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皇城电闪雷鸣,暴雨倾注而下。
春雨贵如油。撑手望着窗外雨幕,卫祎心情不错。
涴儿被雷声惊醒,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手揉了揉眼,她轻轻“唉”了声。
卫祎回眸,拂衣赶去,关怀道:“做噩梦了?”
听见动静,涴儿微微瑟缩下,才发现另一人存在。平复胸口,她摇了摇头,问:“臣妾睡了多久?”
卫祎道:“一个时辰,不算太久。”
言罢,他俯身与涴儿相贴,头搁于人左侧脖颈处,一呼一吸,吐出的热气全喷洒进去。
好痒。
涴儿缩缩肩膀,笑着偏头躲避,又见窗下无人,不由得问:“五郎,旻儿呢?”
卫祎道:“他陪礼春玩了。”
年纪小的孩童难忍清闲,想到自个儿粉嫩可爱的亲妹,央求着去看。
“还算有个做哥哥的样子,知道惦念妹妹。”
涴儿勾唇,“旻儿喜欢昣儿,两个孩子虽然不住一块儿,但闲暇时,他总会带昣儿出去消遣。”
卫祎揽过她哼笑,理所当然道:“他们是同母兄妹,自然亲近。”
凭心而论,身为皇帝,他希望膝下子嗣能宛若一家。
可事实是,生母的不同,犹如天堑,流淌着的另一半血脉也会时刻提醒他们——你我不是一路人。
“孩子们都大了。”思及此,他长叹一声,抱怨道:“昫儿跟旻儿两个孩子,都不怎么玩了。”
“非一母所出,到底有隔阂。”
涴儿怔仲片刻,安慰道:“孩子们日渐大了,事情多,自然不能像往常一般腻歪。”
卫祎凝望着她,许久才说:“但愿如此。”
“您放宽心。”攀附上卫祎肩膀,涴儿温声劝道:“终究是手足骨肉,又有幼时情分,不必担忧。”
卫祎笑了笑,没吭声。
眨眼到了午膳时间,卫旻领着礼春、乳母进来,俯身一礼后坐上位子。
才坐下,他便道:“母妃,我晚上想吃笋丝鸡汤。”
“午饭还没吃,就惦记上晚膳。”卫祎忍不住笑:“可见是个馋嘴的。”
说来也怪,卫祎同涴儿皆不重口腹之欲,不想两人儿子却是个爱吃的,整日琢磨些新鲜吃食。
卫旻慢吞吞道:“父皇,吃喝是人生大事。”
卫祎撇过头轻笑:“晚膳记得给他一碗笋丝鸡汤。”
“好。”涴儿轻声应下。
饭毕,宫人撤膳,乳母抱着两个孩子午睡,卫祎牵着涴儿手来到软榻。
“三日后,御驾离京奔往尧山春猎。”卫祎说着,唇寻了颊肉触碰,语气微妙道:“朕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你。要不让武仙人随侍,你若有不适,凭他的医术,当是无碍。”
早间拟定随行嫔妃名册,看着一溜陌生人员时,他心没由来烦躁,说不出的空虚。
“你许久未出宫门,合该走动走动。”
涴儿摇头,回眸与他对视,“五郎,臣妾也想出宫,奈何腹中这个实在牵强。春猎人员冗杂,万一出事……臣妾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话音初落,两人默契忆起那个生下来便夭折的孩儿,一时间,气氛微微凝滞。
稍久,卫祎开了口:“罢了,是朕冲动,不该提及此事。”
早夭的孩子是两人心上疤痕,一戳就疼,害怕涴儿难过伤身,卫祎只好回避,“待朕走后,叫你弟妹入宫陪你。”
涴儿抬眼看他,笑着说:“多谢五郎,正好,臣妾还未见过新妇。”
涴儿弟弟去岁娶了亲,出乎意料,他选的并非官宦之女,而是集市上豆腐店家的小女儿。
“听说,新妇生的花容月貌,李学打小跟在人屁股后头跑。”
卫祎不以为意,扶住涴儿腰身道:“一介民女,毫无出身,也就你弟弟倔,非闹着要娶。”
身为涴儿亲弟,卫祎待李学还算上心,到弱冠之年,更是择了几家贵女,意图赐婚。
可惜李学已有心上人,愣是拂了他的好意。
涴儿听出皇帝心情不悦,为弟妹说起好话:“非以出身论英雄,再说,若论出身,满宫娘娘哪个都比臣妾强。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妙不可言,哪是出身地位可以禁锢的。”
这话好听,卫祎心情开朗些,揽着涴儿安静听雨,不再嘟哝。
眨眼几天光阴,这日晨间,李侯之妻容娘正对镜理鬓。
忽然,小丫头慌乱进来,禀报说宫中来人。
容娘一惊,扔掉梳子问:“来的是哪宫的人?”
小丫头回:“管事说是皇上身边的公公。夫人,您赶紧更衣准备,外间已备好茶水招待。”
容娘慌忙更衣,此刻丈夫随驾,她凡事都得谨慎,生怕闹出笑话。
匆匆几息,她打扮好出来,伴着庭院鸟语、花香,极快步入前厅。
传旨之人乃是司礼监大太监之一,陈寿陈公公,与涴儿素日交好,自然不可能为难容娘。
念完宫中旨意,他笑眯眯说起闲话:“侯夫人,皇上今早出发春猎,放心不下李妃娘娘,特意命奴婢将您送去。”
容娘明白圣意,不由得松口气,当下命人给了银钱,颔首道:“劳烦公公稍等,我收拾几件衣裳。”
陈寿笑着应声。
小院,涴儿坐在软榻习字,余光瞥见有人影挑开珠帘进来,便抬头。
“常山侯夫人到了?”
王嬷嬷笑了笑:“娘娘明见,夫人在外边等着呢。”
“喊她进来。”
稍顷功夫,门口走近位丽人,观之不过十七年华,皮肤洁白,样貌柔美,气度温婉。
“臣妇拜见李妃娘娘。”容娘蹲下行礼,行为恭敬。
涴儿抬手,客气道:“弟妹请起,你我出自一家,不必多礼。”
容娘眉角松了松,起身后半敛目光,规规矩矩来到软榻一侧,只虚虚坐上一半,半边身子悬空。
皇宫看重礼仪,一举一动都框在规矩里,她一刻不敢松泛。
涴儿看在眼里,并未多言,而是唤人上茶摆点心。期间,她看出容娘拘束,便率先找话说:“李侯如今腿脚如何?可还步履蹒跚,需要拄拐?”
提及丈夫腿脚,容娘目光稍微黯淡,语气不住担忧:“回娘娘,侯爷腿脚利索不少,只是现下正值雨季……难免还是疼痛。”
丈夫幼时落病,腿脚不便,若非圣意,容娘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外出狩猎一事。
话说,也不知尧山那头,一切可好……
涴儿叹气,安慰说:“男子汉大丈夫,没有闷在家里坐吃山空的道理。何况,如今成了家,更得为你们母女撑下一片天。”
再者,李家朝中势薄,仅靠裙带关系得了爵位,若一味浑浑噩噩过日子,难免招人口舌。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喊他办春猎的事,也是个机遇。”
容娘先是缄默,俄顷,忽然笑道:“臣妇明白,若非皇恩浩荡,家里又哪里来的享福日子。”
其实,才认识李学时,她是豆腐女,他是家生奴婢生的小子。
那会儿两人住一个巷子,李学经常跛脚来买豆腐,每次慢吞吞站半天,若非自己提前给他留块,他毛也买不到。
想起过去,容娘低低笑,复而抬头问:“娘娘腹中孩子已满三月,可请了胎神?”
涴儿点头,“钦天监同几位仙人请过了。”
闻言,容娘开始不经意察问涴儿身体,又见她面部有细小斑痕,就献上两剂方子。
“娘娘,此乃家母祖上医女所作,服下可保养妇人容貌,减损生育影响。”
涴儿挑眉,面露喜悦,天下无人不爱美,她也不能例外。
“说起来,我身为姐姐,还差你一份见面礼。”
说着,她从一旁格子中取出个漆钿檀木匣子,抬手递过去。
容娘推辞,不敢承受,“娘娘客气,臣妇能嫁给侯爷,已经是您抬举。”
涴儿笑她:“胡说,你能嫁给侯爷,是你们二人两情相悦,与我有何干。再说,这新妇见面礼家家户户都有,没道理在咱家特殊。”
话落,她抬手示意容娘打开。
容娘指尖轻抚,旋即掀开盖子。里头装了一副精巧头面,由金丝细线掺红宝、珍珠编制而成。
阳光下,宝石珠子熠熠生辉。
“娘娘,这太过贵重。”嗫嚅着唇,容娘神情为难。
时下红宝石珍贵,像这样硕大通透的更为值钱,可谓千金难求。
涴儿举茶,浅啜了口道:“弟妹拿着吧,你年轻貌美,最衬宝石。”
不欲在此浪费口舌,她岔开话题问:“颜姐儿可好?”
“娘娘关怀,颜姐儿一切皆好。”
涴儿“嗯”了声,派人将备好的礼物送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时。
宫人摆完饭,一同吃了顿,涴儿有些撑不住,摆手叫人带容娘歇息,自己也拆掉发饰睡了。
一连七日,偌大皇城,两个人时常说话取乐。容娘胆子大,不卑不亢,虽初来时有些拘谨,但过了几日,便混的如鱼得水。
她经常讲些民间故事取乐,涴儿十分配合,被逗的捧腹大笑。
几日下来,她倒是舍不得这个新弟妹。
“圣驾明日回銮,我也不能留你多住。”涴儿倍感惋惜,长吁短叹,不住感慨:“宫里规矩多,等下次见面,不知要到何时。”
容娘眼圈发红,又顾念涴儿龙胎,只好劝道:“娘娘宽心,咱们家深受皇恩,总有再见时候。”
此言一出,对坐的两人瞬间噤声,室内阒然无声,良久,涴儿终是扬出抹笑:“皇恩浩荡,那么多宴席,总会有见面机会。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未见李侯,真不知他如今面貌。”
“李侯跟从前一样,不爱说话,面上没个表情,一言一行都慢悠悠的。”说着,容娘眉眼带笑:“他那是自小的习惯,但走出去一看,谁人都夸他好气度。”
涴儿笑了,语气轻松道:“还是个闷葫芦。”
容娘的描述活泼生动,涴儿轻易想象出一副李学被人夸时的窘迫画面,不由得好心情发笑。
晚间,送走容娘,涴儿抱着礼春静悄悄用饭。
正吃着,有人缓缓进来。
“宓娘。”
涴儿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皇上?”
卫祎依靠在博古架边,笑着看她:“朕回来了。”
……
窗外,明月高悬,寂寂无声,西窗下黄蜡烧着的光映照出二人身影。
涴儿坐在卫祎怀里,听他讲七日趣闻,时不时斟茶递去。
卫祎口干舌燥,喝过茶后揉揉她的乌发,惋惜道:“可惜你没能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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