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雾气散去，太阳光变得更加刺眼。
沈老头儿脸上新冒出的汗水反出亮光，衬得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油光光的，他摘下头上的草帽，拿在手里扇风。
没了草帽遮挡，花白又稀疏的头发盖不住头皮，更显得他年迈苍老。
沈潜抬头望着沈老头儿满是皱纹的脸，不说一句话，闪动的眼神光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不知所措的忐忑。
“小兔崽子，还愣着干什么？”沈老头儿用草帽沿儿敲了一下沈潜的脑袋，“把这些柴火给我背屋里去，难不成还要我老头子自己背啊？”
和他记忆中的沈老头儿一样，就知道骂骂咧咧的，嘴上不饶人。
“老头儿你身强力壮，自己背多好啊！还能再强健体魄，好长命百岁啊～”沈潜努了努嘴，看似不情愿地站起身。
“干脆累死我算了！我可是从山上背了好几里路才回来的，就不能歇会儿啦？”沈老头儿猛地一瞪眼，气鼓鼓地又敲了一下沈潜的胳膊。
“呸呸呸！一把年纪了，说话没个正形！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沈潜没敢看沈老头儿的眼睛，他背起藤编背筐，脚步诚实地往锅屋里走。
沈老头颤巍巍地站起身，跟在沈潜身后，念念叨叨：“那咋啦？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忌讳过这个啦？”
沈潜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记忆里的惨痛，他眨了眨眼，把柴火一根又一根地摞到灶台旁边。
“小兔崽子，你去哪儿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老头子。”沈老头把手背在身后，弯着腰打听，“你这回就自己回来的吗？也没带点儿鸡鸭鱼肉的，给老头子加点儿餐。有媳妇儿了没有哇？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体就想着玩儿！”
“没去哪儿啊，这不是回来了吗？”沈潜随口应了一句，手上理柴火的动作不停，“老头儿，你怎么这么啰嗦了？”
“哼！要我说啊，你就是贪玩儿！指不定跑到哪个山头上撒欢儿去了呢！饿不着肚子，就想不起来老头子。”沈老头儿揪住沈潜的衣领，把他拉起来，“你去一边儿歇着吧，老头子给你做点儿饭吃。”
沈潜顺势站起来，手上还握着一根枯树枝。
沈老头儿把他推出锅屋，然后迈开有劲儿的腿，走来走去，立马忙活起来。
闲来无事，沈潜便倚靠在门框上，把树枝当长剑，凭空挥着玩儿。
目前看来，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嘛……
虽然沈潜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能够再回到沈家村，看到完整的村落，还能再见到沈老头儿，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要是那个想要害他的人，能够把眼前这一切变成真的、变得长久，那他倒真要谢谢那人了。
“汪汪！汪！汪汪！”
沈石头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了一根无比标准的骨头，低头放在沈潜脚边，然后“哈哈哈”地冲他吐舌头。
“好狗！”沈潜回过神来，他蹲下身，胡乱摸着沈石头的头，“但是小爷不吃骨头，你自己留着吃吧。”
“它天天在村头等你回来，不等到太阳落山，都不愿意回来。”沈老头拿起菜刀，把案板上的胡萝卜切成细丝。
“老头儿，我进村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其他人啊？”沈潜明知这村子不对劲，但还是开口问道，“沈二婶儿、沈四叔他们，不是最爱吃过了午饭就在村头柳树下闲聊的吗？一群人唧唧喳喳的，吵得三里地外都能听见。今儿个怎么没见他们啊？”
“谁知道，我哪儿管他们啊？”沈老头儿往锅里舀了勺猪油，香气立即飘到了沈潜鼻子边。
沈潜用力吸了吸鼻子，进一步提出要求，“别光炒萝卜啊，炖点儿肉吃。”
“少不了你的！”沈老头儿抽空瞥了他一眼，“小兔崽子，这些日子在外面，没吃上好的吧？还是得回到家里来！有吃有喝的，老头子肯定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最近还行，没怎么饿着反正。”沈潜糊弄两句，没有详说。
他随手把骨头扔到菜畦边，沈石头紧接着“嗖”地一声蹿出去，直冲着骨头狂奔，它一口咬住骨头正中间，又跳跃着跑回沈潜跟前。
它松开嘴，把骨头摆正，然后抬起头，笑嘻嘻地冲沈潜流哈喇子。
“真乖！”沈潜摸摸沈石头的脑袋，又把骨头扔了出去。
沈石头奔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沈老头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你别累着它了，让它歇一会儿吧！”
“是跟我说呢，还是跟沈石头说呢？”沈潜笑了一声，继续扔着骨头。
“你觉得呢？你往那儿一蹲，怪是轻巧。你听狗都喘成啥样，别给它累死了！”
沈石头又衔着骨头回来，兴冲冲地等下一次抛出去的骨头。
沈潜摸着沈石头的脑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沈石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儿陪着老头儿。能帮他做点儿什么，就做点儿什么，好让他轻巧些。他年纪大了，让他享享福，知道了吗？”
“汪！汪汪！”沈石头摇着尾巴，原地转了几个圈，咧开的嘴像是在笑。
屋顶冒出炊烟，做饭的香气飘出很远，弥漫了整个院子，也引得远行人垂涎。
陷入沉睡后，李拾虞回到金乌皇宫，星柔和沈潜回到了自幼长大的地方，而苍济再度睁开眼后，发现他正站在一片虞美人花海中。
暖风吹过，涌起层层花浪。
天光大亮，粗壮的老杨树投下一片阴凉，棋盘上没有棋子，摆了一个酒壶，两盏酒杯。
虽然虞美人花海相似，但高树不一样，日光不一样……
苍济转了个身，望向这漫无边际、热烈、鲜艳的花海，微微蹙起眉头。
“世渊，再喝一杯呀！”
身后响起熟悉又生疏的声音，那声音很是开朗激动，苍济当即愣了一瞬，眼睛蓦然睁大。
他记得，那假月亮散落下一些奇怪的粉末，然后他就失去力气，逐渐昏迷了过去。
暗夜未过，不应该是这副场景。
加上花香有异，那粉末又会让人失去意识，想来，这里是幻境。
不管这幻境是如何形成的，也不论要怎样才能顺利逃出去，苍济知道，在他身后的这个人，只不过是泡影而已。
苍济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他想，既然是幻境，便必定会有出得去的法子，只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找到突破口而已。
“世渊！你要去哪儿呀？”身后那人大声喊道，不愿让苍济轻易离开。
苍济顿住脚步，仔细观察眼前情景，偏偏就是不愿回头。
“世渊，劳你东奔西走数百年，我无以为报。只有这薄酒一壶，你当真不肯赏脸吗？”
见苍济仍不愿回头，那人举着酒杯，转眼间便来到了他身旁。
故人将酒杯端到面前，苍济心下不忍，缓缓抬起眼皮，终于还是搭了话。
“羲巡，好久不见。”苍济淡淡开口，视线停留在他握着的酒壶上，“可是新酿的忘忧解？”
“苍兄好鼻子啊！还没喝呢，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酒了！”羲巡爽朗地笑了几声，揽住苍济的肩膀往回走，“哈哈哈哈……有什么着急的事儿，非要这会儿去办啊？来，陪兄弟喝两杯！”
苍济拒绝的话来到嘴边，转瞬又被他咽了下去。
两人坐在树下，任由暖风温柔吹拂，颇为惬意。
接过羲巡递来的酒杯，苍济一饮而尽。
醇厚的忘忧解滑进喉咙，芬香四溢，回甘无穷，当真可以驱散烦忧，让人放松下来，享受片刻安宁。
过了一会儿，苍济犹豫再三，决定和故友多聊两句。
“羲巡，你托我找的人，我也许找到了。”他的视线飘向远方，话语中难掩纠结，“只不过……好像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何处此言啊？”羲巡支起一只手臂，撑着脑袋，悠闲地看向苍济，等他继续往下说。
苍济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羲巡腰侧，“她手上，有你的佩剑。破晓，你本是不离手的。按说，神剑没了主人，要么被封印，要么另寻明主，都是常事。可破晓曾自行封印，即使落入霜寒九天手中，也不过只是摆设而已，无人能驱使得动它。可她却能挥剑自如，如同破晓本就是她的佩剑一般。”
“那你可曾问过，她与这剑的渊源？”羲巡又倒了一杯酒，端到唇边抿了抿。
“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苍济叹了口气，“我还不知，是直接与她挑明一切、问个明白得好，还是等她自己想起来前因后果，再与她说明得好。”
“你在怕什么呢？”羲巡突然问道。
“嗯？”
“你在顾虑什么？”羲巡的语气过于平静，没有好奇，没有责怪，只是一句看似平淡的疑问。
苍济：“……”
他在顾虑什么……他在怕什么……
羲巡往苍济的酒杯里续满了酒，继续云淡风轻地品酒，“活了千百岁了，你也见过不少事。不管是毁天灭地的大事也好，还是寻常生活中饮酒喝茶的小事也罢，世渊，你向来游刃有余、杀伐果断，怎么在这件事上，举棋不定了呢？”
苍济：“……”
他也不知道，他也说不明白。
要是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便不必纠结了。
“算了，今朝自有今朝欢歌，明日再愁明日烦忧！喝！”羲巡没有给苍济答案，只是又往他的酒杯里倒了酒。
苍济垂眸看着杯中倒影，晃神一瞬，思绪动荡。
又一杯忘忧解下肚，苍济却并不觉得忧愁减少几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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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今朝欢今朝，明日忧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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