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夜色,即使再完美无瑕,若是假的,那么毁了也算不上可惜。
凌厉风刃自玄铁沐风的扇尖呼啸而出,以破空之势,只冲圆月而去。
转瞬间,夜幕被划开一道长十几丈的口子,破裂的边缘泛着幽蓝色的光,漫天繁星和如钩弯月藏在裂缝之后,借机透出明亮的光。
然而,原先玉盘似的满月却只是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抖落少许细碎粉末,眨眼间便修复好了裂痕,顺势补好了“天空”的缝隙。
劈不开?
苍济再次凝聚灵力,不等挥出扇风,方才圆月抖落的碎末闪着亮光,正簌簌落下。
这个地方,花香有异,那么这虚假月亮的粉末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苍济一转手中扇子的方向,由劈砍改为扇风。
头顶的粉末被狂风吹散,身旁的那些却趁虚而入,附着在苍济的衣服、手背上,飘到他的脸上。
他暗叫不好,却为时已晚。
心头一紧,身体逐渐失去控制,如同折翼的飞鸟一般,苍济猛地自半空坠落,摔到了花丛上。
好在这片土地上的虞美人开得恣意,许多花朵聚在一起,让苍济摔得轻了一点点。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苍济看到有一个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单看身形,像是男子。
随即,沉重的眼皮无法抗拒诱惑,盖住了他的眼睛。
空旷花田里,四人皆躺在地上,意识不清,而拉车的马儿倒还算是清醒,两匹马儿只是直了眼睛,站得很是笔直。
远处走来的那人垂眸看向昏迷的四人,攥紧了手中的鞭子。
失去意识后,李拾虞感到她仿佛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可是入眼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墨黑,耳边无声,鼻间无臭,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迈出步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亮起忽明忽暗的光点,她在指尖捏了张符,放轻脚步,悄声挪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靠近光点了,李拾虞甩开手中火符,倏地扔出去,那微弱的亮光随即如燎原烈火般炸开,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下意识抬起手,遮挡住耀眼的光亮,随即,周身黑暗被光亮驱散,她垂眸看向地面,才发现她脚下踩着的,是一块金砖。
金砖……
皇宫里用来铺地的金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今卫朝皇宫,李拾虞只远远地望过一眼,并没有进宫去,她明明身在康和郡的郊外,怎么会突然跑到皇宫里?
炫目的光慢慢变得温和,李拾虞眨了眨眼睛,放下了遮挡视线的手。
眼前宫殿庄重威严,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殿门大敞,天光强硬地照进大殿,投下一道道阴影,殿内陈设颇为眼熟,正中位置悬挂着的那幅工笔山林图,李拾虞好像见过。
李拾虞目之所及,不见一名宫人。
天空倏然飘起大雪,鹅毛大的雪花悠悠然落下,停在李拾虞摊开的掌心。
院中红梅放肆绽开,竟算得上是李拾虞眼前唯一的活物。
她挪动脚步,朝大殿中走去。
每走一步,李拾虞心中的疑惑就混乱一分。
她环顾四周,不免生疑,这里分明……是金乌国皇宫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东宫太子的宫殿。
眼前旧景和她渺远记忆中的蒙尘往事堪堪交叠,李拾虞抬腿迈过高高的门槛,大殿之内,豁然开朗。
她记得在她还是一个稚嫩孩童时,因为迈不过门槛,就双手抱住门框,先是抬腿骑上去,然后撅着屁股往后滑,顺势趴在门槛横木上,一脚试探着够到殿内地面,另一条腿再直楞楞地挪下来。
如今,再次回到故地,李拾虞早已不用再攀爬过门槛了,她只需要轻轻抬腿,就可以迈过去。
殿内仍保持着最初的模样,窗边摆了一盘尚未终局的围棋,上好玉石制成的棋子晶莹剔透,圆润有光。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那是她从军前的最后一个年关,她和皇兄久不相见,皇兄邀她宫中对弈,下了半晌,没能分出胜负,后又因宫宴在即,便留了盘残局。
李拾虞盯着棋盘出神,突然,身后一道沉稳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慎驰,你回来了。”
李拾虞瞬间愣在了原地,她生怕自己听错了,不敢回头,也不愿回头。
她想,要是她不回头,是不是还能再听到一声“慎驰”?
身后那人见李拾虞没有反应,一边走到她身前,一边温柔说道:“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只是相较年关之时,却清减了许多。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仿佛一阵微风吹过,掀开了蒙在面庞上的朦胧细纱,故人的容颜历经岁月,重又出现在李拾虞眼前。
四百年过去,这张脸仍是一副青春英俊的模样,虽眉宇之间天然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在看向李拾虞时,不免柔和了几分。
“皇兄……”李拾虞哽咽声音,眼眶中霎时盈满了泪水。
金乌国东宫太子——扶怀仁,是大她六岁的皇兄,向来待人宽厚仁义,广得人心。
而金乌灭国之后,皇室宗亲无一人幸免。
李拾虞再次得知有关扶怀仁的消息时,已经是十几年后了,据说,他带领宫城禁军,拼死抵抗,最终战败于宫门前,以身殉国。
“当年匆匆一别,不想竟是生离死别。”扶怀仁抬手拭去李拾虞眼尾的泪珠,“一转眼,慎驰都长这么大了。今日闲来无事,正得清闲,可要同为兄下完这局残棋?”
泪水夺眶而出,李拾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栽进扶怀仁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明明已经长大了,怎么还变得像小孩子一样爱哭了呢?”扶怀仁无奈地笑了笑,手掌轻轻揉了揉李拾虞的头,慢慢抚顺她背后的长发。
李拾虞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襟,滚烫的泪水全都沾到他衣服上,染湿了一大片。
怀里的人哭得越来越凶,扶怀仁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任由她哭个痛快。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李拾虞哭干了眼泪,嗓子也有些发干,她这才缓了口气,找回了些许理智。
她抽泣着,低着头,缓缓松开了扶怀仁的衣襟,不好意思地抚平被她抓出的褶皱。
“皇兄,我有点儿渴了……”李拾虞声音沙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一双温暖的大手摸了摸李拾虞的头顶,眼前的人转身走去窗边光亮处,紧接着传来杯子碰撞的清脆声音。
扶怀仁温润的声音和水流注入茶杯的声音一道传来,携了丝笑意:“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渴了就来讨水喝。”
又抽了抽鼻子,李拾虞撅着嘴,磨磨叽叽地走到脸盘前,双手掬水,把脸上的泪痕和流出的鼻涕仔仔细细洗了个干净。
扶怀仁坐在棋桌旁,冲李拾虞招手,“还站着做什么?过来。”
哭过一场,上头的情绪被泪水冲刷,理智再次占据高地,李拾虞开始有点儿后怕。
她一时情急,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皇兄身上……
“那个……皇兄,你要不要换一件衣裳?”李拾虞慢慢走到扶怀仁面前,抬眼观察他的表情。
扶怀仁疑惑皱眉:“换什么?”
方才被李拾虞哭湿的衣襟,这会儿竟然变得干燥又整洁,完全没有脏污的痕迹。
李拾虞怔愣一瞬,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扬起一个笑脸,“没什么,不用换了。”
她坐在棋盘另一边,双手接过扶怀仁递来的茶杯,大口喝着。
扶怀仁不动声色,又给她倒了一杯,“你远在边关,吃穿用度不比宫内。若是受了委屈,记得要跟皇兄讲。虽然国库吃紧,不宜奢侈挥霍,但起码的保障,还是要有的。”
“皇兄,我不委屈的。”李拾虞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顿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遂试探地开口问道:“皇兄,你看到我如今这般模样,不觉得惊讶吗?”
“为什么要觉得惊讶?”扶怀仁勾起唇角,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白棋,气定神闲地看了一眼残局,自信落子。
李拾虞:“……”
扶怀仁是在假装他没有看到吗?还是说,他早就……
又喝了一杯茶水,李拾虞润了润喉咙,鼓起勇气说道:“我如今这幅女儿装扮,皇兄当真不觉得奇怪吗?”
在金乌皇宫的时日,李拾虞的身份是皇子,而她,始终是以男子面目示人的。
扶怀仁不知道李拾虞其实是女儿身,他不该知道,而且,他也不能知道。
虽说四百年过去,金乌不再,即使李拾虞当年隐瞒身份,犯了欺君大罪,如今也没人能治她的罪了,但是扶怀仁毫不惊讶她的身份转变,倒是让她觉得忐忑不安。
“哦!你不说,我差点儿没留意。”扶怀仁呵呵笑了两声,“慎驰,你怎么一副女儿模样?难不成几百年过去,你早已转世投胎了吗?”
扶怀仁在敷衍她。
这种感觉很明显,李拾虞很熟悉。
“转世投胎?我没有这个福气。”李拾虞苦笑一声,“那皇兄如今,缘何还在殿中?”
“因为你想见我,所以我在这里。”扶怀仁支起手臂,撑住脑袋,“该你落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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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红梅承落雪,宫殿遇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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