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黎明撑着脸的手指在冰冷的石地上轻轻敲击，锁链随着动作发出沉闷的轻响，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牢房的阴影，牢牢锁在沈朝那张雌雄莫辨、眉宇间清秀又带着英气的脸上
“机关算尽？”薛黎明重复着沈朝的话，嘴角勾起一个不易查觉的弧度，稍稍带动了脸上的伤口，他也浑不在意
“玄王殿下，您不也正站在这里，对着一个烂摊子算着您的＂机关＂么？我们彼此彼此”
他身体微微前倾，锁链哗啦作响，仿佛一头被束缚却蓄势待发的猛兽“这五年的明枪暗箭要是也能如您所说如此轻易便一笔勾销就好了”
玄王盘坐的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带着几分闲适，仿佛身下不是冰冷肮脏的牢房地，而是王府华贵的软榻
她捡起地上的漆扇，慢条斯理地用袖角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
“薛少爷可是把我想的太狭隘”玄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本王从不行无谓之举，更不施无谓之善，找你，自然是因为你我彼此需要，至于这梁子……”她抬眼，那双明亮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朝堂倾轧，各为其主，何来私怨？不过都是棋盘上的落子罢了，薛少爷若只拘泥于过往意气，倒是让本王有些失望了”
这话让玄王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私人恩怨的指控，又点明了价值和利益的核心
同时，那句“失望”更像是一种激将，试探薛黎明是否足够清醒，能放下个人情绪，看清更大的棋局
薛黎明低低地笑了几声，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有些瘆人“你倒是越发聪明了，从前怎么看不出来你这小小的人有如此能耐，不想如今，确有几分手段”
“只是不知，是否这拌嘴的功力也与玄王的棋盘相当啊”
他目光如同火炬般扫过玄王束紧的胸脯、纤细却挺拔的腰身，以及那刻意模仿男子仪态而略显僵硬的肩颈线条
那眼神里的探究和了然，几乎不加掩饰，却又狡猾地包裹在质疑和嘲讽之下——他知道，但他绝不会宣之于口
玄王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波澜不惊，她迎上薛黎明的目光，坦然得仿佛对方只是在谈论话本
她展开漆扇，轻轻摇动，带来一丝微弱的气流，驱散着牢中沉闷的腐臭“薛将军薛成大人虽陷囹圄，但他的眼线和军中威望可一直不少吧？”
“家中的次子已是废人一个，你是薛家唯一的可用之辈，你那些散落在边城、京城乃至异族的旧部，怕是全翻出来地也要抖一抖，还有你手里握着的某些……足以让某些人身败名裂的把柄，可是让很多人都盯着呢”
她顿了顿，扇面微合，指向薛黎明，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而我，能给你一个助你翻盘的机会，一个既能保全你想保全的人，又能让你亲手向那些背叛你、构陷你的人讨回血债的机会，代价是，你的力量，你的情报，你这个人，归我调遣”玄王微微扬起下巴，流露出一丝属于上位者的矜傲
薛黎明的身体在阴影里微微动了一下，牵扯到胸口的伤，他闷哼一声，颔首看着她，眼睛微微放大，他是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挺着背，带着些傲气，极力藏匿自己身份，坚定的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小姑娘有意思起来了，精准地戳中了他之前的谋划
谋反是真，他想掀翻这腐朽的王朝，为自己，也为薛氏一族，虽非玄王直接导致，但朝堂复杂境况，玄王一派也难辞其咎，他确实被人摆了一道，内乱爆发得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猛，切断了他的后援，才导致今日之祸
加入玄王？这个他明里暗里斗了五年的对手？一个身份成谜，八年前还潇洒叫着他全名的“皇子”？这无疑是与虎谋皮
但玄王说得没错，她确实有野心，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她有皇帝不知道的、致命的秘密——她的真实性别在薛黎明眼中，既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她需要盟友，需要真正能替她做脏活、打硬仗、关键时刻能顶上去的刀，而他薛黎明，恰好就是这样一把锋利且暂时无主的刀
“归你调遣？”薛黎明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又化为深沉的玩味
他缓笑一声，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殿下就不怕我这把刀太锋利，一不小心割伤了握刀人的手？或者……我这颗棋子，哪天也想做那执棋之人？”
这是试探，也是警告，他在告诉玄王，合作可以，但他绝非任人摆布的傀儡，他照样有他的野心和底线
玄王闻言，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微笑，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阴影里的薛黎明，眼神锐利如刀锋出鞘
她微微歪头，脸上是那种玩世不恭、却又带着绝对掌控感的笑意，“你未免多心了”
她俯身，隔着冰冷的铁栏，凑近薛黎明，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薛少爷，这盘棋太大，一个人下未免太寂寞，不如，我们先联手，把那些碍眼的棋子清出局，再慢慢决定……这棋盘归谁？”
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冷香拂过薛黎明的耳畔，话语里的暗示和野心昭然若揭，联手清场，然后再分胜负，这既是对薛黎明野心的回应，也是一种更高层次的邀请和制衡
薛黎明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那张与记忆深处橙衣少女眉眼依稀重叠、却又被权力和伪装淬炼得无比陌生的脸，对他而言带了些危险的气息，他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识破野心的了然，有棋逢对手的兴奋，更有一种“果然是你”的笃定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沈朝因俯身而微微松动的领口内，那隐约可见的、与男子截然不同的纤细锁骨线条上，眼神深了深，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锁链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发出沉重的响声，他没有直接回答是否同意，而是伸出手，越过铁栏的间隙，掌心向上，停在玄王面前
“那么，合作愉快？”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痞气的平稳，眼神却锐利如初，直直望进玄王眼底深处，带着无声的宣战与审视，“我的盟友殿下。不过在那之前，这身伤，还有这锁链，是不是该处理一下了？我可不想先落一身伤病”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讨价还价，“另外，我父帅的命，我要看到保障，这是合作的定金”
他没有称呼玄王，也没有用臣，而是用了“盟友”这个微妙的词，他接受了合作，依然是以薛少爷的身份，最终让玄王以父亲的安全做保，将这场充满试探的权力交易，拉回了现实层面
沈朝看着那只沾满血污和尘土却依旧骨节分明、蕴含着力量的手，又看了看薛黎明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她知道，这头暂时蛰伏的猛兽，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接受了她的橄榄枝，但绝非驯服，而是暂时的、充满算计的结盟，他知道了她的秘密，或者至少强烈怀疑，这将成为悬在两人头顶的双刃剑
“试目以待”沈朝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好戏开交的兴致盎然
她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是用手中的漆扇，轻轻地在薛黎明的掌心点了一下，动作轻佻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君王在契约上盖下印章
“你的伤我自派人料理，锁链……”她直起身，恢复了玄王的高傲姿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牢房外
“来人，给薛少爷换间干净的屋子，备上伤药和干净衣物，锁链……暂时留着吧，本王觉得，戴着挺有味道的”她转身，高靴踏在冰冷地面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至于薛将军”玄王的声音从牢房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平静，“他的命，本王保了，但能不能活到清场成功，还得看他自己的命数以及你的表现，薛黎明，别让本王太失望哦”
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牢狱甬道的尽头
薛黎明注视着自己掌心被漆扇轻点过的地方，那里还留有冰冷的余韵，他缓缓收回手，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脸上玩味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欣慰又复杂的情绪
他眼中渐褪去了些锐气“再次见到你，没想到是在这里”
我们，终于站到了棋盘的对面
“玄王……不，或者该叫你……”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吐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随即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罢了，还是藏着好
游戏开始了，这场以天下为局，以性命为注，夹杂着旧日纠葛和身份迷局的危险游戏，终于在他最狼狈的时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他确实还有很多后手，加入玄王阵营并非最优，但此刻，陪这位“皇子”好好玩玩，似乎比直接掀桌更有趣，也……更有赢面
或许这就是你我的劫数吧，沈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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