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爱了两年,程温用了两周时间来忘记伤痛。他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漫长的十四天,却又忽然莫名其妙地想通了,心里变得轻飘飘的,没有了痛觉。
人的自愈能力真的很奇妙,仿佛血淋淋的伤口晾了两周,但就在一瞬间,突然就不疼了。程温好像从一个亲历者变为了旁观者,从悲伤中完完全全地脱离了出来。他甚至难以代入两周前的自己,去理解当时沉闷的情绪。
这段感情也并非一无所获,他现在树立起了积极乐观、健康向上的精神,有勇气过好没有关衡的人生,有自信走好接下来的路,不会再变回那个整日阴沉沉的人了。
这是关衡教给他的,最好的本领。
重振旗鼓的这一天,程温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了家门。他打算独自去一趟福利院,在故事开始的地方,正式和这段感情告别。
程温在设计院时买的车子跟着他从槐宁回到了宜乐,但老旧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从家里走到停车位要花五分钟。然而事物的发展充满了曲折——出门时还风和日丽,谁知刚走到半路,天空就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把他淋成了落汤鸡。程温不由得在心中后悔:怎么出门时就没想到看天气预报?
其实以往他也是不看天气预报的,因为关衡会提醒他哪天要下雨记得带伞、哪天要降温记得添衣。就算下了一场意料之外的雨,那个人也会打着伞去接他。
程温眯起眼睛,在雨中狼狈地往回走,猝不及防地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溅了一身泥。
“操……”程温怒骂一声,等他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的时候,车子早已扬长而去,没了踪影。
这个场景,简直就如同重走了一遍轮回一样,回到了他们见面的第一天——突如其来的大雨,没素质司机,只是身边少了个为他撑伞的人。
其实以前程温的性格十分温和,极少骂人,更不怎么说脏话,后来渐渐被关衡惯出一点脾气来,不过关衡也总有办法让他消气。
有一次程温开车载着关衡,在路上遇到了恶意别车的司机,程温没忍住低骂了一声,原本眉头紧锁的关衡立刻弹起,惊讶地说:“原来你也会骂脏话!”——连程温都骂人了,关衡索性也就不装文明了。还未等程温反应,关衡立刻摇下车窗,噼里啪啦骂了一通,语速飞快,口齿清晰。最开始生气的程温反而扯了扯他的衣袖:“算了算了,小事小事。”关衡见好就收,摇上车窗,嘴角一勾——这招果然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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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温驾车在福利院周边转了两圈,附近的停车场一个爆满,一个施工关停,他只好靠路边停下,走进了巷子中,心中暗道:难怪第一次见关衡那天他有车不开,原来这老油条早就知道这儿不好停车。
站在福利院门口,程温不由得感慨万分,两年时光,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长到他已经忘了自己当初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关衡在一起,却又短到两人初见之时宛如昨日。
他原本只是想站在福利院的门口看看,等以后调整好状态再进去看望老师和小朋友们,结果转头就碰到了外出归来的小杨老师。小杨看到程温时也有些意外,问道:“咦,小关今天没和你一起来?”
福利院的老师们并不知道他和关衡还有那一层关系,以为他们只是经常结伴回来的普通好友。
程温心虚地说:“哦……他,他在忙吧。”
“怎么不进来呀?辉姐在楼上呢!”小杨老师笑着和他招手。
程温尴尬地摆了摆手:“我还有点急事,我下次再来!”说完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回到车上时,程温崩溃地发现,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车子就被贴上了罚单。他在心中哀嚎一声,只希望破财能够消灾。然而祸不单行,正当程温开车回家时,半路上车子忽然一个劲提示引擎故障,没两下就罢工了。他只好打了拖车公司电话,看着自己的车被拖走,然后打了辆车回家。回到楼下时,天都已经黑了,他随便找了家小店独自吃饭。虽然今天诸事不顺,但由于放下了上一段感情,他反而轻松了许多,连胃口都出奇地好。
其实这一天真的很倒霉,换作是以前,程温早就垂头丧气了,但他已经彻底从两年前的悲观情绪中脱离,变得积极起来。他想,只要不再见到关衡,就一定可以继续保持良好心态!
心头压着的大石头消失了,程温轻松愉快地哼着小曲儿上楼。他摸出钥匙一开门,居然看到自家客厅里赫然站着一个人!喉咙里的曲调戛然而止,那一瞬间,他感到心中那座坚实的城墙正在轰然倒塌。
怎么是关衡,他为什么会在我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为什么今天所有事情都要跟我过不去?明明已经努力看得很开了,怎么偏偏所有破事都要来沾边!
这下程温再也开心不起来了,他在心中暗暗将所有倒霉债全都算在了关衡的头上。
“你怎么在我家?”程温压抑着怒火质问道。
关衡回过头,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程温被看得很是膈应,当初他无情拒绝了自己的挽留,现在又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给谁看?程温不客气道:“你是来拿东西的?那请便吧。拿完就赶紧滚。”
关衡没有挪动。
程温眉毛一挑,无语得反而想笑,于是轻飘飘地问道:“愣着干嘛?你要是不收拾就别待在这碍眼。难不成还要给我写一本名为《劈腿前任浪子回头求我回心转意》的狗血小说提供素材?我没揣你的崽,不求你对我负责,更不想自讨没趣地追究你到底跟谁在一起了!我们断得干干净净、两不相欠,我也已经放下了,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关衡愧疚地垂下头,轻声说道:“我就是……想你了。”
看到关衡这副委屈模样,程温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怒火:“演够了吗?我发现你脸皮是真的厚,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装深情是你们这些渣男的标配是吗?要不你拿这个申遗去吧!”
程温真的很想问问关衡,为什么他偏偏要在自己好不容易彻底放下之后又回来装可怜,就好像当初做错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一样。明明自己才是最受伤的那个,现在却像个恶人。
“我想你了,程温。”关衡重复道:“这个监控连着我的手机,让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我……”
程温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到底有什么好装的?他出轨后把自己一脚踹了,现在居然还敢舔着个脸上门说这种话,恶心谁呢?
“就因为这个摄像头是吧?”程温抓起摄像头,猛地朝地上摔去。“砰”的一声巨响,可怜的摄像头带着破碎的塑料外壳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摇晃了好一阵才消停下来。程温冷着脸,对关衡决绝地说:“以后你看不着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手机里,你也不要再来找我。死缠烂打真的挺掉价的,这话是你说的,现在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你以前脾气很好,从不这样发火,程温,是我让你变成这样了吗?”关衡看着被摔碎的家用监控摄像头,神情沮丧,语气却是淡然的。
“我脾气好,我活该被你这样欺负?出尔反尔、玩弄别人感情很有趣是吗?”回想起关衡那天的态度,又看到他现在一副冤屈的模样,程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翻腾的怒火。他冲向关衡,一边朝他吼叫,一边推了他几下,直到对方撞到了墙边。“关衡,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当时是怎么像扔垃圾一样把我扔掉的!我连原则都不要了我像条狗一样跪在这里求你!你就是从这个门踩着我的尊严走出去的!还要我提醒你么?既往不咎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了。请你现在、立刻、从我家、滚出去!”
关衡任由他推着,丝毫不反抗,只是一味地恳求道:“我……对不起。程温,我后悔了,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啪!”一个巴掌落到了关衡的脸上。他的脸很快就浮起了五道指印,火辣辣的,像有火在烧。
“这就是我的答案。”程温打完这一巴掌,手心都疼得有些发麻,心中却畅快了不少。当时关衡冷漠地向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只顾着毫无尊严地乞求对方,甚至未曾有过半句指责。今天的这一巴掌,也算是替两个星期前的自己讨回公道了,真是解气啊!
起初程温觉得,就算是关衡有错在先,但念及他曾是那个照亮自己人生的人,自己勉强可以原谅他的不忠。可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他心中对关衡连个好一点的念想也没了,只剩下恶心。
“程温,”关衡的语气忽然变了,他被打得脑袋歪在了一边,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我觉得你应该多思考一下,再给出答案。”
他还有理了?!
程温根本没有发觉对方的态度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怒从心起,抬手又准备给关衡一巴掌。这一次,关衡突然出手,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这让程温大吃一惊——以往两人打闹时,关衡经常说他力气很大,然而此刻,任凭他如何扭动手腕,都无法挣脱。但他很快又不甘示弱地挥出另一只手,狠狠砸向关衡腹部。不料手腕在半空中就被制住!这时他才终于认清他们之间力量上的悬殊。
关衡抓着他的两只手腕向后一推,程温顿时失去平衡,踉跄着连退几步才重新站稳。腕部传来的痛感化作了一股按捺不住的狂躁窜上心头,刺痛了他的自尊,像是在提醒着他对于自己力量的盲目自信是多么的可笑。
他是想打架吗?程温虽然害怕暴力,但此时就算关衡要打架,他也不会退缩!他气急败坏地瞪着关衡,身体激动得微微发抖,怒吼道:“无论思考多少次,我都是这个答案!你给我滚出去,别站在我家里,我不想再看到你!”
谁料关衡突然缩回了手,像闯了祸一样无措。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副落寞的神情,看起来很是受伤,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哑着嗓子茫然地说:“对不起……我走了。”
关衡说完后就真的走了,他轻轻地把门带上,再次将两人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程温忽然感到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在胸中翻腾,无处发泄。那些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思绪,全被莫名其妙闯入的关衡打乱了!今日所有乐观的自我安慰怎么看都像是自欺欺人。他死死盯着那道门,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往地上砸。随着一声脆响,杯身被摔得四分五裂,四处飞溅的玻璃碴反射着破碎而绚丽的光彩。等程温看清自己砸的是什么的时候,不禁惨然一笑,那是关衡在他们一周年的时候送给他的小礼物——一个很有设计感的玻璃杯。那时程温还抱怨他浪费钱,而关衡却幼稚地说一杯子代表一辈子。程温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却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时候的关衡,到底去了哪里?
快乐果然是有偿的吧?为什么有的人能从出生开始就被爱意包围,一生中充满幸福,而轮到他时,幸福的代价就变得如此昂贵呢?为了遇上曾经那么好的关衡,他是不是早已耗光了所有气运?以至于俩人分手后,他还要继续还贷。
程温看着满地的玻璃,心中无奈地想:什么一辈子,我看就是个杯具吧。转身去拿扫把时,刚一迈步子,脚底就传来一阵刺痛——玻璃片将他的脚底扎了个口子,正往外不断冒着血。程温疼得颓然摔坐在地,想起关衡曾无数次地喊他穿拖鞋,他总嫌麻烦,现在这个坏习惯终于让他有了报应。
糟透了。一切都糟透了。命运怎么就非得逮着他一个好人玩弄呢?
程温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求神不拜佛,更不信星座塔罗、风水算卦……但现在看来,他好像也不那么坚定——人在倒霉透顶的时候真的很想整点玄学的东西,如今不管是转发锦鲤破除水逆,或“急急如律令”“南无阿弥陀佛”,还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管他玄学科学,他都恨不得试上一试。
他再次悲观起来,曾经习以为常的迷茫与自我否定,时隔两年后又再次涌现。他快要三十岁了,仍然一事无成,甚至被困在感情的漩涡里。而他的大学同学们,有的创业当了老板,飞黄腾达;有的漂洋过海,留学深造;有的进了有前途单位,为前进发展贡献力量。可对他而言,大学就好像一场绚丽的梦,他只是得以站在那个平台上一窥世界的缩影,很快就再度回到了那个泥潭。别说兼济天下,他甚至不能独善其身。
想着想着,程温烦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干脆顺势躺在地上慢慢抽起来,任凭脚底的血染红地板,碎玻璃渣硌着后背。
这是最后一支烟了,他暗中发誓。从今以后,他与关衡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不会再为他烦恼。抽完这支烟,关衡和所有的霉运,全都走开。
没想到,他们的结局居然如此不体面。
再见吧,关衡。不要再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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