。
有时候方南星写着写着，开始把头对着风扇猛吹，他就去冰箱里找出两根冰糕，顺便问她想不想吃。
方南星一般会先摇头拒绝，看着他吃一会儿又忍不住凑过来，这时候方豫再问她想不想吃，方南星就老实地点点头。
有时候方南星把当天的暑假作业完成了，就趴在桌子上开始走神，方豫就走过去问她要不要看漫画书。
不出所料，方南星又立马摇头，说自己不想看。方豫便从书包里掏出自己路过书店顺手买的《虹猫蓝兔》开始看。
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小学生都知道这个动画片，大家多多少少会在学校里讨论两句，方南星当然也喜欢，每次她路过校门口的书店，经常看到书店会在门口特意支一个架子，摆上虹猫蓝兔的漫画书吸引小孩子去看，她也曾经在放学后背着书包挤到人群中看一会。
所以方豫没翻几页，她就主动凑过去了，方豫拿起另外一本问她：“你看吗？”
方南星立马伸手捧过来，点点头说：“谢谢哥哥！”
方豫对这句乖巧的话很是受用，心里还隐隐约约生出一股子当家长的自豪感来，他把两本漫画都给方南星，自己坐到一边继续做题。
而方南星趴在方豫的书桌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书页上的蓝兔正挥剑刺向敌人，可那些线条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
"困了？"方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猛地坐直身体，用力揉了揉眼睛："不困。"
方豫合上自己的课本，目光落在妹妹眼下那片青黑上。前两天他凌晨三点起来喝水，路过杂物间，还听见里面传来翻来覆去的声响，还有抽泣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方南星在偷偷哭鼻子。
"你晚上是不是睡不好？"方豫突然问道。
方南星的手指一下子攥紧了漫画书页，纸张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她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我...我就是不困。"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方豫看着她紧绷的肩膀有些于心不忍，"我房间有夜灯。"方豫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要不要今晚睡我这儿？"
方南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十点，家里安静得出奇。方德远的书房亮着灯，里面传来翻文件的声音；江慧云又回到卧室，紧闭房门。方豫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杂物间门口，看着妹妹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小毯子走出来。
"走吧。"他压低声音说。
穿过昏暗的走廊时，方南星的手指悄悄拽住了方豫的衣角。方豫假装没注意到，但脚步放得更慢了。
方豫的房间看着比杂物间更温馨，没有阴森的感觉，墙上贴着暖色系的壁纸，书桌上整齐地码着课本和练习册。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那盏小夜灯，做成月亮的形状，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你睡床，我打地铺。"方豫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被褥。
方南星站在门口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盏夜灯。月光般的灯光在她瞳孔里跳动，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怎么了？"方豫问。
"妈妈...以前也会给我点小夜灯。"方南星的声音有些发抖，"后来她嫌费电，就不让用了。"
方豫胸口突然闷得难受。他走过去，把夜灯调亮了一点点："这个不费电，LED的，我爸买来给我熬夜复习用的。"
方南星这才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床垫比她杂物间的小床柔软多了，她忍不住用手按了按。
"先去刷牙。"方豫像个小大人似的指挥道，"卫生间有新牙刷。"
等方南星洗漱回来，方豫已经在地上铺好了被褥。他正盘腿坐着翻一本童话书，见她进来，把书递过去："要看吗？"
方南星摇摇头，但眼睛一直盯着书封面上闪闪发亮的公主图案。方豫了然于心，翻开书页读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王国..."
他的声音并不像广播里的播音员那样好听，甚至有些生涩，但方南星却渐渐放松下来。她蜷缩在床上，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哥哥。
"...于是公主终于回到了城堡，和她的家人团聚了。"方豫合上书，"睡吧。"
方南星乖乖闭上眼睛，但睫毛还在不安地颤动。方豫伸手关掉了大灯，只留下那盏小月亮夜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种舒适的昏暗，既不会太亮刺眼，也不至于黑得吓人。
"哥哥..."黑暗里传来方南星细细的声音。
"嗯？"
“你不会趁我睡着就走吧？”
方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不会。"他翻了个身，面朝床的方向，"我保证。"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方豫盯着天花板，听着床上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悄悄支起身子，看见方南星终于睡着了，小手攥着被角，眉头舒展开来。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和夜灯的光晕交融在一起，温柔地笼罩着女孩的睡颜。方豫笑了笑，从前那些死去的麻木的神经好像活了过来，原来“家人”是一种这么温暖神奇的存在，他轻手轻脚地躺回地铺，慢慢睡去。
暑假结束后，江慧云也要回到学校开始上班，方德远给方南星办理了转学，因为方南星的成绩不错，办理转学时，看过方南星成绩单的老师特意奉承了几句，“不愧是方校长的女儿啊，就是优秀，几乎每门功课都是第一啊！”
方德远摆摆手，“唉哪里哪里！这孩子不是我女儿，是我亲戚家的，这不是看孩子学习挺刻苦，就送到我家来住几年，一个是学习有我跟我太太辅导，还有一个是想让孩子来更好的学校啊，我跟我太太也恰好都特别喜欢这孩子，就立马答应了！”
方南星听着方德远熟练的场面话时不时乖巧地笑一笑，实际上她一点儿也不愿意转学，转学就意味着以后再也不能跟妈妈生活了，而且她再也见不到之前学校的朋友了，然而谁在乎她愿不愿意呢？她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祈祷自己快一点长大，等她成为她大人，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
于是六年级的新学期，方南星站在新教室的走廊上，她攥紧了书包带紧张地跟着班主任走进教室，班主任介绍新同学时，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道好奇的目光扫过来，又很快移开——没多少人对她好奇。
下课后她透过玻璃窗看着楼道里嬉笑打闹的同学，女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分享暑假见闻，男生们则互相追逐着，讨论最近自己得到了什么卡牌。而她始终像一抹游魂，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翻看课本。偶尔有同学来搭话，她总是紧张得手指绞紧衣角，回答完问题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性格无趣，她在开学几个月都没有交到朋友，课间操时她总是站在队伍最末尾，体育课分组时总成为最后被挑剩下的那个。午餐时间她独自坐在食堂角落，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说笑声，机械地咀嚼着饭菜。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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